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少女的回憶錄

月色朦胧，幽玄靜谧。夜露閃耀着憂郁的微光，隐隐約約仿佛有香氣拂來。

樹葉沙沙作響，手中握緊拂塵，封雪臉色煞白。

沙沙聲越來越近，隔着樹葉之間的縫隙，看到那光豔照人的女妖，猶如吉原町美麗的花魁，輕點朱唇含着攝人心魂的媚笑，封雪真希望她跌一跤自己了斷。

視覺系真是要命啊！那些口臭嚴重的怪物追殺她，她閉着眼睛反複扔毒，砸死一個是一個，砸死兩個算一雙……可是，這麽個明豔動人的大美人兒，讓她怎麽能狠下心下手揍呢！！

【小妹妹，跟了妾身這麽久，還不準備出來嗎？】美人兒的聲音也讓人感覺親切，只見她臉上笑意盈盈，一頭如瀑布般的烏黑長發流光溢彩，斜睨着封雪藏身的地方唇角微揚。

……被、被發現了？！語言不通也能看到對方在瞧這邊，封雪整張臉瞬間擺成個“囧”字，用力握緊拂塵僵硬着脖子，腳下仿佛灌了鉛似的，一步一步從樹後面走出來。

“呃……那個，我暫時不打算殺你，你就當做沒看到我吧。”再美麗這只也是妖怪，就像顏色越鮮豔的蘑菇毒性越大，天知道這只女妖怪會不會是畫皮那樣可怕的存在，封雪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冷若冰霜眼神淩厲地瞪視着女妖。

【小妹妹……你長得很美麗呢。】如同一股軟風拂面而來，女子瞬間來到封雪面前，擡起潔白如玉的手指，輕輕撫摸上封雪的臉頰。【這樣美貌的一張臉，如果妾身當初也如你這般……他們就不會嫌棄妾身了吧……】

封雪渾身一顫，看着光彩奪目美貌過人的女子，眼底變幻着各種奇異古怪的神色，腦袋開始發暈、變沉，眼神卻愈發冷徹清明起來。雖然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但是大概也猜測得到，這家夥肯定是在嫉妒她的美貌！

雖然對着美豔動人的禦姐，說對方嫉妒自己的美貌，似乎有一些自視過高，但事實上的确如此。因為那女子眼神充滿怨恨，不複之前落落大方的姿态，盯着封雪如同在看仇人。

【那些看不到女子內在美好的男人都該死！而……像你這樣僅憑美貌就獲得妾身曾經想要的一切的女人……更該死！！】明月被烏雲遮蔽起來，樹林四周霎時昏黑，只聽到風聲凄厲，女子怨怼惡毒的聲音更加陰森可怕。

“唉……都說了讓你假裝沒看到我了，怎麽就聽不懂人話呢？算了算了，跟一只妖怪計較什麽！”看着撕去美麗的外表，變得醜陋恐怖的女妖，封雪自嘲似的笑了笑，往嘴裏塞了顆一時提升功力的藥丸，明眸一厲，嘆息着握緊了手中的拂塵。

“今晚月色這麽美，被你這瘴氣一遮，可就什麽都看不到了呢。所以……還是麻煩你快快退散吧！”

封雪唇角一勾，擡手給自己加上“鬼目決明”的狀态——使自己處于真視狀态，能夠看到隐身的女妖，縱身一躍向後面跳到不遠的樹上，從高處開始紛紛揚揚的撒毒。

【啊啊，妾身辛苦得來的美麗容貌……天吶，你這個賤人！妾身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肌膚被灼傷融化，疼痛大叫起來的女妖，發瘋似的開始胡亂攻擊，那無頭蒼蠅般的狀态，讓技能熟練度不斷上升的封雪，感嘆連連。

“啧，不作死就不會死，這麽簡單的道理，怎麽大家都不明白呢？明明……人家是最讨厭暴力的了~”似是自言自語一般，明亮的眼眸穿透層層毒物，拂塵直指毒霧中央的女妖，封雪嘴唇微動輕聲念道，“神鬼臼，千裏光……滅！”

【啊——！！！】那女妖痛苦吼叫着化為煙霧消散在視線之內。

總算搞定了麻煩的群鬼夜襲，一時利用丹藥提升自己的能力，現在已經過了時效筋疲力盡的封雪，苦笑着叫出自己還是新手時帶的靈獸——咕咕仔，在撐着荷葉傘的小黃雞擔憂的目光注視下，腳步虛浮踉跄着靠在了樹幹上，擡起手拍了拍小黃雞的腦袋微微笑道，“又要拜托你守夜啦，有怪物靠近就叫醒我。晚安啦，咕咕仔~”

