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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領頭,身後随着一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瘦高個子的男人,約莫着就是知府宋仟;再後面便是浩浩蕩蕩的監視隊伍。
一行人烏壓壓的擠進這破破爛爛的小屋子,就聽一只腳剛邁進門的一個五品将軍洪亮的嗓音道:“傅大将軍,人你業已經瞧着了,怎麽着,還不給我等看皇上的聖谕麽?”
“孟将軍倒是心急,只是傅某不曉得,足下是如何以如此的豪情號令三軍?”傅堯徽抻了抻衣袖,仍是漫不經心的冷情模樣。
陸瑾佩對他在朝政上犀利的言辭從來都是高山仰止的,你看,如今在一群叛軍之中,仍能言辭灼灼地諷刺,逼得八尺男兒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紫,堪當吾輩的楷模。
“傅堯徽,老子可不怕你傅家,若是再出言不遜,外間的頭顱便是你的榜樣。”
傅堯徽瞅也不瞅眼前的鋒芒利刃,淡然地道:“傅某不過孑身一人,死在疆場,馬革裹屍,我傅家滿門榮耀。倒是孟将軍,這一衆兄弟及其家人,閣下如何應付才教他們和和美美,共享天倫?”
傅堯徽說話的聲音猶如春風拂面,很是好聽,并不如言辭那般的淩厲。可陸瑾佩還是莫名地抖上那麽一抖,這人平靜又和善,不過到底是怎麽将這麽氣勢洶洶的話說得那麽恩威并重。
同樣喜愛抖上那麽一抖的還有孟将軍的佩劍,抖着抖着就抖到她眼前來了。
那孟将軍額角上的青筋突突地直跳,惡狠狠地掃了陸瑾佩一眼,嘴角撇起輕蔑地冷笑:“怎麽,傅大将軍視死如歸,連自己的心頭好的性命都不顧了嗎?”
“……”
有句話說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陸瑾佩平常大多數時候是個利落又心善的小姑娘,能動手絕不廢話耗時光,能打死絕不留半條命茍延殘喘。
可這個所謂的孟将軍,她是抱着一顆仁愛的心打聽完消息,就準備和傅堯徽一道出城,不予他做太多的攀談;如今他這麽作死的節奏,若是她再這麽仁慈地隔岸觀火,是不是有點愧對別人這麽費盡心機的挑事?
還未待她一飛沖天似的發作,就聽安坐破舊小凳子上的傅堯徽溫和地道:“什麽都好,本将還是那句話,那麽多人的命,閣下擔待得起麽?”
接下來便是兩人熱絡又犀利的目光難舍難分的交纏。
最終勇冠三軍的孟姓将軍敗下陣來,潇灑地一揮健碩的臂膀,“噗”那把佩劍直直嵌在陸瑾佩臉側那根搖搖欲墜的斑駁木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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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瑾佩默默地瞅了一眼杵在跟前的尖利佩劍,心內莫名地感嘆起來,這才是真格兒的正室與偏房,恩愛兩不疑,瞧這大發的雷霆,羨煞一幹人吶。
“好,老子不與你計較。想那二位陸将軍忠肝義膽,遭人陷害,連累京中的老将軍身死。我孟某人自行伍起承了天恩,也不是真心反抗朝廷做那亂臣賊子,弟兄們以老将軍為尊,他老人家如今不在了,我等兄弟氣不過,這才義舉。”
此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誠懇堅決,一雙眼睛瞪得大若銅鈴,皆是悲憤。若不是字字句句透着陸家不安本分,結黨營私,陸瑾佩倒要為他所謂的義舉鼓掌,陸家幾代的榮耀毀于一旦,此類有勇無謀之人貢獻不可謂不大。
傅堯徽只是淡然地嘆了一口氣,頗有耐心地勸解道:“陸家兩位将軍之事,皇上雖然天威震怒,但是念在陸家功勳卓著只是下了大獄以觀後效,不知怎麽得傳到邊隘衆位耳中便成了問斬,衆位自認為的義舉不覺間卻成了陸老将軍滿門問罪的直接緣由。”
這話不虛,卻怎麽的都透着一股陰謀的味道。
那孟姓将軍是個有勇無謀之人,一番話辦事解釋半是怪罪,一時間唬得他也是摸不着頭腦,便瞪大了猩紅的眼睛,磕磕巴巴地問道:“教,教我如何信你?”
