1 Chapter1

接機時最尴尬的事情就是碰到老熟人，尤其是當年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就消失不見的人。

此刻他是公司的客人，而你不過是個跑腿的小新人。

十月的天，已經漸漸有了涼意，一場秋雨，将人來人往的機場困得更加擁擠。

陸媛媛獨自站在機場大廳，手中握着這次接機對象的資料單，等了這麽久，還是有些不适應。

林昊陽，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曾經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是小學時的同桌，是初中的前後桌，還是高中的隔壁班，而今，她是公司派來接他的小職員。

她其實很早就到了，可是林昊陽的飛機晚點了，從上午餓着肚子等到中午，她既期待着相見，又害怕遇見。

時隔五年，林昊陽早已不是當初的林昊陽，聽說他現在發展得不錯，是當今設計界小有名氣的黑馬。而自己，考上一所看似不錯的大學，畢了業，又招進一家看似不錯的公司，在長輩的期望下，平平安安地長大。

五年，久違了！

她從沒想過會和林昊陽再見，更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形式，在這裏相見。

五年前，林昊陽去日本留學，應該也是從這裏出發的吧？

那時高三，是學習生涯中最緊張的一段日子，可偏偏，一向成績優異的林昊陽學了壞，不好好學習，還去酒吧，和一些女孩子不清不楚。

林昊陽是個成績優異的好學生，人長得好看，籃球打得也帥氣，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潔身自好。別人口中這樣傳着，陸媛媛當然不信，可直到一次跟着他，親眼看到他趁酒醉親了別的女孩子，才覺得心痛。心痛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突然間就變了，心痛他不好好學習，心痛他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

那天傍晚，她放學回家，被林昊陽堵在回家必經的小路上。陸媛媛記得很清楚，當時的林昊陽喝了酒，手裏還叼着一根煙，笑得不懷好意湊上來。

如果是現在的陸媛媛，一定像看小屁孩一樣看他，當初的林昊陽可不就是和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一樣，以為自己很帥很酷，其實都是青春期叛逆的印記。可那時的陸媛媛怕極了，她害怕林昊陽像在酒吧裏親了旁邊的女孩子一樣親自己，那麽随便，那麽輕佻。

“聽說，你去酒吧找我了？”林昊陽的聲音很低，說話間吐出淡淡的酒氣，他微微附身湊近，就害得陸媛媛心髒砰砰跳。

緩了許久，陸媛媛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數學老師讓我給你帶卷子，我們高三了，得參加高考，你不去上課，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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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話沒說完，就被林昊陽截住：“我不參加高考了，我爸找了人，打算把我送去日本。”

“怎麽，這麽突然？”陸媛媛語氣有些猶豫，一臉擔憂地看向他，他沉默着，樣子有些吓人。

看到陸媛媛擔憂的眼神，林昊陽別過頭，半晌，再次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他向前挪了半步，兩人靠得更近，陸媛媛甚至能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煙草味，不好聞，甚至嗆得刺鼻。

林昊陽卻沒有就此止住的打算，他低頭貼近陸媛媛的耳畔，輕笑起來：“你不想讓我走啊？”

活了十七年，從來沒有人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這讓她一顆敏感又脆弱的少女心倍感羞恥，陸媛媛無處可躲，低頭說道：“我，我要回家了。”

那件事沒過多久，林昊陽就消失了，從她陸媛媛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現在想起來，仍有些難過，說不清為什麽，就是有些難過。好在，林昊陽去了日本，又從壞孩子變回了乖孩子，他努力學習，也在設計師的領域中小有成就，這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思緒還在回憶中飄着，眼前的指示牌已經亮了起來，收起一腔思緒，陸媛媛像個即将上戰場的戰士一樣，挺直腰板。

不遠處的接機口，林昊陽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風衣，做舊的牛仔褲配上一雙白色運動鞋。比起高中時候的他，貌似高了一些，也成熟了不少。

陸媛媛走近，站在他面前，他将墨色的眼鏡摘下，看着他那雙戲谑的眼睛，那句準備好了的“好久不見”，竟是怎麽都說不出口。

緩了緩，陸媛媛才靜下心來，努力維持着職業生涯中最标準的微笑：“林先生，我是公司派來接你的人。”

林昊陽就這樣看着她，不知過了多久，應了一聲，又戴上墨鏡：“你好，我是林昊陽。”

不是不難過的。

曾經一起玩鬧的歲月裏，他們靠得那麽近，而今就像陌生人一樣，執行着公式化的流程。他用着最熟悉的聲音，介紹着自己的姓名，多麽諷刺？

這句話說完，他向自己走來，然後……擦身而過。

憑借多年的交情，陸媛媛只是愣了一下，就意識到他在生氣，可是，他究竟有什麽可生氣的？

當初不告而別的人是他，如今不肯相認的人也是他！

“林先生！”沒工夫多想，陸媛媛叫住他，三步并兩步追上去。外面下着雨，林昊陽沒拿傘，她想，她終究是對他不忍心，“你在這裏等一下，車停在地下車庫，我去開上來。”

