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心惑

科學院的床本來就是主要用來治療的,不是用來睡人的,所以林泉除了發情期抑制之外,從來沒有在科學院度過夜。這一晚上睡得他腰酸背痛的,醒來的時候林泉極端懷念起公寓裏那張大床,心想今晚再不回去睡就是有病。

可惜中午一過,他就接到一個很可能讓他真的變有病的電話。

打他電話的是他媽媽。董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對勁,什麽都沒說,直接讓林泉馬上回來一趟。

林泉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怎麽了媽?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電話裏不方便說,”董蘭有些急,“你過來就是了,我有要緊事跟你說。你爸不回來吃晚飯。”

雖然不知道董蘭到底要說什麽,但是這種避開丈夫的意思林泉是聽明白了。其實董蘭有時候挺咋咋呼呼的,主要是她也沒經歷過什麽事,懂的也不多,小時候一直也被保護得比較好,遇事就很容易慌。林泉也有過幾次這樣的經歷,被他媽媽慌裏慌張地叫到哪兒去,結果就是為了解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這次,林泉直覺地認為确實應該過去一趟。他叫了簡潔進來,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跟她一起把工作安排了一下,然後開車離開公司回到林家本宅。

他爸果然不在家。林泉一到家,他媽媽什麽都沒說,直接把他拉到了樓上的起居室裏。這間起居室一般都是董蘭用來和小姐妹們喝喝茶、搓搓麻将用的,林泉以前住在家裏的時候就不常進來,林玉汝更是根本不屑于進入這種“低級的空間”。林泉隔了多年再進來,外面的露臺上種滿的花花草草将室內的光線遮蔽得很是蔭涼,跟董蘭這副躲躲藏藏的态度還真是十分相符。

“到底什麽事啊媽?”被董蘭拉着在藤椅上坐下來之後,林泉終于忍不住問了。董蘭看上去确實不太尋常,臉上就寫着焦慮,連皺紋都變得明顯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泉好一會兒,才憂心忡忡地問:“林泉,你跟媽媽說實話,你現在肚子裏到底懷沒懷孩子?”

林泉完全沒想到董蘭想談的“要緊事”是關于自己的。他腦子裏一下子閃過婚禮那天喬納森家那對姐弟同驚慌失措的董蘭和面色鐵青的林玉汝站在一起的樣子,林泉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媽你是聽說什麽了嗎?不然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不聽到這話還好,一聽到這話,董蘭的語氣馬上就變得萬分焦急,甚至有些說話不利索了:“那個喬、喬恩賜,他說你懷了他的孩子,是真的嗎?”

林泉眼睛一眯,危險的氣息立刻從身子裏湧了出來。他的聲音變得冷冰冰的,問道:“他還說什麽了?”

“你先告訴媽媽是不是真的?”董蘭很少說話這麽急切、聲調這麽高,林泉看着他媽媽這副着急上火的樣子,不由得順着她放緩了語氣:“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什麽意思?他、他們……是不是把你怎麽樣了?”董蘭的手放在林泉大腿上,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還不斷顫抖。雖然董蘭力氣小,林泉不覺得疼,但那種抓心撓肺的憂慮似乎也通過手上的動作傳到了林泉的心裏,他冷靜了下來,用沉靜的聲線回答說:“是出了點事,不過現在都過去了,現在我肚子裏已經沒有他的孩子了。”

董蘭瞬間露出了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淚眼婆娑地看着林泉:“兒子啊,媽媽知道自己不聰明、不能幹,可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那時候為了生你我也吃盡了苦頭。媽媽要是現在死了,別的什麽都不擔心,就只擔心你一個人啊。”

林泉和董蘭這對母子無論是交流還是親情,都相對比較淡漠。林泉對他媽媽更多的不是多麽深厚的感情,而是出于兒子對母親,或者說一個強大的Omega對于一個弱小的Omega所産生的同情和疼惜,特別是他媽媽的伴侶還是一個像他爸爸這樣的Alpha。所以現在董蘭對林泉說的這些話,在林泉的人生當中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心裏有些發酸,不禁伸手握住了他媽媽擱在他腿上的那只手,來回摩挲着:“不用擔心,我挺好的。”

“你別想糊弄我了,挺好的那這些都是怎麽回事兒?我本來還在想,你不是跟那個喬碎玉談戀愛嗎,怎麽突然又懷上趙歲安的孩子了?還要鬧得奉子成婚的地步?”董蘭頓了頓,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樣加了個問題,“所以你跟那個趙歲安根本沒關系是不是?”

