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

“今天當着列祖列宗的面,我慕歡要好好教訓教訓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知天高地厚!”慕歡的棍子一下一下落到了慕澄的後背上,他脾氣也是夠硬,愣是不閃不躲,就半趴在地上生生受着,不吭一聲。

一屋子人頓時吓壞了,大氣不敢出一下,只有婁昭卿愛子心切,拂開慕瑜跑到慕歡跟前攔住了那根木棍,淚水不自覺留了滿面,“大王,手下留情啊!上一次你就差點把阿惠兒打死,難道這次又要重演嗎?就為了那個女人的兒子?”

她不說還好,這麽一說慕歡更是生氣,大臂一揮将她甩到了地上,“你還敢提上次!一次一次,都是因為女人犯渾,上次偷人偷到我後院,這次又跟皇帝搶女人!他以為他是誰?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都是你養的好兒子!我看就算我不打死他,他也早晚得死在女人肚皮上!”

“你以為我就離不了你了是嗎?上回放了你一馬,你非但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你當真覺得我慕歡非得立你為世子不可嗎?當真要讓我廢了你,才會知道錯!”他怒吼道,粗壯的木棍又一下狠狠地落到慕澄背上。

“父親當真只是因為我打了皇帝才如此發怒嗎?”慕澄唇角挂着一絲血,笑得邪佞輕狂,他諷刺道,“還是因為我打的那人是蕭子攸,父親心疼了,所以才會大動肝火?”

“你!逆子!”慕歡惱羞成怒,頓時提起棍子一下一下朝他打去。

慕澄咬着牙忍耐着痛楚,悲哀地想着如果此時挨打的人換成是蕭子攸,是不是父親就不會打他了?

記得小時候一家人逃難時,他父親騎着馬跑在前面,而他跟母親騎在牛背上努力追趕着前面的身影,那時他年幼,好幾次坐不穩從牛身上摔了下來,那時他的父親目光如炬,扯了缰繩回身過來,搭了弓箭竟然想要射死他。最後還是他的母親哭着祈求他,見勸不動他又去求了自己的兄弟,他舅舅百般勸說,最後這才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

也就是說當時如果不是顧慮婁家的勢力,他早就已經被自己的父親無情地舍棄了,或許從那時起,他們父子之間就已經沒有了純粹的父子之情,他的父親慕歡是一個相當心狠殘忍的人,除了他真正愛的人以外,給與的情感都十分吝啬。

他不愛他的母親,自然也不會愛他,從他把箭頭瞄準他的那刻起,他們的關系就已經由父子變成仇人了吧?

只不過心底都還不承認而已,呵呵。

腦海中的思緒逐漸麻木,意識也漸漸混沌不清,當疼痛成為了習慣,也就沒有那麽可怕了。

他懷疑自己這次是不是要被父親打死了?怎麽身上感覺不到多麽疼痛?是不是他身上的傷已經嚴重到連痛楚都感覺不出來了?

眼皮漸漸擡不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十分費力,他虛弱地趴在地上,此刻已經動彈不得了。

婁昭卿再也看不下去,直接撲到了慕澄身上護住了他,那棍子便沉悶地落到了柔軟的女體上。

劇痛傳遍了婁昭卿的身體,慕澄感受到母親的氣息,虛弱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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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兒子有氣無力的說話聲,她的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了,見慕澄連眼皮都擡不起來了,又憶起了過往母子倆遭受的冷落與痛楚,此時更是狠了心,恨意湧上心頭。

“慕歡,阿惠兒有哪一點對不住你?諸子年幼,是他這個長子一路追随你至今!從不叫苦不叫累,他十二歲就随你去了戰場,十四歲入朝輔政幫你做事,可你卻經常為了一點小事,稍不順心就對他動辄打罵,他是你的親兒子啊!你是他的父親,你怎麽忍心對他痛下狠手!”

“你如果想要打死兒子,連我這個母親也一起打死好了!是我教子無方,我願意跟我兒子一起赴死!你如果覺得我們母子礙眼,但憑處置,只不過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身上再痛,也抵不過心痛,事已至此,婁昭卿已經無所畏懼,常年忍受眼前男人的無情,因為愛他,所以無論他怎麽對她過分,她也都默默接受了,誰叫這個男人是她心甘情願跟随的?即便當年他一窮二白。

