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收拾好廚房,嚴鈞從廚房裏出來。

見他雙手被水浸濕,常家昱俯身抽了幾張紙,轉過身将腦袋擔在沙發靠背上,擡起手将紙遞給了他。

想道常鎮豐給嚴鈞說的話,常家昱出了聲,因為下巴抵在沙發背上的緣故,腦袋也跟着一聳一聳的。

“嚴叔叔,我現在吃飽喝足,晚上也沒什麽事,估計就是待在家裏玩電腦或者玩手機,你不用在家裏守着我。”

嚴鈞擦完手,将紙扔進垃圾簍裏,在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看着常家昱說:“那我晚點再走。”

快九點的時候,嚴鈞在離開之前留給常家昱一張名片。

“有事的話打給我。”

“好。”

送人出了門,常家昱一路跳着上了樓,躺在自己的卧室裏跟白松來了兩輪雙排,一場輸一場贏,後來玩累了就跟白松說了聲就下線了。

他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半了。

去二樓的盥洗室洗臉刷牙,将除了傷到的右腳的地方都淋水沖了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就準備睡了。

轟隆隆——

剛剛閉上眼,窗外就響起了一聲悶雷,眼前也亮了幾瞬,似有閃電劃過。

不到半分鐘,窗外便響起了悶而厚重的雨聲,雨勢聽上去在不斷加大。

常家昱睜開雙眼轉過身,恰有一陣狂風吹來,将濕漉漉的水汽吹刮到室內,常家昱立刻覺得胳膊涼飕飕的,将僅有的一點睡意也趕跑了。

他睡覺時往往不會完全關着窗戶,窗臺處有鐵欄杆護着,又是二樓,不用擔心有人做入室行竊之類的事情。常鎮豐買的這棟小別墅也處在B市的老市中心,因為市經濟重心早在幾年前就偏到了東邊,這附近十分僻靜,晚上的時候常家昱都很少會拉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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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陣陣,常家昱在床上翻身坐起,看着不斷劃破夜空的閃電,嗅着濃重的濕意,睡意全無,索性站起身蹦到了窗邊。

這場雨稱得上是大雨滂沱,樓下亮着一盞路燈,暈黃的光照亮了別墅外的路,一滴滴雨水彙聚成小河流入了下水道中。

路燈的光也落在了樓下那棵法國梧桐上,傾盆而洩的雨水酣暢淋漓地澆灌着翠綠的樹葉,晶瑩的雨珠在葉子上打着旋兒,倏爾順着細長的葉脈一點一點地流淌下去。負載時輕時重,雨水流下去大半,綠葉又在莖條的支撐下彈起,承接着又一波新的夜雨。

常家昱穿着拖鞋坐在玻璃窗前,不時有冰涼的雨滴透過紗窗的縫隙飄入室內,落在他□□的皮膚上,帶着冰冷的溫度,讓人覺得莫名舒爽。

有幾滴葉子被完全浸濕,貼在玻璃窗上,被空中忽明忽暗的白光照到的時候顯得幽綠而清新,窗玻璃上數道水痕蜿蜒而下,迤逦劃過窗面,像是将這夜色裏的時間也切割成了細碎的片兒。

常家昱在窗邊停靠了一陣,被夾雜着小雨滴的冷風吹着,心情倒是挺輕松。

“這雨可真大啊。”他看着地上掉落着的一片樹葉,喃喃道。

站了一陣,就在常家昱準備開燈的時候,雨聲中模模糊糊地響起車子行駛的聲音。

他随意地看去,一眼就認出緩緩停在自家樓下的那輛黑色轎車。

在那輛車上坐過好幾次,車牌號常家昱都背下來了,在路燈輔助下更不會認錯。

嚴鈞的車在樓下停了一陣,常家昱心中疑惑,跳到床邊打開了房間裏的燈。

他翻出了嚴鈞給自己的那張名片,将上面的號碼輸進了手機裏。

手指懸在撥通鍵的上空準備按下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常家昱盯着那個陌生號碼看了三遍,最後才反應過來是嚴鈞的手機號。

他立刻按下了接通鍵。

那邊傳來了男人的呼吸聲,還有透過音筒沙沙作響的雨聲。

常家昱“喂”了一聲,那邊的人低聲說:“沒有睡嗎?”