傅堯徽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摸出一份裱金的聖旨,對孟将軍道:“皇上自知此事傳話者有誤,諸位也是被蒙在鼓中,不知詳情。皆曰不知者無罪,法不責衆,念在衆位情勢所趨,又守衛邊關,勞苦功高,若是接受招撫,一心歸順朝廷,便恢複原有編制,既往不咎。”
孟将軍黑着臉冷笑一聲:“傅大将軍好會行事,若是如此簡單易解,我等出城受招,你們再将我等就地格殺,老子找誰說理去。”
傅堯徽将聖旨一展遞給他,威嚴冷聲:“本将當朝三品,焉能行那信口雌黃之事。何況天子親筆聖谕在此,豈能有假?天恩浩蕩,特赦爾等無罪,以示挂懷之恩。若諸位不念君恩,不肯棄械出城接受招撫,只管一心踞城不出,等待朝廷出兵悉數剿滅。”
孟将軍聞言,面上青紅交加,略略地掃了幾眼,低眉斂目思忖片刻,一咬牙厲聲喝道:“老子找兄弟們商讨商讨,你們把他倆看緊了。”
說罷,字木柱子上取了劍,一行人又壓着慘兮兮的宋知府,浩浩蕩蕩地邁了出去。燭光裏激起一行煙塵,最後一人随手哐當一聲把門反扣上,本就不堪重負的牆面撲簌簌的又落下一層土灰。
帶頭的都松了口,這幫子閑散慣了的散兵游勇似的自然也不會将他們放在心上,屋裏頭也沒留人,只是随意地立了四個守衛在門口,不時地瞧上一瞧。
連傅堯徽給陸瑾佩松了綁,兩人面對面席地而坐,低聲交談,也只是嘻嘻哈哈地打趣了一番。
傅堯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捆綁她的麻繩解開,丢在一邊,手掌上攀牆留下的深深的勒痕,紅紫交替,有些觸目驚心。
他也不在意,低聲問她:“他們沒有難為你罷?”
陸瑾佩擡頭便能瞧見他眼裏難得的關切和着急,也不以為意地眨巴了眼睛樂呵呵地道:“我很好。”
“咱們再忍忍,回了營地叫軍醫好好與你瞧瞧。”傅堯徽仍是不放心地仔仔細細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瞧見了她腕子上被麻繩勒腫之處,紫紅一片,胳膊上還有牆磚蹭破的皮夾着些許的碎石子,不由得皺了眉頭。
陸瑾佩呲了呲牙,撇了一眼外面無憂無慮晃蕩的守衛,低聲道:“你方才忽悠那個孟姓将軍,幾分真幾分假?”
