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啃老

一本雜志狠狠砸在了簡溪飛臉上。

那是本新買的雜志,紙頁邊緣還有些鋒利,挾裹着戾氣摔下來,剛好劃開了年輕人還沒養厚的臉皮,留下一串兒細細的血珠。

簡溪飛被砸懵了,突兀的從睡夢中驚醒,茫然睜眼看床邊站着的老媽。

他這副沒臉沒皮的樣子看得秦水彩氣不打一處來,随手摸了堆得亂七八糟的桌子上的什麽東西,劈頭蓋臉的擲了過去:“這都幾點了?太陽曬屁股了還在睡!我怎麽會有你這種兒子,天天吃家裏的用家裏的,有沒有點羞恥心?趕緊滾出去找工作!”

尤其當秦水彩看到他左耳上還戴了個廉價的塑料七彩耳釘,火氣騰的一下燒上頭一邊撲上前将那只黃豆大小的耳釘撕了下來,絲毫不顧這舉動可能會弄疼或者割裂親兒子的耳朵,咻的一下就從窗戶裏丢了出去。

“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啊?還以為自己十四五歲呢?打耳洞!”她說着用嫌惡的目光剮了簡溪飛兩遍,實在沒在裸露的皮膚上找到什麽紋身,只好重複了一遍,“打耳洞!你是馬上步入社會的人了,就準備打着個耳洞去上班?簡溪飛我告訴你——隔壁二丫半年前就進了公務系統,現在什麽都不愁了。還有對面的虎子,跟你一個大學的,人家現在在星企上班,月薪上萬!”

接下來的套路簡溪飛很熟,無非是隔壁家的孩子千般好的舉例說明。他是真沒睡飽,想打個哈欠又怕被老媽直接砸個衣櫃在頭上,硬生生憋了下去,漲得翻了個白眼。他伸手将秦水彩氣急了丢他頭上的東西撸下來,嗯……上星期的襪子,好吧,簡溪飛承認自己确實有點疏于個人衛生。

秦水彩堵在床沿劈頭蓋臉的罵,簡溪飛無奈之下只能順着另一邊溜下床,在堆滿了衣服的椅子上抽出一件勉強幹淨的套上,又把其他的塞到自動清洗烘幹機中。老媽是剽悍的老媽,簡溪飛暗示了三次自己打算換褲子,秦女士都沒有離開避嫌的意思,他只好清了清嗓子:“媽,我換個褲子……”

“換褲子怎麽了?你小時候我沒給你換過褲子嗎?你身上哪兒我沒看過!”秦水彩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兒子有沒有在身上紋什麽亂七八糟的非主流,這時候說得理直氣壯,又開始從簡溪飛的尿片有多臭舉例說明。

簡溪飛認命的背過身,一秒之內脫下睡褲換了棉麻長褲——好在他習慣穿褲衩,不然真要被老媽看光屁股蛋了。

還好,總算沒紋身,秦水彩暗地裏松了口氣,但是看着他紅通通的左耳耳垂就又想起二丫媽媽暗諷的話語,心裏感覺更加沒面子,罵罵咧咧的摔了門:“趕緊洗好了滾出去找工作!”

簡溪飛這才敢打個哈欠,揉揉惺忪睡眼晃進衛生間裏。鏡子裏的年輕人頂着一對黑眼圈,暗紅色的短發油了吧唧的搭在頭皮上,下巴上起了青色的胡茬,左臉上淺淺的一道劃痕,額頭上還有一顆熬夜爆的痘,怎麽看都是一副通宵熬夜打游戲的頹廢死宅雄的樣子。

洗臉、刷牙、擠痘痘,簡溪飛猶豫了一分鐘,伸手把胡子刮了。等到處理油頭的時候,實在是懶得搞了,直接梳了個複古大背頭——簡單來說就是順手往後一撸。

路過廚房的時候秦水彩看了他一眼,簡溪飛清晰的捕捉到了她的情緒,那是一種羞辱、嫌棄,還夾雜着些憤怒的複雜感情。他很清楚老媽不是真的關心自己是不是能找到工作,能不能養活自己,她在意的只是家裏有一個“啃老族兒子”,這讓她非常丢臉。

