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二十三
“你是不是……還有一個沒能成功出生的兄弟?”
最後還是從檢測艙裏出來的左鳴解答了齊斐的疑問,他先是詫異的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與神色認真的齊斐對視半晌,齊斐将自己登記着出生年月的居民ID卡遞給他看,左鳴為入眼的一串數字輕輕擰了下眉。
“不,當然沒有,我非常确定奧齊和左卅只有你一個孩子,并且你就是當年的那枚蟲蛋。”左鳴的語氣肯定,他端詳了齊斐的面容一會,嘆了口氣,“剛才的交流時間有限,我猜,你知道的其實比我預想要更少——卅是不是沒怎麽向你提起過奧齊?”
齊斐點了點頭。
實際上,左卅不是“沒怎麽”提起過奧齊,他是根本就沒在齊斐面前正式提及過奧齊。
左鳴像是對齊斐的無聲回答毫不意外,他淺淡笑了一下,那笑意只出現了一瞬,很快又收斂:“他應該是想保護你,不希望尚且年幼的你知道的太多,想着等你再長大些了再告訴你真相,但有什麽原因讓他不得已提前離開了你。”
齊斐頓了一頓,再次點了點頭。
左鳴的手臂仍然不大擡得起來,他舍遠取近,只摸了摸齊斐就放在他手邊的蟲爪子:“我之所以敢肯定你就是那枚蟲蛋,是因為它只有可能是你,卅和奧齊沒有孕育過其他幼崽,奧齊是我們之間最先失蹤的那個。”
采集完數據的各項儀器已經“從哪裏來回哪裏去”,被皆數又搬了出去,先前仿佛要被塞滿的療養室此時又已空蕩起來,待命的醫療小隊也撤出去大半,只留下了一名醫生與一名護理,他們身上均戴着左家家徽,是左恩的“嫡系”。
無關蟲員都已經離開了房間,剛醒來的左鳴需要一番好生休養,這是個絕好的讓他者回避的理由。
眼下的療養室內,剩下的都屬“極其特別信得過”的對象。
言目光灼灼的瞧着左鳴覆在齊斐手背上的那只手,他十分想“偷梁換柱”,把那只蟲爪子換成自己的,好體驗一回公共場合下摸齊斐爪子的感受。
鑒于蟲長官這不合時宜且蘊含精神偏離主題的視線過于灼熱,處在視線範圍內的齊斐和左鳴齊齊看了他一眼。
言端着一張泰然自若臉,神情紋絲不動,莊重嚴謹的仿佛那雙眼睛是他者強行移植到他臉上,器官還保留着另一蟲的知覺本能,正在做不符合他本意的事。
左鳴将言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他這會才注意到,這只雌蟲似乎對自己的小外甥懷抱着不可言說的熱情。
言的無聲打岔讓左鳴心思跑偏了一會,他分神思索了片刻外甥的婚姻問題,将思維強行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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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正好聽見齊斐問:“他們當年難道不是一同離開了蟲星,一同失蹤?”
“不。”素來溫和的眉眼籠罩了一層冰霜,左鳴的神色陡然冷峻起來,“我,卅,還有你的雄父,那時我們恰好乘坐着同一艘輕型艦,正在朝母星返程的路上,無鄉從不知道從哪裏獲取了我們的詳細行程及火力配備信息,在航線上攔截我們,對我們發動了突襲。”
“奧齊”對于齊斐來說,原是一個陌生到了極致的名字,即使齊斐後來知曉了擁有這個名字的對象是他的親生雄父,是他體內一半血脈的給予者,是他和父親現今使用姓氏的由來,是他的父親深愛着的對象……可這些名詞疊加在一起,無非是姓名前多了一大串前綴,告知他這一切的言同樣沒親眼見過奧齊,沒有誰能告訴他,他的親生雄父到底是怎樣一個家夥。
但是現在,在這間療養室裏,借由左鳴的描述,一個栩栩如生的形象終于在齊斐心底立了起來。
相片上的奧齊有着一張看上去就正直又爽朗的臉,齊斐的眉毛大約是繼承了他,英氣十足,他的劍眉下一雙在靜态相片裏也仿佛能熠熠生輝的眼睛,擔得上一聲“劍眉星目”。
奧齊雖然是雄蟲,卻同樣骁勇善戰,無論是機甲操作還是近身格鬥都極其拿手,他在意識到有誰對海盜團透露了他們的行蹤後神色凜然,先将伴侶與摯友強行塞進了艦船上搭載的返回艙。
左鳴的主攻領域是科研,在戰鬥一事上不拖後腿已是謝天謝地,左卅那會雖擁有一定戰力,他也向奧齊表達了自己想要一同作戰的期望,但奧齊只摸了摸伴侶的小腹,笑眯眯的說了句:“哎,這樣的十八禁場面可不太适合小蟲崽看——哪怕我們的崽現在還是枚蛋也不行,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
孕育腔內的蟲蛋是左卅的死穴,趁着左卅為之一愣的空檔,奧齊将伴侶按進了返回艙裏。
随後,将摯友與伴侶的焦慮目光抛在身後,奧齊回歸駕駛席,操作着已然變形完畢的機體沖了出去。
“嘴上說着‘馬上回來’,但他那會恐怕根本沒想過要回來,只想着幫我和卅拖延時間,讓我們的返回艙能夠撤離戰鬥中心。”左鳴回憶着當時情形,對于事後長睡一場的他來說,那一幕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他還清楚記得自己的無能為力感。
想起左鳴先前說過的“失蹤”,齊斐有些遲疑:“您後來是如何确定,雄父那時候是失蹤?”