“怎麽會這麽問?”傅堯徽似乎是沒想到她問道這一層上,将她手臂輕緩地揉捏幾下,緩解她的酸麻。
“秦作庭是什麽樣的人,連我都看得分明。你自小陪他一起長大,豈能不知,他會如此輕易放過這些亂軍?”陸瑾佩樂呵呵的眼眸裏,古靈精怪,印着幽幽的燭火,顯得格外純淨。
“你……倒是了解他。”傅堯徽眼睛裏晶亮的光芒黯淡了下來,閃過一絲陰霾,眉頭皺得更緊了,當下專心替她活絡血脈。
“……”陸瑾佩極其愕然,難得她這麽嚴肅一回,問一問朝廷要事。
可這位好歹擔君之祿,不為君分憂也就罷了,什麽話題都能扯閑篇。果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宮裏女眷和當朝重臣的思維相差豈會如此之大,令人費解。
不過,她還未與他熟悉到可以暢所欲言地吐露自己心聲的地步,見他不予理會,也就只能坦然地接受人家熱情周到的伺候,悶得時候瞧一眼外邊守衛看着他倆若有所思的目光。
等到屋門倏然被推開來,湧入兩個人,大呼小叫地喊他們出去的時候,陸瑾佩險些依着那根搖搖欲墜的柱子酣然入夢。
被這麽厲聲一喝,天朗氣清,明臺頓醒,濁氣一掃而空。裝着一副猥瑣的模樣,低着頭,瞅着前面傅堯徽明快沉穩的皂靴緩緩地前行。
瞅到了一根血跡斑斑的木柱子,一行人才停下腳步,耳邊盡是吵吵鬧鬧的污穢之言。
就聽傅堯徽朗聲念了一遍聖旨,又耐着性子解釋了一遍,這些人亂哄哄的議論聲又似炸開了鍋似的,你争我奪地拉拽那保命的紙帛,裝模作樣地傳看一番,罵罵咧咧地,極是不屑,又只能認命地無畏掙紮。
過了一炷香的光景,這些人才鬧夠了,将皺巴巴的聖旨還給了領頭的孟姓将軍。那孟将軍不似先前沉悶黝黑的臉膛,鎖着眉頭将聖旨別在腰帶裏,甕聲甕氣地對傅堯徽道:“老子的誠意你也看見了,現在伍長正在查點器械,就堆在城門口。不過還是要勞煩二位,幫個忙,待我們歸軍之後再作打算。”
傅堯徽擡頭瞧了一眼黑暗無盡頭的夜幕,淡然地點了點頭:“你這番打算也不無道理,本将與禦林軍守衛相約,以城頭燭火為號,一刻後開城招撫點驗,如此,我們一道随你下城罷。”
☆、不識漢紙真面目(大修)
作者有話要說: 來來來,快修完~(≧▽≦)/~啦啦啦,給個收藏呗。
夜間的城中,關門閉戶,來不及出逃的餘下百姓也瞧不見一個人影,寬廣的街市上,林林散散的到處是衣衫不整,盔甲歪斜的叛軍,三五一夥地蹲在一處閑話,喧鬧嘈雜。
南城門口圍攏了一堆的伍長,漫不經心地查驗着堆積在城門口的刀劍弓弩,傅陸二人站在街角偏僻的陰暗裏,身後跟着十來個身強體壯的漢子,虎視眈眈地瞅着二人。
夜風刮的嗚嗚咽咽地,像是山裏哪處野狼的低鳴,一個校尉模樣的人在亂七八糟的落葉肆虐中對孟姓将軍道:“将軍,外間的禦林軍已經到了。”
“好啊,老子去看看。”孟将軍示意二人跟上,大踏步地向城門口走。
守城們的十來個士兵瞧見一衆人過來,便合力将沉重的唯餘斑駁古漆的城門一點一點地全部推開。
順那城門出去,便瞧得見一排排旗幟鮮明,黃甲明衣的禦林軍。
領頭的衛尉瞧見傅堯徽安然無恙,才令一部分兵士齊整的依門而入,收繳刀劍弓弩入庫,剩餘的數十個校尉教叛軍伍長配合查驗花名冊。
陸瑾佩瞅着這一切進行地頗為順利,眼瞧着叛軍盡數要出了甕城,便百無聊賴地倚在城牆上欲要閉目養神,冷不丁地她眼前一閃,一把鋒芒利刃的寶劍沖着孟姓将軍背上的要害就刺了過去。
傅堯徽從來都是有軟劍防身的,誰知道他會在這般時候突然發難。
陸瑾佩一怔神,身後立着的侍衛大喝一聲就要去救,她只得無奈地從靴子裏拔出精巧地匕首攔上那麽一攔。
事出突然,原先井井有條的招撫一瞬間亂作一團,更為詫異的是,陸瑾佩對付侍衛的同時,忙裏偷閑看了一眼,蜂擁而至的精騎,瞬間将甕城城門阖上。
這些人從哪裏冒出來的,來得也太快了些吧?
