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女與荷葉雞

天空的雲緩緩移動，秋天的氣息愈發濃郁。

日影西斜，夕陽映照下的平安京，一片祥和而靜谧的氣氛。

源博雅拎着兩三尾烤好的香魚，左手裏是一壺系着繩子的酒，身着直衣，足蹬鹿皮制成的靴子，步履輕快的走在前往土禦門晴明家的道路上。

在通過前往晴明家必須經過的“戾橋”時，因為是私人拜訪便沒有乘車的源博雅，忽然敏感地覺察到前方有陌生人的氣息。

盡管至今仍然分不清楚晴明家裏，到底哪些是式神，哪些是真正的人類，但是這并不妨礙源博雅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

源博雅下意識的放慢步子，走近後才發現那是一名半蹲着的少女，以缺乏安全感的姿勢環抱着雙臂蹲在橋邊，上下眼皮不斷的在打架，一副快要昏睡過去的模樣。

雖然少女困倦地将頭埋進雙膝間，源博雅無法看不清楚對方的容貌，只是她四周環繞着清冽純淨的氣息，讓與安倍晴明親厚的源博雅明白，對方并非常人。尤其是對方的氣質與穿着……

如墨染過般順滑黝黑的長發垂至腰際，柔美的發髻飾以藍色蓮花狀的晶瑩珠玉，一襲水藍色隐隐流動着波光的短裙，露出肩膀和大腿以下大片白皙的肌膚。

這樣的裝束實在是太、太……如果不小心的話會着涼吧。源博雅的臉頰不由得有些發燙，掩嘴輕咳一聲，遲疑了一下子再度擡頭望去，面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擔憂。

總之，還是先問問對方是否需要幫助吧。聽晴明說最近入夜後并不太平，這樣柔弱的孤身少女，萬一遇上壞人偷襲就不好了。

正要上前詢問對方是否無礙，一只撐着荷葉的小雞攔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一只有半人多高的黃雞，如果縮小成巴掌大小或許會很可愛，可是如此巨大的它不但像人類般神情戒備，而且還詭異地撐着一把寬大的荷葉傘。明明天上沒有在下雨，荷葉上面卻滾動着幾顆晶瑩的水珠。

“咕咕……咕咕……”小黃雞撐着荷葉傘擋着道路，咕咕叫着似乎想叫醒少女。

見狀，就算想視而不見也無法跳水離開的源博雅，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前去試圖與它交流。

前方不遠處就是晴明的住所，“一條戾橋”據晴明說也有式神鎮守，源博雅左思右想後決定大膽一試。雖然這只小黃雞長得巨大了些詭異了些，但怎麽也不像是之前見過的妖怪之流，說不定是異國成長不同凡響的特殊品種呢？

“請問……”

似乎是身旁的荷葉雞吵醒了自己，亦或者是察覺到陌生人的氣息，明明陷入半昏睡狀态的少女，倏然伸手拔出放于身後的拂塵，白色的拂塵劃出一道刺目明光，然後精準無比地架上了源博雅的脖頸。

“唔……”搖晃了一下混沌不清的腦袋，似乎還處于半睡半醒間的少女，惺忪朦胧的睡眼帶着迷蒙之意，慢慢将焦距集中在源博雅身上，“你是……？”

嬌小玲珑的少女指如削蔥，倏然抽出背後的拂塵架在對方脖頸上，琥珀色的眼眸充滿戒備和茫然之色，凜然而不可侵犯的身姿令人心悸。腰際系着紫色的護心鈴與乾坤袋，像極了大家閨秀的小玩意兒，腰後兩條藍色絲縧無風自飛，環繞着若隐若現的水色光芒。耳際順着發髻垂下來的水色流蘇，随着少女飛快的動作微微晃動。

“呃……”眼眸不由自主瞪大了一些，源博雅被對方突然出手的動作驚到，一手已經下意識按到了刀上，只是看到對方并沒有進一步動作，這才猶豫着松開手擡眸問道，“姑娘，可以先放開在下的脖子嗎？我對姑娘……并無惡意。”

原以為對方不一定聽得懂京城的語言，但是沒料到少女聞言立即松開手，手法迅速地将拂塵放回身後，滿臉通紅局促不安的望向源博雅。

“我……沒有想傷害你，只是……習慣性動作……對、對不起。”少女說話的語速有些緩慢，似乎還不習慣說當地的話。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帶着不安，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的雙頰，就像是惹人憐愛的鄰家妹妹。