所以秦水彩看到他皺巴巴的休閑服、邋遢的頭發以及沒睡醒的模樣也沒吭聲,無論如何她想得到的只是簡溪飛出去找工作這個事實而已。簡溪飛也不在意,兩根手指拈了桌上留給他的培根面包,三兩口塞進肚子裏:“我出門了啊,媽。”

秦水彩冷哼一聲,揮了揮抹布示意他趕緊走,轉身時能看見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挂在她尾椎骨上。

大荒域人口并不密集,像簡家這樣的平民家庭也能輕松擁有一套獨棟複式樓。簡溪飛首先繞到後邊正對他窗口的院子裏,彎腰在草叢裏找了好久,總算找到了被秦水彩氣急了丢出來的塑料耳釘。他也不在乎耳釘上是不是沾了細菌,用袖子擦了擦灰就重新戴回左耳上。

秦水彩催着簡溪飛去找工作,并不是因為工作難找。事實上大荒域的工作非常好找,這裏到處都提供政府福利崗位,哪怕是随便投個簡歷都能找到單位收了去;所以秦水彩才格外生氣,這種随便套都能套着個工作的大環境下你畢業了整整一年還沒找到工作?那不是想啃老是什麽!

簡溪飛出門照例走人行道最外側,這裏車多,走的人少。他摸了摸還在咕咕亂叫的肚子,不由得有些惆悵:老媽留下的早餐對于一個亞獸兒子來說當然是夠的,可……

反正是出來晃時間,他先慢悠悠的走到羊肉面館,點了一份加大碗一份外帶,店裏吃完了之後轉個拐角蹲在路邊把打包的那份也吃了,這才稍顯飽足。

吃飽了總是更容易犯困,更何況簡溪飛本來就很困。他低頭看了眼個人終端,10:17,好嘛,現在回去肯定還得被踹出來。他倒是不介意被踹出來,主要是想找個安穩的地方睡個回籠覺。想了想,他還是伸手招了輛無人駕駛的士:“去民政局。”

三角形的懸浮的士平滑挺穩,幾乎沒有震動感,打盹中的簡溪飛卻準确的清醒過來,用個人終端刷了打車費,慢慢悠悠的向政府建築大門走去。

今天是周末,前來辦理事務的民衆特別多,其中大部分都往社會事務大樓的方向走——那是來辦結婚和離婚的,要麽喜氣洋洋,要麽怨氣沖天,看見簡溪飛這樣一個邋裏邋遢的家夥自然的就往旁邊避了三分,就好像他身上有什麽病毒。

其中一位頭頂鹿角的雌性亞獸還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簡溪飛摸了摸鼻子,心想你老公出軌又不是我的鍋,他出軌的可是個異性。

無論被怎麽嫌棄,簡溪飛還是跟着人群一起進了電梯,他被擠在角落裏,趁人不注意用個人終端在電梯壁上刷了一下。于是原本空白的樓層标識上突兀的多出了一個數字,目光與樓層标識齊平的小雄獸最先發現,驚訝的擡頭:“媽媽,我們的車停在地下四層嗎?”

這位雌獸恰好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員,溫柔的笑着解釋:“寶寶,這棟大樓沒有地下四層哦……”

話音未落,她就看見了亮得明晃晃的“b4”字樣,不由得錯愕。她忍不住看了三遍,确定在b3下面原本應該是空白的區域多出了個b4:“奇了怪了,新建了一層地下停車場嗎?”

“哎喲,早知道有新的停車場,我剛才還找那麽長時間空位幹嘛!”站左邊的雄獸根本沒看見什麽标識,開口就抱怨。

“說得好像新停車場就有位置一樣。”他的雌伴白了他一眼。

另一位長相和藹的老婦人笑呵呵道:“新建的停車場大概味道比較大吧,不去也好。”

于是一電梯的人都在上行過程中愉快的讨論起了新建的地下停車場的利弊,哪怕他們誰都沒真的見過。簡溪飛一直沒吭聲,默默的數着人群一個個下電梯。直到最後一對夫妻在頂層離婚登記處下了電梯,電梯門自動關上,完全不顧等在外面的衆人錯愕的目光。