正胡思亂想些什麽,背後迅疾的風聲陣陣,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傅堯徽随手刺死周遭兩個叛軍士卒,就朝她撲了過來。
“噗”金屬入肉的鈍響,被撲在地上的陸瑾佩臉頰便飛濺了溫熱的液體,傅堯徽歪在她身側,将她護得密不透風,肩胛處一只鋒利的羽箭穿甲而過,滴滴答答的滴着赤黑的血。
她伸手護住傅堯徽的身體,擡手用匕首飛刺中一個叛軍,将他的頭扳過來,瞧着夜色火光裏蒼灰色的俊挺面容:“你,怎麽樣?”
“無事,你,沒事就好。”那聲音微不可聞。
甕城的門已經被關的死死的,仍是時不時能聽見有人激烈地撞門發出嘶啞難耐的嘎吱聲,還有撕心裂肺地慘叫連綿不絕,偶爾可見飛濺的血跡從那緊阖的城門縫隙裏擠進來,順着木雕印漆緩緩向下。
箭簇上看來是有微毒,那個孟姓将軍終究還是放不下心,糊塗一世的人,聰明起來果真叫人刮目相看。
傅堯徽的薄涼的嘴唇蒼白的慘淡,視線有些迷離混亂,仍是警惕地瞧着四周。陸瑾佩側攬着他沒有挪動地方,安靜地等着軍醫來。
發難射箭的叛軍已被禦林軍亂槍戳成了刺猬,弓弩遠遠地滾落在角落裏,搖晃着不再出來;哄搶軍械的激憤亂軍,哪裏是卯足了勁頭洗雪前恥的禦林軍的對手,還未來得及拼上一二,便悉數被訓練有素的骁悍精騎斬殺,屍首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
城中漸漸安于平靜,天微微地亮了些許,霧沉沉的低迷,散不盡的血腥之氣。有幾戶膽大的人家,悄默聲地将自家窗戶蹑手蹑腳地推開一個小縫,張望了一下街上的局勢,恐是被一地烏壓壓血淋淋的屍首吓住,瞬間阖了窗子,再不肯開啓。
兩個約莫四十來歲的軍醫被禦林軍連拖帶拽的架了過來,瞧着也是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哆哆嗦嗦地邁過屍體,險些載了一個跟頭,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才顫抖着俯下身去看傅堯徽的傷勢。
簡單處理之後,便尋了一處安靜平坦所在将那有毒的箭取出。
城內的民居被叛軍騷擾的寸草不生,莫要說相對安靜之處,也只是那城樓上的一處守衛換防臨時休息的屋宇稍微整潔一些。
陸瑾佩不放心,就随着上了城樓守在門外。
天早已經大亮,眼皮子底下便是半個時辰前被阖上的甕城。
地上散亂地扔着哄搶來的兵器,大多沾了斑斑血跡,枝枝叉叉地杵在地上;倒在地上的角燈業已燃得瞧不出模樣,其他也有幾處慘遭荼毒,如今蔓延的被火焰撲滅,袅袅的青煙一股焦糊之氣,不緊不慢地騰空而起;歇下來的禦林軍兩人一隊,正将屍首擡到堆在甕城的城牆下堆着。
她瞧見了一人似乎是手裏捏着一張明黃之物,估計是到死都不肯瞑目的孟将軍,可笑地攥着那一張如同廢紙的保命之物,伴着化為灰燼。
秦作庭收到的奏折上言叛軍共計一千七百七十二人,這城裏,大抵是沒有什麽漏網之魚,他果然是不甘心被這些人左右,招撫向來都不像是他的作風。
陸瑾佩沒有見過戰場,往日裏道聽途說,撿些陸家兩個兄弟繪聲繪色的描繪,大抵勉勉強強在心裏拼湊出算是完整的邊塞豪情,與眼下的還正是天壤之別,她不禁皺了皺眉頭,聞着那一股股刺鼻的血腥焦糊味,胃中也有些翻騰。
城樓上來了一撥子人,熙熙攘攘,行色匆匆地,領頭還是那雄壯粗黑的方校尉,瞧見陸瑾佩守在門口面無表情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怒氣沖沖地道:“你小子咋護衛的,俺們将軍受傷了,你倒好好地站在這裏。”說罷,又對着陸瑾佩瘦弱的肩頭來了那麽兩拳。
陸瑾佩生受了這麽熱情又猖狂的兩拳,勉為其難地呲了呲牙,默不作聲。原諒她吧,不是她不護衛,她對傅堯徽的認知從來是正經而坦蕩,沒有一絲歪理邪念,方才那厮突然地折騰出那麽一出,她也沒有想到。
而且她一個姑娘家保護個大男人,若是傳出去,先是養了個男寵在先,後又被軟弱可欺的男寵相救,哎喲,傅堯徽這後半生堪憂的啊,她都替傅家伯伯害臊。
旁邊終于有好心人士看不下去人高馬大的方校尉這麽欺負一個面如冠玉的文弱小男寵,啊呸,小侍衛,伸手拍了拍方校尉的肩頭,暗自搖了搖頭,瞧不分明神色。
陸瑾佩惡狠狠地揚起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正準備轉身瞧着哆嗦着出來的軍醫,呼啦啦一撥人圍了上去,水洩不通的,滿臉關切地詢問病情。
陸瑾佩翻了個白眼,到底誰才是傅堯徽的男寵?