“不妨事，是再下驚擾了姑娘。”源博雅心中清楚地知道，對方絕對不是普通人，無論是那身散發着清涼之氣的服飾，還是她身旁始終保持着戒備的黃雞，單就是她剛才出手的速度和準頭，就令肩負武職的源博雅震驚不已。

“天色已晚，如果姑娘不嫌棄，可以随在下前往前方友人的住處，稍事休憩。”盡量沒有拽文嚼字的源博雅，雖然已經明白對方不平凡，還是無法坐實她流落街頭。眼看天色漸暮，這樣的夜晚若不是來晴明家，平常人都是早早閉門不出的。

“可……可以嗎？謝……謝謝你。”少女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手中握着白色的拂塵，沖旁邊的荷葉雞笑着揮揮手，說出口的是熟悉而陌生的語言，有些像是大唐那邊的語言，卻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之處。

想不明白的源博雅幹脆放棄，謙和有禮的在前方引領着路，将還不知道姓名的少女，帶回了養着一家子式神的晴明家。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來孤苦無依身份神秘的少女，已經策劃這場“偶遇”半月之久。

*****

目光落在前方帶路的男子身上，看到對方時不時的回過頭，似乎在确認她是否跟随着，封雪的心漸漸變得安定平靜。

源博雅，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好人，但也絕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人。她之所以選擇在“歸橋”等候，一來是不敢擅自闖入安倍晴明的家，二來就是為了搭上源博雅。為此，她不知道反複演練過多少遍，最後還是決定順其自然，大不了死皮賴臉的跟着，不怕沒辦法進入晴明大人家。

想來再沒有比她更加悲慘的穿越女，一朝穿越到千年前的平安京，語言不通不說，還身無分文，最慘的是直接空降在深山裏，差點兒被鬼怪們當成口糧吃掉。

各種辛苦自然不必多說，為了找個能夠安心睡覺的地方，也為了想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封雪想到了鼎鼎大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

平安時代的陰陽師官位不高，地位卻特殊超然。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武士，需要拜托陰陽師的地方多不勝數。令封雪欣喜若狂的更是陰陽師的博學，風水相術這些理所當然是要學的，漢字甚至是陰陽師必須掌握的技能之一。

早已經受夠了語言不通的折磨，想到因為語言不通和招怪體質的關系，她這幾個月來都沒睡過安穩覺，沒吃過一頓安生飯，封雪都忍不住想為自己掬一把同情淚。

現代五花八門的穿越文泛濫，可要是真的哪天遭遇到穿越，大家還是避之猶恐不及的吧。

最慘的穿越其實不是穿越到古代，而是穿越到外國的古代啊！穿回華夏的古代還好說一些，可是……帶着游戲技能穿越也就罷了，穿越到千年前的平安京，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喂！

不能那麽簡單純粹的，就因為她人在日本，人在京都，正在玩《聊齋志異OL》的網絡游戲，就把她連人帶游戲一起丢過來吧！！

內牛滿面……聲淚俱下說着自己慘痛經歷的封雪，無視了手握折扇唇邊含笑的晴明，無比熟練的伸手抓住了源博雅的衣袖。

“嗚嗚……嗚嗚……”求安慰！求虎摸！求抱抱~因為沒辦法和源博雅正常交流，卻又止不住心中的委屈之意，無比希望被老好人安慰的封雪，只能淚眼汪汪的望着源博雅，眼中滿是渴求與可憐的情緒。

“咳……小雪姑娘，你……”

從晴明口中大概知道了少女的遭遇，源博雅對于封雪的突然“穿越”，表示非常的同情，可是被對方這樣熱情地扯着衣袖……就算知道對方來自民風開放的大唐……嗯，雖然是千年以後的大唐，源博雅還是有些微的不自在。

似乎是看出好友陷入窘迫狀态，難得沒有再旁觀看熱鬧的晴明，桧扇輕輕敲了敲榻榻米，唇邊噙着宛若流雲的輕笑，眸光卻透露着狡黠之意，“小雪，你就暫時放過博雅吧。他雖然為人老實，有些時候卻呆得過分呢。”

作為偶像的安倍晴明這樣開口，封雪自然不好意思再纏着源博雅，戀戀不舍的瞥了一眼老實人，很快又開始與晴明歡快的交談起來。

晴明大人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精通漢學的人這個時代也并非沒有，可是能夠在短時間內掌握現代漢語，甚至還能如此自如的與她交流，果然，晴明大人是她的男神啊……