咕咕仔歪着腦袋輕輕點頭，圓滾滾的身軀撐着荷葉傘，顯得有些笨拙滑稽可愛，可是那肥胖碩大的身軀，卻堅定而無畏地擋在了封雪身前。

‘果然……不愧是我一直沒舍得丢掉的幸運咕咕呢。’注意到咕咕仔保護她的動作，封雪的唇角微微上翹起來。

還記得“我的咕咕”連環任務裏，玩家們千辛萬苦找回咕咕的過程中，經過六道輪回，歷盡千辛萬苦，其中有些環節變态的程度直想讓人哭，可是她一向不喜歡看攻略玩游戲，只好一次又一次反複測試計算，經過無數次失敗之後才順利通過。

回想起來，最難忘的或許還是蒲家村那裏的場景吧，帶着咕咕挑戰第一個大BOSS時的回憶，在那次找回咕咕的任務中完完本本被想起來了呢。

【哪怕有天雷峰塔傾塌，蘭若寺破敗，西湖水幹涸，天宮與瑤池都已成為遠久的神話，這個我們曾經一起哭過笑過奮鬥過的地方，已經成為無人踏足的鬼區，這裏，依舊是我心中最美好最難忘的地方。因為……這裏曾經有我和你并肩而立的身影。】

星光漫天，月影草輕盈搖曳的背景下，難得文藝風情了一把的她，與咕咕一起擡頭看着天空，那一剎那忽然手動凝固了時間，也凝固了心頭劃過的那抹悸動。

其實最初玩聊齋是被好基友硬拉去陪她玩的，封雪本身對所謂的網游并沒有很大興趣。

從最初不情不願地注冊賬號登陸游戲，連東西南北大地圖都看不懂的小菜鳥，到全區首屈一指的暴力女醫生……哪怕好友早就換了新游戲與新“老公”打得熱火朝天，以前并肩作戰的小夥伴們也紛紛M號換區，她卻固執的守在這個早已過氣的老區……沒事種種菜，跑跑商，看看風景，就是舍不得将游戲從電腦裏面删掉。

坑她去玩聊齋志異ol，自己卻在幾個月後連人帶號一起消失，名字又軟又萌性格卻讓人咬牙切齒的阮萌——曾經說過：吸引阮萌的從來不會是游戲本身，而是游戲裏認識的那些人。所以當曾經的親友紛紛走掉，這個游戲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

那麽，她……到底又是為了什麽不肯放棄游戲呢？或許……只是為心底那一份執念，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心頭竄動着說不出的複雜滋味兒，上眼皮開始與下眼皮調皮打架，幾乎一夜的激戰讓封雪這樣的暴力分子也有些吃不消，眼看着天邊露出一抹白，無盡的暗夜與鬼怪即将散去，她終于支持不住松懈下來，身體順着樹幹滑落在草地上，頭一歪，很快便睡死過去。

夢裏，西湖斷橋，三生石畔。

大紅的婚禮請柬，金粉勾勒出龍鳳呈祥。溫馨又精致的婚禮殿堂，沿着紅毯攜手走到三生湖中央，在無數人豔羨妒忌的目光裏，她身穿鳳冠霞披，他一襲豔麗紅裝，他們在月老面前拜天地、立誓約……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從此無論富貴貧賤，哪怕大浪滔天，唯願與君攜手一生，白頭偕老。

他說，“只要你在這裏一天，我就會一直在這裏。”

她說，“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歲月溫染了他的眉眼，熨帖了她的流年。盡管知道游戲裏的男女分分合合，那一刻，她卻幻想他們能夠走很遠很遠……

她偶爾也會想，等到哪天她對這個游戲沒愛了，最先選擇離開的人可能會是她。卻不曾想……在游戲裏與她十世白首偕老，前一日還在扣扣上聯系她，要她幫忙上號挂任務的他，會在某一天忽然人間蒸發……

再不會有人抱着她飛到西湖中央，故意将她扔下去，因為游戲設定的緣故，她只能傻乎乎地在水裏撲棱來撲棱去，卻沒有辦法召喚坐騎飛起來或是幹脆游到岸上……在她忍不住想發火準備直接下線的時候，某人又速度地召喚出坐騎“比翼雙飛”，抱起她在西湖上方各種亂飛，繞得她頭暈眼花，也忘記了生他氣的事……

你不在的日子裏，似乎西湖的雨都變得煩人起來了呢……

流年，我很想你，你知道嗎？不負流年不負卿，我不曾辜負流年，流年卻負了我……

*****

夢中封雪睡得極不安穩，醒來之後只好将悶氣發洩在打怪上。

好在熟悉了真人操作之後，曾經“風騷無比的走位，神乎其技的操作，無恥至極的指揮”，每次敵對都能讓對方陣營生生嘔出一灘血然後選擇“自願認輸”的首席暴力女醫師，除了會因為太專注打怪忘記給自己加血險些挂掉之外，在英勇無比的荷葉雞咕咕仔親密無間的配合下，封雪與自家不離不棄的靈獸一起，度過了最艱難的新手階段。

還好圖省事她的靈獸都設定了自動喂食，擱到現實環境之中，就是咕咕仔餓了自己會吃東西。這裏要感謝封雪這個吃貨，不但對收集各地美食和菜譜有興趣，其他方面的收藏癖症狀也相當嚴重，但是擱在這個撞了鬼的情況下，永遠處于爆滿狀态的随身包裹，真是拯救封雪于水火之中，否則，光是靈獸口糧的問題都能把她難趴下。