就聽此起彼伏揪衣服的動靜,七嘴八舌地問:“大将軍怎麽樣了?”“大将軍可還安好?”“大将軍沒事吧?”……
估摸着那個膽小如鼠的軍醫被一幫一身血腥氣的大男人,橫眉立目地瞅着,吓得話都說得不穩當,“大大大大,大将軍軍軍軍……”
聽聞這話,一群人恨不得把這大夫吃了似的口氣厲聲喝問:“你個老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你個庸醫。”“治不好大将軍,老子砍死你”……
“……”這位兄臺,你還要不要人好好說話了。
陸瑾佩略顯為難地向前跨上那麽一步,低低地清了清嗓子,高聲朗言:“都給老子閉嘴。”
霎時,喧鬧吵嚷的人群停止了争吵,一致地轉過頭來,面上皆是被吓呆了的表情,見了鬼一樣不可置信地瞧着她,大大地後退了一步。
陸瑾佩面無表情地向前大踏了一步,從分開的人群裏擠進去,俯下身慈眉善目的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軍醫道:“大将軍如今還好麽?”
瞧這位身體抖得和風中落葉一樣,真是太可憐了,一群莽夫,等大将軍醒來,全給大将軍當男寵去。
那軍醫似乎被一群面目猙獰的校尉,厲聲喝問得傻了,如見瞧着這麽一位面目清秀,說話和藹可親的小哥如春風拂面一般的言語,哭得越發的兇了。
陸瑾佩很是無奈,一個不惑之年的大老爺們哭哭啼啼,不言不語,成何體統,遂,頗為好心地替他理了理胸前被拽得散作一團的衣襟,一把攥住:“說話。”
聲音比方才還要大些,四下裏安安靜靜的,那軍醫也不哭了,順着陸瑾佩的話頭回道:“很,很好。”
“他有沒有說什麽?”唉,這不就對了,哭個什麽勁,有話好好說嘛。
“大将軍要見一位姓佩的将軍,請問諸位大爺,哪位是……”軍醫滿臉都是淚,在陸瑾佩的恐吓威逼下說話也不結巴了,茫然地掃視了一圈。就見眼前眉清目秀的小兄弟微不可察的扭曲了嘴角,松開他的衣襟道:“我就是。”
這下,那軍醫微微地顫動了兩下,低着頭默不作聲裝啞巴。
陸瑾佩甚是好心好意地龇牙對着表情各異的校尉笑了笑,那些人的臉色越發怪異了。
自從他和傅堯徽的秘聞成為家喻戶曉,人手必備的談資之後,可以領略到這世上各種各樣以前罕見的表情。憐憫,同情,好奇,詫異,尴尬,不屑,憎恨,鄙視或是羨慕?