“……晴明大人，您覺得我有可能回去原來的世界嗎？”躊躇猶豫了好大一陣子，封雪終于鼓起勇氣擡頭問，“我這樣的情況有些類似借屍還魂，可是又有些不一樣。有人曾經說過‘存在即為合理’，以無數前輩的穿越經歷來看，我這樣的情況想回去……似乎很難的樣子。”

“存在即為合理？”安倍晴明輕輕咀嚼着這句話，須臾，露出有些耐人尋味的笑容，手執桧扇敲打着腿部輕聲說，“這說法倒是有幾分意思，只不過……小雪，你既然心中早已有答案，又何必再來問我呢？”

“呃……”晴明大人不要這樣好不好？這麽回答等于沒回答嘛！就算早已經有了不安的猜測，可是她還是希望能回去啊！封雪揪着臉長出一口氣。

不屬于自己的陌生時代，還有老纏着自己的妖魔鬼怪，這個連味增湯都沒有的日本古代，除了晴明大人和博雅可供調.戲，她真的不覺得有什麽好留戀的！

帶着游戲技能穿越可以說是金手指，要是逆天一些甚至能改變歷史，可是……帶着游戲裏的技能穿越也就罷了，為什麽連她的招怪體質也一并帶過來啊喂！

誰能體會逍遙觀弟子穿越的悲哀，手握拂塵肩負入世斬妖除魔的重任，身為遠程治療系的醫師水奶，卻有着如發光體一般的招怪體質，還好巧不巧地落在深山老林裏，不遠處就是萬妖之王的魔穴老巢……不是蘭若寺，卻有個比黑山姥姥還要難纏的大妖。

或許是封雪的表情太過于悲傷，以至于周圍的氛圍都沉悶起來，看了眼天色已是暮色深沉，安倍晴明刷拉打開折扇，語氣慢條斯理地說道，“小雪暫時沒地方去吧？不如就暫且在我這裏住下。至于博雅嘛……”

“咦？提到我了嗎？”正絞盡腦汁思考兩人談話的內容，忽然聽到疑似自己名字的發音，源博雅一歪頭，茫然地睜大眼睛望着晴明，“晴明，你們已經談好了嗎？小雪姑娘要怎麽辦？”

“呵……博雅，小雪的事你不必再擔心，我已經同意她暫住在這裏。只不過……”安倍晴明心中浮出異樣的愉悅，帶着些等着看好戲的意味笑道，“博雅莫不是要一同留下來嗎？那正好，我這就吩咐蜜蟲去準備房間，就安排你住在小雪隔壁可好？”

“啊！……晴、晴明！你……你在胡說什麽呀！”源博雅“騰”地一下子站起身，滿臉通紅目光躲閃，匆忙望了面色茫然的封雪一眼，說了句“那個，小雪姑娘，我改天有空再來看望你吧”，便逃命似的地紅着臉離開了。

源博雅果然是個萌漢子呢，封雪眼含笑意地目送他離去。怪不得就算是多智近妖的晴明大人，也喜歡跟博雅這樣的人相處，大概越是聰明的人就越是珍惜博雅這樣性格的人吧。

“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吩咐蜜蟲準備好房間，小雪你就安心的住下來吧。”安倍晴明神情惬意的笑着，似乎捉弄了淳樸憨厚的好友，他的心情格外舒爽愉悅。

晴明大人捉弄完博雅，果然心情指數上升不少呢。想到後世無數晴明X博雅的同人文，封雪不禁朝對面的晴明投以古怪目光。

“那就麻煩您了，晴明大人。”心中再怎麽胡思亂想，該有的恭敬态度還是要有的。要知道，她現在可是寄人籬下，晴明大人就是她的房東啊！雖然，能有男神當房東，做夢都會笑出聲來。封雪在心裏胡思亂想，面上卻是一派正經的神色。

“小雪，不必如此見外，就像對博雅那般，直呼我名字就好。”看着封雪一副恭謹有加，甚至有些敬畏的态度，讓安倍晴明搖着桧扇心下好笑。明明面對博雅的時候那般活潑開朗，怎麽到了他面前就換了副樣子。難道他長的很吓人嗎？還是說，他的魅力不如博雅？

“呃……好的，晴明……咳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