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卡倫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他倉皇地在法環中奔跑着，像是在尋找着什麽，又像是在逃避着什麽。他一遍又一遍在空無一人的法環裏徘徊，寂靜的走廊裏只有他的呼吸聲與腳步聲，昏暗的燭光搖曳着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不論卡倫往哪個方向走，不論他上樓還是下樓，最終他都會回到這裏，法師學徒的教室所在的樓層。

他走了很久很久，夢中的卡倫幾乎以為那就是一輩子。就在他筋疲力竭的時候，走廊的盡頭出現了一個人。是艾美爾。

她背對着自己，穿着那身白色的晨衣，赤着腳靜靜地站在那裏，像個幽靈。卡倫走向前，輕輕地呼喚着她的名字。艾美爾轉過頭來，肩頭的頭發随着她的動作散落，她白色的衣襟上沾染着與發色一樣殷紅的血液。

卡倫驚呆了，他下意識地退後幾步，看到艾美爾的脖頸上有一個深深的口子，血水正止不住的向外噴湧。

“卡倫。”她開口了，像是感覺不到受傷一般逼近自己。

鮮血染紅了她的晨衣，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與她的雙腳上，她卻沒看那血液與傷口一眼，那雙寶石一般的雙眸怔怔地盯着卡倫：“你承諾你會保護我。”

……不，不會是他想的那樣。

艾美爾跟上了他的步伐，她擡起手，纖細蒼白的手腕正在止不住的顫抖。艾美爾将那只手伸向了他的腰間，拔出了他的佩劍。

“為什麽不兌現你的承諾？”

……不，不會是。

卡倫察覺到自己停下了步伐，冰冷的劍刃上有她的鮮血，年輕的姑娘高高的舉起了聖殿騎士的劍，她一貫冷靜又溫柔的嗓音陡然變得凄厲尖銳，幾乎要刮破他的耳膜——

“為什麽不保護我！！！為什麽你要殺死我！！！”

“——不！”

他猛然睜開眼，翻身下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清晨新鮮的空氣迅速充盈了他缺氧的肺，卡倫捂住了臉，半晌之後又把那口氣緩緩吐了才出來。他擡起頭，發現自己的同僚正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同樣年輕的聖殿騎士關心地問道：“你還好吧，卡倫？”

那只是個夢。

“我很好。”他勉強搖了搖頭，“只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

那只是一個噩夢，卻讓卡倫的心幾乎沉到了胃裏。

天已經亮了，今天他沒有到祈禱室去。卡倫知道艾美爾一定在祈禱室等着自己，而今天的等待一定會比以往更耐心時間更長。

因為明天法環要進行她的痛苦儀式，接受成為真正法師的考驗。她會進入影界，殺掉裏面的惡魔，而這個過程是有風險的。如果艾美爾失敗了，她就會像死去的法耶拉那樣，肉體被惡魔占據，成為憎惡。這樣的過程對于所有的法師來說都至關重要，艾美爾是個很好學的學徒，她為痛苦儀式做了很多準備，曾經在圖書館當值的卡倫非常清楚。

但這也不代表着她能成功。她一定會擔心的，而艾美爾又是如此的溫柔，她不會把自己的焦慮與緊張表現給其他學徒，還好她還有自己。在這個時候她需要自己出現，需要他抱緊她，安慰她，給她最大的支持和鼓勵。

可是卡倫并不僅僅因為噩夢才錯過了每天清晨的約會。

回想起那清晰無比的夢境，卡倫痛苦的嘆了口氣。

法師的痛苦儀式需要聖殿騎士在場。為了防止法師變成憎惡，需要一名聖殿騎士全副武裝，随時随地準備殺死法師。

而昨天晚上，騎士長格裏高裏将卡倫叫到他的辦公室，告訴他，艾美爾的痛苦儀式由他來負責。

他負責艾美爾的痛苦儀式，這就意味着在她進入影界與惡魔搏鬥的時候，他要把自己的佩劍架在艾美爾的肩膀上。如果她失敗了，卡倫會親眼看着她變成憎惡，要親手殺死她。卡倫很清晰地記得當時騎士長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嚴厲中帶着審視的目光幾乎将他洞穿，好像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偷偷做着什麽，與艾美爾做着什麽。

卡倫不知道如何将這件事告訴艾美爾。

……可是他得告訴她。

站在水池邊，卡倫洗了把臉，因為冰冷的誰他了個寒戰，也因此清醒了不少。

是的，他必須告訴艾美爾這件事，他必須在明天到來之前見她一面。

她需要自己的支持。由自己來負責她的痛苦儀式，總比其他的聖殿騎士來負責好太多不是嗎？卡倫試圖往好的方面考慮，她在經歷危險的時候自己在她的身邊，這多少能給她安慰吧——如果她失敗……不，卡倫相信她不會失敗，艾美爾如此優秀，她一定會度過這次考驗。

這麽想着的卡倫穿戴好盔甲，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路過教堂時他下意識地頓了頓步伐，然後他意識到現在天亮了，艾美爾肯定不會在祈禱室裏。而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站在教堂門外，他發現喬萬在裏面。

“喬萬？”

他以為現在是學徒們上課的時間，卡倫喊出了他的名字。這讓年輕的學徒背景猛然一僵。

“你在這兒幹什麽？”

喬萬看起來非常狼狽，他硬着頭皮走出來，晃了晃手中的書籍，支支吾吾地開口：“我昨天把東西落在教堂裏，趁着上課之前過來拿。”

他疑惑地往教堂裏面掃了一眼，他在喊出聲後聽到了很細微的腳步聲，但這個時間教堂肯定有牧師在工作了，他沒多細想，點了點頭。喬萬看起來松了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

“怎麽了？”

卡倫又叫住了他，看着喬萬茫然的表情，他猶豫了半晌後，深深地吸了口氣。

“你今天能……見到艾美爾嗎？”他艱難地問道。

“當然，我天天都能見到她。”喬萬莫名其妙地回答，然後迅速地換上了一副複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和她不是……”

他沒說下去，但是這就足夠了。

卡倫意識到喬萬現在的表情是在告訴自己，他知情，他知道自己和艾美爾的事情。看來艾美爾很信任他，這不僅沒讓卡倫緊張，反而莫名地放松下來：“呃，我想見見她，今晚。”

他向前跨了幾步，離卡倫近了一點：“出什麽事了？”

“明天她的痛苦儀式……由我負責。”

“什麽？！”

年輕的學徒震驚地喊出聲，卡倫被他突然揚起的聲音吓了一跳。幸好現在走廊上沒人，喬萬喊完之後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壓低聲音開口：“為什麽是你？是不是——”

“——今晚在圖書館，你能轉告她嗎。”

回應卡倫的是一個無奈的眼神。

喬萬嘆了口氣：“我會告訴她的，你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