僅留下一位乘客的電梯沒有再逐層停留,直接下到地下四層,叮咚一聲開啓。

地下四層當然不是停車場,放眼望去這裏和上面七層辦公布局都差不多,甚至在空間上還要更大一些。正對電梯的吊牌上寫着“特殊動物管理科”七個大字,後面打了個括號“大荒域”。這層壓在地下停車場下面的辦公科并沒有想象中神秘安靜的氣氛,反倒是鬧哄哄宛如菜市場,各種動物的咆哮嘶鳴、人聲呼喝叱罵不絕于耳,偶有雞飛狗跳,套繩項圈齊飛的場景。

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動物的毛發和糞便随處可見,整個地下四層特物科亂成了一鍋粥,自然沒人注意到電梯門開啓的小小叮咚聲。

簡溪飛也不需要別人注意到他,低調的沿着牆邊往辦公室走,路過哺乳區的時候總算有個眼尖的:“老大!”

“簡隊來了?”“老大!嗚嗚嗚,那只貓欺負我。”……“老大你可算來了!”“簡隊早上好!”

簡溪飛在心裏嘆了口氣,躲是躲不掉了,只好扭頭向滿眼期待的看着他的下屬們點頭,敷衍道:“嗯,同志們辛苦了。”

說完就準備溜,然而一個多星期沒見到上司的特物科公務員們哪能就這麽放過他,當即一窩蜂圍了上來。

死命拽着虎斑貓的矮個子有一張狐貍臉,然而脖子以下卻又是正常的人身,他哭訴道:“老大,這只貓太兇了,屬下hold不住啊!你別看它這麽小一點兒,可是它狂化激素都擴散87%了,我這星期都打三次狂犬了。您快管管吧!”

簡溪飛腳步不停,拎起那只虎斑貓的後頸皮就提溜到眼前,那只貓确實兇得不行,伸出爪子就要抓他的臉。簡溪飛側頭避開貓爪,順手從辦公桌上抽出一支禁紋筆,三兩筆勾在虎斑貓脖子上,小家夥頓時就萎靡了下去,可憐巴巴的任由他拎着。

他解決得如此輕易,鬧得矮個子好像是誇大其詞故意偷懶一樣,狐貍臉上擺出生動的尴尬表情,伸手将虎斑貓接過:“老大威武。”

簡溪飛又照此解決了兩只狗三條蛇一只鳥,轉頭問鑽進來的副官:“拘留區還沒擴建好嗎?”

上星期他休假之前就審批了拘留區的擴建申請,按照現代科技的高發達程度來看,區區幾千平的地下擴建應該要不了三天,怎麽會搞成現在這麽個兵荒馬亂的場景?

副官乍一看和普通人毫無區別,但如果看他身後就能發現一條鋼鞭似的長尾藏在褲腿裏,褲管末端還露出來一點紫黑色的倒勾,随着他的晃動輕擺,一看就有毒。他的表情得有些憤憤:“說是滄波域那邊要申請了一批軍備物質,把款項先撥給他們了。老大,這擺明了就是欺負我們嘛,我們的申請還早倆小時遞上去呢,憑什麽先批他們的?”末了他試探的問了一句,“要不您去跟局長說說?”

“說了姚鯊魚就能把錢吐出來?”簡溪飛很是不上心,點了點各區的小隊長,“你們要知道自己的身份,這些小東西再狂那也是菜,不是筷子,更不是食客。”他說得不算含蓄,但捕獵關系就是這麽殘酷,“磁場留着是準備過年當煙花放?必要的時候科裏是可以有傷亡指标的。”

說完他直接關門進了辦公室,留下衆小隊長、隊員面面相觑。副官咬咬牙,将手一揮:“準備交叉布置抑狂磁場,半小時內恢複正常秩序。”

隊員們找到了主心骨,行動力是一流的。先前不敢動主要是因為小範圍內密集使用抑狂磁場容易導致狂化獸人驚恐過甚致死,既然現在老大都發話了,那就不必留手了——本就是天敵關系,被小綿羊欺負了整一星期,特物科的公務員們幾乎人人都憋悶得不行。

隊長辦公室的隔音效果是頂好的,關上門外面的嘈雜聲基本就聽不到了。簡溪飛這才長舒口氣,将自己丢到沙發上,順便将抱枕揣懷裏——補覺最重要!

同時心中不乏抱怨的想:要不是昨晚那只該死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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