自己選擇的路,她怎麽都要自己走下去,即便是做他成功道路的踏腳石,即便自己僅僅只是被他利用,她也都包容這個男人的任性,只因為這是她中意的男人,唯一愛的男人。

但是他殘酷地對待他們的兒子,實在是觸及到了她的底線,身為一個母親,她無法做到漠視,怎麽都要站出來與兒子共進退,只因她是一個母親,她要保護自己的兒子。

不過她想以慕歡的為人處世,怎麽都不會做絕的,不是因為他對他們母子存有多少感情,而是因為她姓婁,她身後站着的是婁家,是一衆為他效命的将士兵馬。

即便是上一次,他如此大發雷霆,恨不得拿刀剁了他們母子倆,還險些廢了她的王妃之位以及慕澄的世子之位,但最終他們母子還是化險為夷,只因為慕歡不能放棄婁家的勢力,也不能與婁家作對。

這個男人就算是為了他的野心欲望,也不會對她痛下殺手的,他也不敢。

婁昭卿望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只見他一臉氣急敗壞,卻又無奈只能隐忍不發的模樣,心底湧上了一股快意,她的唇角揚起了一絲冷笑。

“你起開,當家主母如此徇私護短,成何體統!”慕歡将棍子立到地上,深沉道,“這孩子如此狂傲,不加收斂,屢教不改,不好好讓他吃點苦頭,他是要摔大跟頭的!”

“這又豈是讓他吃點苦頭!你自己下手有多重自己不清楚嗎?阿惠兒都被你打得爬不起來了!”

“娘,你起來,不需要為我求他,我不需要你們憐憫。”慕澄此時掙紮着撐起了身子,目光都凝聚不起來,看起來十分恍惚。

“你這孩子!怎麽如此倔強!他是你父親,你就不能跟他服個軟嗎?”婁昭卿此時又心痛又無奈,如今這又是什麽父子?眼紅得跟仇人一樣。

慕澄不語,不知道是不想說話,還是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

“祖父,慕瑜求您,不要再打爹爹了!”慕瑜跑上前來,一把握住了慕歡手中的木棍,略顯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勇氣,此時祈求道,帶着絲絲畏懼。

“你們,你們!”他氣結。

“郎主,郎主,九郎君的氣疾犯了!”一個家仆匆匆跑來,臉上吓得慘白。

“什麽!”慕歡手中的棍子咣當一下落到了地上,“好端端的怎麽犯了氣疾?趕快去請太醫啊!”

“已,已經派人去請了!”

慕歡擔心慕湛的身體,此時也顧不得慕澄,轉身長腿一邁,衆人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祠堂。

婁昭卿讓人把慕澄帶回寝室養傷,心想慕澄也需要讓太醫看看傷勢,轉身又叫了一個家奴前去請太醫,随後自己也趕快前往了九子的住處。

這一個個兒子,沒有一個是讓她省心的,總是讓她擔驚受怕。

連續好幾日都沒有慕澄的動靜,慕君去宮裏時,偶爾也會問起慕家那邊是什麽情況,蕭子攸只是面色淡淡道沒什麽,說慕澄生病了,請了病假,這幾天也都沒有上朝。

好端端地怎麽會生病呢?那男人,從小身體就壯的跟頭牛似的,印象中他也不是會經常生病的人。

該不會……

她心裏多少有些愧疚起來,随便一想便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情都不會如表面一般風平浪靜,雖然怨不得她,但怎麽都是因她而起。

“慕君,你怎麽了?”蕭子攸見她發呆,輕聲問她。

“哦,沒什麽。”她将手中的書放回到書架上。

此時他們正在皇家藏書閣內,上一回借回去的書都看完了,于是她把書還了回來,順便再挑選兩本回去看。

“只是在思考要選哪本書看更好。”她看着眼前一排排的書籍,頓時感覺眼花缭亂,無從選擇。

“不着急,慢慢選就好。”他聞言松了口氣,見她困擾的模樣,只覺得十分可愛,此時心情也舒暢起來,微笑道,“這藏書閣的書籍,你随時都可以拿回去看,随意些就好,也不用太過難以抉擇。”

話雖這麽說,但做起來也依舊很傷神啊!她很懷疑自己是有選擇困難症。

終于把書選好,她抱着那三本書籍,心滿意足道,“就它們吧!”