一個資歷尚淺弱不禁風的同僚,瞧着一副快要死的模樣,功勳未建一個,卻憑着天生優越的容貌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與大将軍平起平坐,甚至高興的時候還給巴結都來不及的大将軍臉色看,自己拼死拼活地也未見有這麽奢華的待遇。
就好比原配見了外室,一副恨得要死卻礙于丈夫的臉面不敢聲張還要保持溫婉大度裝孫子的既喜又悲模樣,見了就叫人心情大好。
“去熬藥罷。”陸瑾佩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表情,将一衆眉飛色舞、滔滔不絕欲要往裏闖的同僚們關在了門外,一腳踏進昏沉幽暗的屋內,仍舊能聽見咋咋呼呼的聲響。
☆、磨刀霍霍伸魔爪(大修)
作者有話要說: 有木有人,有木有人撒。
傅堯徽披了件染了血跡的白色中單,微露的肩頭上覆着厚厚的繃帶,還有一股濃烈的藥味,面朝門的方向斜靠在一個土灰色的棉枕頭上看着她頗是費力氣地彎了彎嘴角:“早就聽見你的聲音了,那幫子人太野了些。”
“沒關系,其實我也不是家生的。”陸瑾佩撩開從空中懸吊着的,差點纏住她脖子的破破碎碎的白簾子,沖着面無人色的傅堯徽讪笑着,看來毒是把這人給坑慘了。
傅堯徽笑笑,用那只未受傷的手拍了拍騰出來的一方榻,低低地道:“坐吧。”
陸瑾佩四下裏踅摸了一圈,也沒見着個能落腳的地方,全是灰和碎裂的木頭,索性就坐在傅堯徽空出的榻邊,聽他繼續說話。
“阿佩,你可有受傷?”中毒的傅堯徽眼神迷離,散散的頭發披在一側肩頭,顯得幾分仙風道骨,說話又異常的溫和好聽,陸瑾佩險些又被這人給騙了。
“我好好的,活蹦亂跳,放心罷。”陸瑾佩還是把那個膽小的軍醫的話聽進了耳朵裏,将軍餘毒未清幹淨,萬不能再受刺激,決定好心好意地不打擊這人的拳拳誠心。
“你叫郎中給你瞧胳膊上的傷了麽?”傅堯徽似是想起什麽,扭着眉頭,掙紮着去拉陸瑾佩的手。
“不用不用,都是些淤青而已,我好的很,你受傷就別亂動。”佩姑娘甚是眼明手快,貼心周到将他的手擋了回去,若是再受刺激,別說陸三,傅老頭都會千裏迢迢趕來把她剁了。
進了宮,她就把以前的纏綿悱恻,俠骨柔腸忘得幹幹淨淨,連片碎毛都沒有,如今這人如今舍身救她,打破了兩個人幾個月來奇奇怪怪地相處模式,眼下不知道應該以怎麽樣的方式對待他。
他搖頭笑,唇色黯淡清遠的眼睛裏都是擔心:“你一個姑娘怎麽就對自己這麽不上心?”
傅堯徽的眼睛生得極是好看,不像他那個長袖善舞機敏圓滑的爹,和他性情潑辣的娘一般一雙翦水秋瞳,化不開的愁裏平添了幾分冷靜,端的勾得人心裏不上不下的忍不住要對他好。
“那個什麽,謝謝你救我。”
陸瑾佩覺得自己是個神經病,莫名其妙來上這麽一句,可是不說這個她也覺得無話可說。她和傅堯徽竟然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這個認知教她實在不想在屋子裏繼續呆下去。
傅堯徽緩聲勉強笑笑:“沒什麽,你一個漂亮姑娘,換做誰都會去救的。”坦白來說,他很精明,輕而易舉的就能看出來她不想呆在這裏。所以他選擇繞開這些話題,盡量地和她說話,他相信有些真相一旦不願意承認,其實偶爾也是能騙過自己的。
陸瑾佩卻有些不知所措,漂亮姑娘?傅堯徽這算是在調戲她麽?這人不會是傷到腦子了吧?她仿佛聞到了一絲不祥的味道,遂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我去幫你叫郎中。”