林泉在心裏暗嘆一聲,點了點頭:“是。”他還是決定跟董蘭說出來,不然放她現在這樣,她能安心才怪了。“喬碎玉和喬恩賜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他們……掌握了我爸以前的一些把柄,想偷出證據來搞垮我們家,被我發現了,所以……”林泉頓了頓,換了個迂回的方式簡單交代了一下,“他們對我……做了些手腳,讓我懷了喬恩賜的孩子,而且以後還很難再懷上了。”

林泉最終還是沒有把朱莉娜的事情說出來,他媽媽現在的情緒已經很不穩定了,要是再告訴她朱莉娜的事,難保她不會情緒崩潰。董蘭放在林泉腿上的手抽了回去,兩只手死死捂住了嘴,眼睛瞪大到幾乎要凸出眼眶的地步,從那雙凸出的眼睛裏不斷湧出淚水。

其實在發生那些事的時候,除了對喬納森家、對林玉汝的恨意之外,林泉并沒有太多其它的感覺,他也從來沒有将這些事情告訴過任何人。可現在對董蘭說起這些事,看到董蘭這抑制不住的反應,林泉才突然意識到在別人眼裏自己是可憐的,自己的遭遇是不幸的。一種虛弱的委屈感突然湧上心頭,又在下一瞬間被林泉掐滅在心裏。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些事了,也只有媽媽才會為自己而哭。

可惜眼淚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林泉深吸了口氣,壓下心裏翻湧起來的陌生情緒,然後攬過董蘭的肩膀輕輕拍着,安撫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已經處理好了。我跟趙歲安挺好的,沒孩子也沒事。”

董蘭搖着頭,帶着哭腔的聲音一抽一抽的,“不是的,我在婚禮上聽那個喬恩賜說了,不是這麽回事……”

林泉攬在董蘭肩膀上的手僵了一下,他沉聲問道:“他們倆那天跟你們說什麽了?”

“他說……你還懷着他的孩子……”

林泉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的小腹。不過喬納森家這種反應倒并不讓林泉意外,他聲線穩定地對董蘭說:“那只是他們那麽以為的而已。我是去科學院拿掉那個受精卵的,昨天還去複查了,沒事的。”

聞言董蘭平靜了一些,泛紅的一雙眼睛有些疑惑地盯着林泉:“他們……那麽以為的?”

“嗯。他們以為我爸一定不會讓我拿掉那個受精卵,所以才找了趙歲安過來跟我結婚。但我爸的意思其實是讓我跟趙歲安快點有孩子,這樣就能讓喬納森以為我跟趙歲安生的孩子是他們喬納森家的了。”

雖然這之中的關系有點繞,但董蘭聽明白了,也總算放下了半顆心。可是還沒過幾秒鐘,董蘭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不對呀,他們還說……說什麽科學院的事……”

林泉心裏一緊:“科學院的事?什麽事?”

董蘭似乎在盡力回憶着什麽,之後又露出了想不明白的神情甩了甩頭,糾結道:“反正我前天還聽見你爸爸給科學院打電話呢。”

“我爸給科學院打電話?”林泉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他電話裏說什麽了?”

“這我沒聽清,”董蘭搖了搖頭,“他最近有時候就喜歡鬼鬼祟祟地打電話,以前都不躲着我的。”她的聲音裏很是不滿,但又無可奈何。林泉的腦子飛速轉了起來,林玉汝以前幹什麽都不避着董蘭,是因為看不起她,覺得她聽不聽到、知不知道都沒所謂,反正聽到了她也聽不懂。但現在林玉汝開始避着董蘭,是因為他覺得董蘭能明白他在幹什麽、說什麽了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變化?難道真是因為那天在婚禮上董蘭已經聽說了什麽?科學院的事又是怎麽回事?