常家昱唔了一聲,問:“嚴叔叔?怎麽這時候給我打電話?”

“有點擔心你,晚上下了雨,窗戶記得關好。”

“哦,”常家昱沒忍住,扭頭看了看窗外,“你在家嗎?”

“……嗯。”

明明沒在,常家昱暗暗腹诽道,但是沒有揭穿嚴鈞。

“等雨小了我就睡了,叔叔也早點休息吧。”

“好。”

說完晚安,常家昱挂斷了電話,拿着手機想了想,探身将卧室裏的燈關掉了。

他重新回到窗邊,那輛黑色的轎車還在,沒有要離去的跡象。

常家昱甚至能夠看到雨刷在車前玻璃上不斷地擺動,也能看到車內的黑影,以及微亮的一點猩紅。

常家昱想,他應該是在車裏抽着煙吧。

嚴鈞擔心自己還專門開車過來一趟,在電話裏反而選擇了隐瞞。

常家昱站了站,用手拭去頰邊濺落的雨水,低頭将手機在掌心裏翻了翻,想着要不要打電話讓他進到房間裏。

只是不多時,雨已經漸漸小了,落在樹葉上變成淅淅瀝瀝的聲響,雷電也已經遁入了穹空,唯空氣中蓬勃濃郁的濕意猶在四周徘徊。

常家昱的電話沒有來得及打出去,雨勢小了之後,黑色轎車很快駛離了。

次日清晨,常家昱睡了一覺醒來,懶懶地起身,跳到窗邊朝外一望,雨已經停了。

樹葉上還在滴着水,時而有清脆而空靈的聲音響起,空氣清新悅人。

樓下的法國梧桐仍然挺拔而立,路燈也靜靜地守在一旁,若不是那滴水的樹葉和潮濕的路面,常家昱還以為昨晚上的暴雨只是一場夢。

常鎮豐出差回來後看了常家昱的傷勢,為了安慰自己的兒子,帶他去吃了一頓小龍蝦,原本也是要叫上嚴鈞感謝一番,但後者有要事在身,沒有應約。

因為這場意外,國慶節剩下的幾天常家昱都窩在家裏,沒有條件出去玩,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打游戲,常家昱頭一次在收假前一天就寫完了作業。

國慶節後恢複上課,白松坐在教室看到常家昱撐着拐杖進來,立刻站起身慰問。

“兄弟,你受苦了,”他一副同情的神色,“以後接水之類的事情我幫你做吧。”

常家昱走到座位上坐下,将拐杖靠在一旁,長長地吐了口氣,擡頭看他一眼:“謝了。”

“還有啥事要幫你做不?”

“嗯?”

白松嘿嘿一笑:“比如幫你扶個鳥兒什麽的。”

常家昱拿起拐杖戳了他一下:“滾滾滾,猥瑣死了。”

腳傷了,體育課只能在旁邊圍觀,打籃球的打籃球,踢足球的踢足球,常家昱覺得自己骨頭都閑得難受。

不過除了日常生活有些不太方便以外,倒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一切回歸正軌。

已經到了高三,文理分得徹底,學校卻堅持秉持着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理念,給高三加了一門思想品德課。

“思想品德就思想品德吧,還讓我們做這種無聊的社會實踐,實在是有點沒意思。”白松拿着分組後的課題題目,臉色沉悶地說着。

常家昱看着課題要求,撇了撇嘴,用力按了下筆蓋,漫不經心地說:“恐怕是數學老師跟思品老師一起合謀的。”

班上有五十多個人,自由組了十個組,常家昱和白松,以及另外三名男同學一組,他們抽到的課題是找一個公司的資料,根據資料上提供的信息分析數學問題,模拟出來的數學問題越難越好。

“這他媽有什麽意思,高考又不考。天天給我們布置那麽多作業,還讓我們做這些無用功,煩都煩死了。”跟他們一個組的男生吳英俊說道。

“瞎折騰呗,”常家昱将那張紙放下,靠在椅背上,兩只手手指交叉貼在腦後,用後腦勺頂了頂,“你們家裏有開公司的嗎?”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白松的父母是電廠職工,其餘兩個人的家裏也都不經商,一時半會兒還确定不下來分析什麽公司的資料。

回到家之後,常家昱跟常鎮豐提到了這件奇葩的事情。

嚴靜切了一盤水果,從廚房裏走出來放在桌子上,聽到常家昱說的話,側了側頭道:“要找的公司有要求嗎?”