誰知道床前有個凸角,她一晃神就絆了下去,傅堯徽大驚失色,伸手取拽她,結果兩個人就這麽結結實實地疊在了一處。屋外的人聽到了詭異地動靜,也顧不上體統就紛紛往裏沖。
呼啦,破舊的屋門被一衆人撞開,嘎吱一聲歪了一角,很是恣意地挂在牆上。為首的方校尉紅了眼睛,将那個哭得不能自已的軍醫拽了領口給提了進來,瞧見傅堯徽跌在地上,衣衫不整,神色迷離,身下還很招搖地躺着一位,眼眶更紅了。
“大将軍。”“大将軍。”“大将軍,您沒事吧?”……
此起彼伏的呼喚大将軍,一衆人慌慌張張七手八腳地把傅堯徽擡上了床,順道也把她給拎了起來,堆在了床前。
“本将沒事,讓弟兄們擔心了。”傅堯徽又恢複了不茍言笑的冷臉,微微地點了點頭,“衆位莫要為本将憂心,當安守本分,為聖上分憂。”
“是,大将軍放心。”一群人神情激昂,摩拳擦掌地表着衷心,“大将軍好好養傷,剩下的交給弟兄們,若是有一點差池,軍法處置。”
陸瑾佩看着衆人幽怨大到無窮盡的表情,默默地道:“還是給大将軍看看傷吧。”
那軍醫哆哆嗦嗦地把完了脈,看了陸瑾佩一眼。雖然膽小,但很是有心眼的将繃帶和傷藥遞給了陸瑾佩,絮絮叨叨地交代她注意事項和用法用量,倒也是盡心盡力,對他的印象好了許多。
臨走之前,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從方校尉寬厚的臂膀裏硬是擠出個頭來,囑咐道:“咳,大将軍的箭傷,用不得大力,萬望二位小心,動作輕些。”
“對對對……”前頭的校尉一聽這話,熱絡的轉過頭,随聲附和。
“……”陸瑾佩一口氣沒緩上來,就想把手裏燙手山藥似的的繃帶和傷藥扔他一臉。丫的,這位着實是個人才,芝麻點大的膽子,口才倒是不錯,拿話頭子戳人的軟肋瞧着比醫術都娴熟。
剛才是哪位大哥說要砍死這人,我為打攪了您老的雅興感到萬分抱歉和後悔,要不我現在給您老磨磨刀,把這人送到您刀口下,您可千萬別見怪。
陸瑾佩幽怨地瞧着一衆興致勃勃的校尉興高采烈地邁出門去,很是妥帖地将門關了個嚴實,捎帶着将把門的倆侍衛給領走了,要不要這麽有主意?
陸瑾佩覺得今兒忍得腦門子上都快冒青煙了,又頗為幽怨地掉轉過頭來,瞧着眼角眉梢帶着喜氣的傅堯徽,這麽高興幹嘛玩意,老娘就是給你換個藥,不知道以為給你換喜服娶媳婦呢。
“是你自己脫還是我給你脫。”陸瑾佩瞧着傅堯徽半遮不遮的中衣,一肚子的委屈,說話就帶了幾分流氓氣。丫的,瞧着你高興,老娘就不高興。
“……咳,勞煩阿佩了。”傅堯徽被噎得面紅耳赤,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年被這個姑娘大大咧咧追逐的飛沙走石的日子,甜膩的叫人挪不開眼。
“客氣客氣,不勞煩,不勞煩。”陸瑾佩勉為其難地咧了咧嘴,不就是抹個藥麽,她以前受了傷還自己給自己上藥呢,輕車熟路,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給男人抹個藥麽,她以前還給秦作庭做過了,呸,怎麽又想到那個黑心腸的禽獸。
調好了藥,陸瑾佩顫抖的纖纖玉爪,伸向傅堯徽……受傷的肩頭。
傅堯徽的眼神很淡然,很溫柔,似是能掐出水來,只是微紅的耳根,有些不平穩的呼吸,低低的急促,讓陸瑾佩覺得自己有些浮想聯翩了。
想當初,寒冬臘月的大晚上,偷溜出将軍府,翻郡王府的牆而入,一個沒留神掉進辟火的水缸裏,渾身濕淋淋的也顧不得,一路竄進傅堯徽的寝居就為了向他說一句祝福生辰的話,雖然他把她攆出去關在門外凍了一夜,被奴仆笑話,但是心裏頭也覺得樂滋滋的。