林泉越想越覺得寒意上湧。他抓着董蘭的肩膀想要問得更仔細些,卻在這時候,房門發出了一聲巨響,從外面被粗暴地打開了。

林玉汝一臉陰狠地出現在了門口,把這間本來就很蔭涼的房間籠得更加陰森。

林泉還沒什麽反應,董蘭幾乎要吓得暈過去了。林玉汝冷冷地掃了兒子一眼,然後把目光放到了董蘭身上,那眼神看上去像是正在用鈍刀子剜肉一樣。

“行啊。養了你這麽多年,別的本事沒有,倒是學會吃裏扒外了。”

董蘭下意識地躲到了林泉身後,看她的樣子是絲毫沒做好被丈夫發現自己偷聽、還偷偷把兒子叫回家的準備。現在看來,林玉汝是早就知道董蘭在偷偷摸摸地策劃什麽了,假裝出門卻來了個回馬槍。林泉對着他爸冷笑了一聲:“吃裏扒外?誰是裏誰是外?原來我算是外人了麽?”

“廢話。你已經嫁人了,現在的你是趙家人。”

“原來如此啊,”林泉發現自己已經不會為林玉汝嘴裏吐出來的任何話而動怒了,“那你的意思是,從我肚子裏生出來的孩子,跟林家也沒有任何關系了?”

林玉汝的眼中閃動着危險的光芒:“你嘴巴越來越厲害了。”

“嘴巴再厲害也比不上您的手段厲害,”林泉也毫不客氣,“我倒是不知道我們林氏現在跟梅山科學院還有那麽緊密的業務,需要您親自去盯。”

林玉汝先是陰陰地看了董蘭一眼。那眼神既陰毒,又充滿了堵嘴般警告的意味,看得董蘭渾身一抖。之後才聽到林玉汝對林泉冷哼道:“如果我不聯系科學院,我直接問你你懷沒懷孩子,你會告訴我嗎?”

林泉一怔,沒想到林玉汝居然給了他這麽個答複。平心而論如果林玉汝真的來問他這個的話,他肯定不予答複,他覺得現在跟他爸之間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剛才沒有把朱莉娜的事告訴董蘭只是因為他顧忌着董蘭的情緒。而對于林玉汝,林泉覺得自己不找他算那一筆筆賬就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

林玉汝見他不答,猜也猜到了他心裏的想法。“你再怎麽不争氣,你身上還流着我的血。林家還指着你的肚子争氣,能生個一兒半女的。你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生,我在乎,你去問問趙歲安在不在乎。”

林泉不語。林玉汝的最後一句話讓他心裏微微一顫,正好命中了現在最讓他動搖和焦慮的部分。而林玉汝說完之後畫風卻是一轉,直接把話題帶到了趙歲安的身上。

“我聽說,你被趙歲安臨時标記了?”

林泉硬生生将思維拉了回來,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道:“消息挺靈通。”

“少在我這兒耍嘴皮子,”林玉汝毫不客氣地嗆了回去,“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你們都結婚多久了,你還連個毛頭小子都拿不下來?只讓他給你臨時标記?”

這話要是換做以前的林泉,他聽在耳朵裏根本就無動于衷;可現在不一樣了,林泉只覺得林玉汝這話說得無比刺耳。他不禁皺眉道:“我跟趙歲安本來就不是什麽大家開開心心拉起手來生孩子的關系,你還指望他給我永久标記嗎。”

“你懂個屁,”林玉汝冷哼道,“你是Alpha嗎?你懂得Alpha的想法、Alpha的尊嚴嗎?Alpha的占有欲是本能的,他跟你結婚了,就自動把你歸為是他的東西。這樣都不永久标記你,只可能是因為他嫌棄你髒。”

林泉用了極大的精力保持自己的鎮靜,以免被林玉汝看出自己在聽了這話之後的動搖。他想到新婚之夜,在那張玫瑰大床上從趙歲安的身體裏洶湧奔出、又退潮般收回的Alpha信息素,想到趙歲安濕濕軟軟地親在自己眼睛上、臉上的親吻,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滿是溫柔。

「等我準備好讓你受傷了,我們再繼續吧。」

林泉強自鎮定下來,把趙歲安溫柔英俊的面容趕出大腦,直視着林玉汝的眼神絲毫不動搖。“你以為每個Alpha都像你一樣沒品?”他冷笑了一聲,“趙歲安什麽想法還輪不到你來教我,跟他結婚的是我不是你。”