“沒有,但是不好找,我和同學覺得還是去網上随便搜搜好了。”

嚴靜在常鎮豐的身邊坐下,想了想道:“小鈞那邊就是開公司的,要不我聯系一下他?”

常鎮豐說:“公司的資料那都是機密,家昱也只是一個課題作業,不需要那麽認真。”

“怎麽不需要認真了,”嚴靜不太同意,“作業也不能馬馬虎虎地做,而且能給孩子看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資料,沒太大事,我去問一下。”

常家昱張了張嘴,見嚴靜已經拿起了手機,低下頭叉了片火龍果塞進嘴裏,堵住了想說的話。

嚴鈞那邊沒什麽異議,讓常家昱周末的時候去他那邊拿資料就可以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

周六的清晨,常家昱起得很早,坐了地鐵去了嚴鈞家中。

按響門鈴之後,裏面很快傳來了一聲中年婦女的應答。

門打開之後,常家昱看着面前站着的人,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嬸嬸好,請問嚴叔叔在家嗎?”

“在,是叫家昱吧,”中年婦女很親切地說道,“先生昨晚上就跟我說過你會過來,他在洗澡,你先進來坐着吧。”

她看到常家昱撐着拐杖,伸手要去扶,常家昱連忙擺手拒絕,輕車熟路地借着拐杖進了門。

坐在客廳裏,果汁遞到手裏,常家昱道了謝,低頭喝了半杯果汁。放下杯子後,他轉頭打量四周。

嚴鈞這邊也是一棟別墅,面積比他們家大一些,裝潢風格不大一樣。

常鎮豐的審美經常被常家昱吐槽,不過當初裝修的時候還是問了常家昱的意見,因此沒有弄得太浮誇。嚴鈞房子裏的擺置不怎麽顯山露水,看上去也不張揚,但是獨特的設計感還是顯露出了端倪。

客廳裏有個大型擺架,上面放置的玩意有玉有銀,精致得很,常家昱饒有興致地過去看了看,應該都是真貨,無論是實力還是氣質上,他都不覺得嚴鈞是會為了充面子而擺置假金銀的人。

擺架上還放着一些樣式獨特的玩意,羊頭的木雕,青黑色的銅塑,還有其他一些東西。

“在看什麽?”

常家昱盯得入神,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頭頂處傳來的聲音直接将他吓了一跳。

他直起身轉過頭,嚴鈞就站在自己身後。

他剛剛洗完澡,頭發上還有着明顯的水珠。

上半身穿着的白色襯衫很是素淨,将他胸腹處硬朗的肌肉都勾勒了出來,倒顯得那衣服有些拘束了。

常家昱愣了一瞬,問候了嚴鈞之後說:“這些玩意挺有意思的,所以就過來瞧瞧。”

嚴鈞垂眸看他,突然伸出手,将常家昱剛剛看了半天的那串佛珠拿在了手裏,遞到他面前:“喜歡這個?送給你。”

佛珠串上的每顆珠子都是色澤醇厚,光圓潤澤,常家昱卻不敢接。

“這東西肯定挺貴的,我不能要。”他老老實實地說。

少年目光坦率,嚴鈞靜靜地看了他兩眼,嗯了一聲,将東西又放了回去。

“走吧,不是要查資料。”

書房在一樓最靠裏的一間屋子,常家昱跟着嚴鈞走了進去,屋子裏窗簾敞開,亮堂堂的,黑色的木桌上擺着一沓紙冊,再靠裏還有供人休息的床。

嚴鈞讓常家昱坐在椅子上,将資料推到他面前,外面有人敲門,嚴鈞喊了進來,是之前開門的中年婦女。

她将一杯熱茶放在桌子上,嚴鈞:“李嫂,端杯熱牛奶過來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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