大街上能把礙事的長裙往兩邊一系,追着傅堯徽幾條街,大庭廣衆下一把逮住他,就為了問一句身上的傷是否好些,即使受他無盡的冷嘲和嫌棄,也覺得無所謂,昂首挺胸從路人詭異的目光下揚長而去。
哪裏像現在,就是簡簡單單地塗個藥也能不自在成這樣,果真是年紀大了,臉皮不見得有以前厚。
傅堯徽看着她未起波瀾的眼睛,平靜如水,然後便是纖細的手指掀開他的中衣,有條不紊地拆下繃帶,清理了傷口,敷上藥,又取過繃帶仔仔細細地給他纏上。
她半攬着他,為了不觸碰傷口,便将他身體的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細致地在他背後徐徐展開繃帶,有些寒涼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氣裏,偶爾劃過他的脊背,便有一道激流順着骨頭不可遏制地竄上頭頂,似乎在腦中炸開絢爛的煙花。
眼前是她細膩修長的脖子和削尖的下巴,鼻下聞着她身上清幽的草木香,心跳越來越快,傅堯徽覺得自己的神志莫名地混沌起來。
那些被她肆意追逐的時光若一道絢爛的光,在他的腦子裏炸開,美到極致,卻是一閃而逝。就像他們之間的關系,當初無時無刻都能看見身後的人,覺得是無比痛苦的事情;如今漸行漸遠,視若陌路,才發現沒有什麽比這些更加叫人絕望。
她追他逃,倉皇之間都不曾仔細端詳她的容顏,她的心意,恨不得用最為強大的抵抗力來抵擋那樣熱烈的目光,卻任她在塵埃裏掙紮,消散。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覺得惶恐無助、悵然若失,心意無處安,他恍然大悟,身後的那個人早已不見,他跑遍所有的地方,連一點影子都瞧不見,唯剩下回憶在腦海裏,在心口翻滾灼傷;他對她有無數的悔意,他想糾纏卻不忍她為難,就像現在她在他眼前,最近的地方,仍然不能擁她入懷。
他閉了閉眼睛,顫聲道:“對不起。”
陸瑾佩正專心致志地給他纏上繃帶,聞聲卻愣了一愣,瞬而又釋然了,在他身後打了個結,将他的衣服披好,俯身抱了抱他道:“沒關系。”
他們二人這一生糾纏的歲月,最終不過抵不過這麽兩句話,僅此而已。
☆、那個值得敬仰的漢子(大修)
作者有話要說: 火山又回來了,丢了一章,我又走了……我耐你們……
東鵲因為被她綁的事情和陸瑾佩鬧了一天別扭,後來又聽聞她假借她的名義給皇上又去了一份小報告,不用問肯定三言兩語把事情遮掩了,說不定還有更為狗腿的話,所以她又和陸瑾佩鬧了一天別扭。
東鵲猜的一點都沒有錯,陸瑾佩在信裏極盡谄媚之事,谄媚到秦作庭都有些不相信這是陸瑾佩了。
自從陸瑾佩出了遠門,秦作庭就有點不正常。想她是自不消說,什麽毛病都來了,情緒煩躁,莫名興奮,愁腸百轉,長籲短嘆,弄得太醫一天八遍往清華殿跑,恨不得就住在裏頭;在身邊伺候的人因為精神緊張,壓力過大,常常惹些事端。比如,伺候筆墨的小安子手一抖就把整個墨錠子甩飛了,從桌上彈到地上跪着的丞相的腦門上,端端正正地蓋了方印,老頭差點氣死。
因為陛下接到了關于太後的消息過于興奮,沒來得及處理他。
秦作庭興奮的原因無外乎有人彙報陸瑾佩規規矩矩地調查陸家的事情,忙得不亦樂乎,剩下的時間都是用來想他的,想回宮來陪着他……他不禁覺得奇怪,他認識的陸瑾佩是這種性格麽?不過一想到她在惦記他,他就無比的興奮,奏折也不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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