總不能……要她給咕咕仔挖蚯蚓吃吧？咕咕仔雖然看上去像只雞，但是沒誰規定雞就愛吃蟲子。要知道，她以前財大氣粗喂靈獸都使用最高級的口糧呢！

沒有人陪同聊天，只能一直重複枯燥無味的打怪動作，鐵打的人也會累趴下。發覺自己不像游戲裏那麽“耐摔耐打”，現實中受傷也是會流血會很疼的封雪，開始下意識的避開怪物，實在避無可避的再出手解決。

是夜，封雪将某只趁她犯困靠着樹打盹兒，突然間跳出來吓她一條的妖怪，打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磕頭求饒，附近的小妖怪也被她的兇殘吓跑作鳥獸散。封雪以為這下總算可以睡上一個好覺，可誰想才剛剛入夢，還沒有吃到金黃透脆香氣撲鼻的炸雞排，就被咕咕仔用荷葉上積攢了不少的露水猛地澆醒了。

“哇啊啊……好冰好冰！嘶——下雨了嗎？還是刮臺風了？”

搞了半天才發現是咕咕仔做的，被自己的靈獸用粗暴手段喚醒的封雪，帶着一絲迷糊勁兒和明顯的起床氣，還來不及發表一下大半夜睡得正香，忽然被人粗暴地用冷水澆醒的感想，注意力突然被咕咕仔面前流血不止的小東西給吸引了。

“咦——這是什麽？狐貍嗎？不對，有兩條尾巴？難道是貓又？”突然看到一只通身雪白的小動物，可憐兮兮地殘廢着一條腿跌來撞去，雪白的毛皮上面沾着一些血跡，紅色的眼眸噙着淚花瞅瞅封雪，似乎想要靠近她，卻又忌憚着咕咕仔，委屈的小樣子讓封雪不禁愛心爆發。

“嗷嗷，真是太可愛了！快來讓我抱抱，真的好軟好軟~”絨毛控的封雪不顧小東西沾着血跡，小心翼翼地抱起它受傷的腿，放在懷裏輕輕蹭了蹭它的腦袋。

咕咕仔撐着荷葉傘在旁邊急得團團轉，胖胖的身體轉着圈圈似乎想表達什麽，卻被正忙着給小動物包紮的封雪忽略了。

“唔……貓又，雖然不知道貓又長什麽樣子，不過真的很像貓咪呢。難道要取名叫貓又股宗？股宗……算了，那家夥是個叛主的貨，還是叫貓貓吧，胖胖的小貓，簡單又好記，直白又貼切，多合适呀~”

給小東西包紮好傷口，撓着它的下巴看着小東西幸福地眯起眼睛，那眯成一小縫的眼睛透出點點紅光，讓封雪驚奇不已的同時禁不住連連感嘆：

“這麽可愛的小貓咪，要不是兩條尾巴我都要以為是成了精的狐貍呢。嗯……狐貍，晴明，博雅……唉，要是能找個人來問問路就好了！現在只有這麽一只貓，還有一只雞……陪着……我……”

從狐貍聯想到安倍晴明，源博雅，平安貴族紙醉金迷的生活，開開心心抱着小東西暖身，故意無視了咕咕仔委屈的小眼神，封雪唇邊含着笑意再度進入了夢鄉。

胖丁身上有傷，應該是被其他妖怪攻擊的吧。看它這麽小，沒什麽殺傷力的樣子，又不像是那些妖怪讓她看見就想清理個一幹二淨，暫時留下它應該也沒關系吧。

盡管很喜歡這只嬌小可愛的貓又，出于保險封雪次日就和小家夥定下契約，将小家夥收服成了自己的靈獸。

“嗯，這下就可以放心了。小東西，你以後就跟着我吧，看你這麽胖乎乎的樣子，估計也沒什麽能耐幫我打怪，嘛~懂得賣萌撒嬌暖床就好了喲！”封雪笑眯眯地撓撓小家夥的下巴，滿心喜悅自以為解決了隐患，卻沒看到小家夥沒有如往常露出享受的表情，而是用那雙紅色眼眸冷冷瞪着封雪。

居然把堂堂天狐當做貓妖，強迫他成為區區人類的靈寵，甚至還取了個那麽上不了臺面的名字，這個人類……實在是太膽大包天了！！！

身為青丘之國九尾為尊的天狐，如今卻重傷在身寄人籬下的阿玖，艱難萬分地從封雪胸前鑽出來，沖抱着他的尾巴睡得香甜的少女，恨恨地磨了一整夜的小尖牙。

等本大爺傷勢痊愈的那天，就一口一口地把你吃掉！嫌棄本大爺胖？我還沒嫌棄你全身髒兮兮的呢！爪子……拿開！別拽本大爺的尾巴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