左鳴:“因為我和卅親眼看見了。”
齊斐一怔:“什麽?”
不僅僅是齊斐,房間內所有蟲都為左鳴這句話一愣。
什麽叫做“親眼看見了”?
“無鄉海盜團以神出鬼沒,蹤跡詭秘聞名,他們時常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最愛發動突襲,讓被攔截的艦船防不勝防,他們的‘來無影去無蹤’一直是困擾着各個星球的一大難題。”左鳴看了一眼療養室內身着軍部制服的幾位,“這個疑問,在這三百年內解開了嗎?”
房間內軍銜最高的言與安萊對視一眼,搖搖頭,更年長些的安萊答:“尚未。”
左鳴微一颔首:“那一天,我們正好發現了這個難題的答案。”
“他們擁有成熟的空間技術與空間能量源,能在短時間內快速構建起可容納整艘艦船進入的空間光圈,依靠空間光圈來進行整體轉移。”
空間光圈構建起時,周遭一定範圍內的磁場會發生大規模動蕩,受光圈內蘊含的空間能量牽拉影響。
那艘神出鬼沒的艦船雖然對奧齊一行發動了突襲,但最終目的似乎不是要置他們于死地。
“我和卅親眼看着奧齊被卷入空間光圈,他正好處在受空間能量波及的那一塊區域中,我們竭力趕了過去,試圖将他從光圈裏拉回,但光圈的牽引力過強,為了避免我和卅的返回艙也被牽引進光圈內,他主動切斷鏈接,并且将他從不離身的逐光抛出了駕駛室外,然後操作着機甲的機械手臂,将逐光投擲到了卅所在返回艙的前視窗上。”
“逐光”兩字入耳,齊斐下意識摸向胸口,他将胸前佩戴着的菱形方塊取了出來。
這原來是屬于他的雄父的東西。
左鳴的視線随齊斐而動,他在看見未解鎖的逐光後眼神一軟,低聲道出了故事的結局:“在那之後,我和卅便親眼看着他連同機體一起被光圈吞沒,他就那樣消失在光圈裏。”
室內一時陷入沉寂,數道目光靜靜落在左鳴與齊斐身上。
齊斐垂眸看了手中的逐光半晌,他擡眼看向左鳴:“您還記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起陷入了沉睡麽?
這問話乍聽有些古怪,不太像是一名剛聽完雄父英勇事跡的幼崽會問的問題。
左鳴略作思考:“應當是在返回艙順利抵達入境站時。”
一直繃緊的神經在見到本族旗幟後驟然一松,左鳴在自己的返回艙內昏睡了過去,因此,他沒能看見入境站內嚴陣以待的蟲族戰士,沒看見守在隊伍最前,正包含一腔“憂心”迎接着他和左卅的昔日好友——戴文。
這些後續信息均存放在言挖掘出的當年舊事裏,齊斐猶豫了一瞬。
“剛醒來的左鳴需要充足休息”是個屏退外蟲的幌子,但同時也是一個客觀事實。
今日左鳴已經陪同他們聊了許久,他不太确定自己是該現在就将這些信息展示給對方,還是該讓舅舅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繼續再談。
然而齊斐不主動提,卻不代表左鳴不會自己問。
“對了。”左鳴忽然想起了什麽,奇怪道,“我方才看見新聞上說戴小少爺散播有關你的謠言,居心叵測,逼得你不得不去醫院做了一紙精神鑒定,這是怎麽一回事?戴文家的孩子怎麽會這樣?”
齊斐掃視了一圈左鳴沒有任何便攜上網設備的床鋪:“您在哪裏看見的新聞?”
剛醒來的左鳴還沒有自己的終端,他知道齊斐在看些什麽,微微一擡下颌,指向站在不遠處奧寧:“我看見了他的屏幕。”
奧寧沒料到自己躲在角落悄悄擺弄終端的行為全落盡了左鳴的眼睛裏,還被對方看完了屏幕上的內容,他瞬間成為房間內其他蟲的注目中心,一時傻在了原地。
左鳴的視線在他胸前的奧家家徽上停了停,又在他金色的頭發上轉了一圈,這只年輕的雌蟲讓他想起奧齊,他朝僵住的對方溫和笑了一下。
“那位戴文會擁有這樣的後輩,其實并不稀奇。”左恩在一旁插話,他将手裏的數據板交到了左鳴手中。
左鳴不明所以,他接過左恩遞來的數據板,只看了兩眼,登時眉頭緊鎖:“這是……戴文做的?”
“沒錯。”左恩嘆了口氣,“他遞交了實名舉報信,檢舉奧齊上将長期與外族勾結,試圖謀害本族重要科研蟲員,竊取最新科研成果的惡劣行為,并且在您陷入沉睡後公布了您‘寄存’在他那裏,請他代為保管,當您受到奧齊将軍侵害時,便将由他代為發布的最新一批研究成果,他還公示了您的親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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