林玉汝如鷹隼般盯着自己兒子,像是要從他不動如山的面容裏看出點什麽波瀾。可惜林泉也不是這麽好對付的,他挑着眉毛絲毫不退讓地回看過去,還又加了一句:“我媽今天這麽做是心疼我、擔心我,不像你,你擔心的只有我下不下得了種,跟擔心一只母雞下不下金蛋沒什麽兩樣。我以後還要給她養老,你要是指望老得牙都掉光了以後能有人給你換副假牙,那你還是對我媽好點兒吧,我說不定還會看在我媽面子上照顧你。”

林玉汝氣得臉色鐵青。董蘭在林泉身後拉了拉兒子的衣角,怯怯地出聲說:“行了……那是你爸,不好這麽說話的……”她現在完全明白了為什麽這對父子之間的關系突然之間變得這麽不可調和。雖然她不知道丈夫被喬納森家人抓住的是什麽把柄,但是那把柄直接導致了兒子遭罪,這點她已經相當明白了。這個女性Omega一直接受着要附庸于Alpha、附庸于男人的教育和思想,現在她生命裏和她最親近的兩個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兒子。她的前半輩子需要依附于丈夫,後半輩子需要依附于兒子,現在丈夫和兒子鬧成這樣,無異于将她的心撕成兩半。

林泉畢竟還是顧忌着媽媽的想法,把開到一半的嘴炮又收了回去。他最後冷冷看了眼林玉汝,然後轉身輕柔地問董蘭:“媽你要跟我住一陣子嗎?”

他當然不會把董蘭帶到自己和趙歲安的婚房裏去。反正本來林泉就還有兩套房子,如果董蘭想躲躲林玉汝現在的這催命鬼樣兒,他當然可以把董蘭直接從本宅帶走。

董蘭泫然若泣地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丈夫,一抽一抽地搖了搖頭,對林泉說:“媽媽還是……住家裏吧,住家裏習慣,去你那兒……睡不着。”

林泉當然知道睡不着只是個托詞,董蘭就是不願意離開而已。以往的人生經歷從沒教過她如何反抗,她只會逆來順受。林泉在心裏嘆了口氣,點點頭:“好,那我走了,有事再打我電話。”

他到走了也沒再看林玉汝一眼,好像他爸根本不存在一樣。

把車開出林家本宅之後,林泉開了一會兒就找了個小路邊,把車停了下來。雖然他讨厭煙味,但是現在的狀态确實讓他煩躁得想抽煙。點上煙之後他狠狠抽了兩口,降下了車窗,在一片煙霧缭繞中整理着剛才跟他爸媽說的那些話。林泉懷疑着林玉汝和梅山科學院之間的聯系,雖然林玉汝給的說法可以解釋得通,但是鑒于林玉汝的前科累累,基本上從他爸嘴裏說出來的話,林泉能信一半就不錯了。

思來想去,林泉還是覺得不保險。他想要給鄭教授打個電話,卻又覺得這種行為太打草驚蛇了。如果林玉汝真的跟梅山科學院有什麽勾結的話,鄭教授其實是最可能對林泉動手腳的人。林泉拿出電話的手頓了頓,又還是拿了出來。他覺得聯系鄭教授已經沒什麽用了,不如直接讓人去查。

他剛想打電話給簡潔,電話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是趙歲安打來的。一瞬間林泉就感覺到和剛才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焦慮浮了上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思考林玉汝和科學院之間的關系,其實是心裏下意識地回避了先去思考趙歲安的問題。

一陣恍惚之後,林泉才接起電話來。

“你晚上回來吃飯吧?”趙歲安的語氣裏帶了幾分警告,頗有種“你要是敢今晚再不回來你看我怎麽收拾你”的意思。

林泉的唇角微微放了放松,心中的迷惑和動搖卻是有增無減。

“嗯,我在路上了。”

趙歲安聽上去高興起來:“我快到超市了,你想吃什麽?”

“随便吧。你做什麽都好吃。”

“又是随便……你就光一個嘴甜,難伺候死了。”趙歲安語氣不情不願的,但聽上去倒挺得意。“行了,我做什麽你吃什麽吧。趕緊回來給我打下手。”

“好,你等着我。”

挂了電話之後林泉把煙掐滅在車裏,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重新發動了車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泉哥哥的老奸巨猾嘴不饒人……都是遺傳他爸的………………

老林做人雖然失敗,好歹生了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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