林昊陽沒有拒絕，将行李箱堆在一邊。陸媛媛心裏早就想要逃跑，此刻更是一溜小跑沖向電梯，像個戰敗的士兵，落荒而逃。

天公不作美，高速路上也開始堵車。原本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生生開了兩個小時。

雨刷在玻璃窗上刷過，就像刷在心頭，将那層蒙着霧的心刷得清亮。後視鏡中的林昊陽，此刻正透過車窗，看着窗外的景色。陸媛媛終于意識到，他們，再也回不去從前了，整整兩個小時，他們的對話連一只手都覺得多餘。

可是，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紅綠燈變換，繞過前面那個十字路口，就是公司的大樓，陸媛媛将車停在正門口，才尴尬說道：“我去放車。”

林昊陽點頭沒說話，起身下車往電梯走去。

雨天，公司樓下的停車位也不好找，陸媛媛找了許久才找到一個空位。停了車，又習慣性地檢查了一遍，在後車座上，撿到了一個鑰匙挂鏈公仔。

陸媛媛一愣，又無奈地笑了起來。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設計師林昊陽同學，竟然随身攜帶着這麽一個小玩意兒。

至于為什麽說是林昊陽的東西，而不是之前人落在車上的，就得說起年少時期風靡一時的漫畫——《偷星九月天》。這個公仔娃娃，正是漫畫裏四月的形象，一個穿着紅衣服，紮着黑長直的女孩，那時林昊陽最喜歡的一個人物形象。

陸媛媛将公仔塞進包裏，打算找個時間還給他，這才邁着步子往辦公樓的方向走去。

一進辦公室，陸媛媛就發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以往安安靜靜的辦公室，此刻和樂融融，她那個向來冷着臉的上司，正和一群同事圍着林昊陽閑話。

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女魔頭會笑？向來重視工作效率的女魔頭會放任一屋子人叽叽喳喳？更重要的是，林昊陽也在笑，原來他不是不會笑，而是不想在自己面前笑罷了。

陸媛媛走了兩步，還沒從這溫和的氣氛中适應下來，緊接着，就聽到女魔頭一聲怒吼：“我讓你去接人，不是讓林先生自己回來！”

陸媛媛一哆嗦，小碎步跑過去：“那個，Lisa姐，我……”

“剛剛在樓下我想喝咖啡了，讓她去買來着。”林昊陽嘴角噙着笑，沖女魔頭解釋道。

女魔頭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明明剛還對着林昊陽笑，此刻就換了一張臉：“哦，那咖啡呢？”

陸媛媛擡頭看向林昊陽，見他也是一副疑惑的表情，似乎是真的指派自己去買了咖啡。陸媛媛又氣又委屈，心道這家夥真能裝，卻不得不接着話頭：“剛剛跑得太急，路上撒了。”

“那你還不去重買一份！”

“不用了，”林昊陽揮手，“我現在不想喝了，咱們還是先談談這次合作的事情吧。”

“也好。”Lisa笑起來，又拍了拍手，“各位，你們也知道林先生是公司專門從日本請回來的設計師，專門負責這次時代系列的案子，未來一段時間，他将以特別設計師的身份駐紮在我們公司，成為我們的一員，直到時代系列正式面市。”

陸媛媛所在的公司，主要是設計生産售賣包括手機在內的電子産品，而時代系列，是公司耗時一年籌備的新産品。林昊陽的工作，就是為這些研發的新技術，套上一個高端大氣的外殼，将它們包裝成兼具藝術、科技、生活的産品。

這些陸媛媛在去接機的路上，就已經有所了解了。比起林昊陽的工作，她們部門的工作相對容易很多，負責招待，公關和宣傳。明明兩個沒有關聯的部門，陸媛媛不明白，女魔頭為什麽那麽殷勤地找林昊陽閑話。

“媛媛，媛媛？”胳膊被人推了一下，陸媛媛才從回憶中走出來，“我說你怎麽還在發愣啊，林特設已經走了。”

“我知道他長得很帥，又年輕又有才華，可你也不能這麽傻啊。女魔頭是不會允許她的員工上班時候犯花癡，快把你的口水擦擦吧。”

陸媛媛一臉錯愕地看向裴雪，這個和她一起進公司的小新人，她看起來，是在犯花癡嗎？

“得，就知道你走神了。”裴雪一副了然的神色，“剛剛Lisa姐說，這次宣傳部要和設計部一起合作，你之前那個策劃案做好了沒？”

“做好了，做好了。”陸媛媛比了個OK的手勢，“我辦事，你放心，保準讓女魔頭滿意。”

你辦事我才不放心吧。

這話裴雪沒說出口，畢竟打擊人家小姑娘自信可不太好。

“陸媛媛，Lisa姐找你。”

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就被女魔頭奪命call，陸媛媛捏了捏手心，又看了眼裴雪，才往Lisa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