蕭子攸搭眼瞧了瞧,只見最上面壓着的那本書的名字,笑道,“慕君你很喜歡這本《桃源記》嗎?我記得以前你就已經看過一遍了。”

“嗯,只是比較向往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已。”她摸了摸後耳,面上有幾分羞赫。

“是啊!桃花流水,阡陌人家,确實是我們這種身份的人渴望而不可求的生活,書中描述的,乃是一處人人都會向往的人間樂土,而且在這亂世中尤為珍貴。”他有幾分感慨,“我這一生最大的理想,便是結束這分裂割據的時代,一統天下,讓百姓們都不再遭受戰亂,人人都能享受一方淨土。”

“你有這理想是很好的,相信你以後肯定可以做到。”慕君欣慰道,面上帶笑,不知為什麽,她就是有一種預感,覺得他肯定會成為一位偉大的帝王,即便他現在處境艱難。

“想想說說總是簡單的,真正做起來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他搖頭,話語間有幾分自嘲,自己也不想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目光又回到了書上,“慕君既然如此喜歡這本《桃源記》,不如就送給你吧。”

“那怎麽行呢?皇家藏書閣中都是珍藏的原版書籍,十分珍貴,我又怎麽能占為己有?”她搖頭拒絕。

這個時代重武輕文,自從晉室分崩離析,許多珍貴的書籍更是失傳于世,難以幸免,被毀的,遺失的珍貴書卷甚多,民間更是很少有人會讀書,也沒有那個條件,市面上也鮮少有書籍販賣,即便有,也是價值千金,普通百姓根本就沒有那個條件受到基本的文化教育,除了皇室和貴族高官,基本上都是一些文盲,許多百姓寧可去當兵謀求出路,也不願讀書習字,這也與國家大力征兵的制度有關,一般老百姓不打仗的時候就勞作,打仗的時候就奔赴戰場前線,雖然打仗很可能會喪命,但也無可奈何,而且朝廷給的軍饷比做別的什麽生計都要高許多,不管自己能不能有幸從戰場回來,至少一家人的生計問題是解決了,在這種亂世,總比一家人餓死要強。如果有實力也夠幸運的話,指不定還可以升職做個先鋒副将。

資源壟斷在官僚手中,基本就沒有讀書出人頭地的機會,除非是士族子弟。即便慕澄大力改革,注重文化,先提拔起來的,也是上層社會的文人,就算他重視文官,但武官在這個時代橫行天下也是時勢使然,想要讓文人達到武人的地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別提連書都看不着的老百姓了。

在這個時代珍稀的書籍比黃金都更貴重,更何況是皇家收藏的書籍,她有幸生為世家女,能夠有機會接觸到這些珍藏書籍,就已經很知足了,又怎麽會有什麽自私的想法,想要将它們占為己有呢?還是讓它們留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最好。

“好吧,慕君識大體,我便尊重你的看法,到時候看完了,如往常一般再還回來便好。”蕭子攸見她堅持,也不再勉強她,漆黑的星目神采奕奕,此刻露出了贊許的神色,非但沒有因為被拒絕而失落,反而神色滿足。

“嗯,謝謝你。”她高興道,看起來很開心,也同樣十分滿足,因為對面的男人,是真的理解她,尊重她,也跟她有着同樣的價值觀。

或許很多美好的感情,都是從互相欣賞與心有靈犀開始的。

“那麽,我就先回去了。”她跟他道別,閑适地抱着書轉身欲走。

“等等。”蕭子攸拉住了她的手,慕君好奇地回身看向他。

“怎麽了?”她将手中的書暫時放回到書架上,動作輕緩随意。

他不語,從袖中拿出了一個木頭小人,雕刻得栩栩如生。

做工精致,還細心地上了顏色,十分逼真,她瞧着那小人的模樣穿着,驚喜道,“咦?這不是我嗎?”

蕭子攸面上有幾分羞澀腼腆,溫雅地點了點頭,随後又從身上拿出了另一只,刻的是他的模樣。

一對小人兒,看起來十分般配。

“這個是我,這個是你。”他的聲音如春風般和煦溫潤,暖進了她的心底。

“這個送給你,好嗎?”他修長的手指撫摸了那雕刻她模樣的小木頭人片刻,随後輕輕放入她的掌心,十分珍惜。

她心底頓覺甜蜜,随後臉上又羞得緋紅。

這,這應該就是類似定情信物一般的東西了吧?

想到這兒她不禁感覺害羞起來。

見她遲遲不答,蕭子攸着急起來,略有些慌張道,“慕君,你,你不喜歡嗎?還是我雕刻得不好看?”

“不,沒有。”她搖頭,眸光嬌媚,此時羞答答道,“你刻得很好,很像我。”

“那你願意收下了?”他轉憂為喜,此時目光溫柔,情意綿綿。

“不,雖然刻得很像,但我不想要這個。”在他驚異的目光下,她将手中的小木人又放回到他的手裏,随後又從他的另一只掌中拿出了他之前一直握在手心的那只小木人。

“我更想要這個!”她将雕刻着他模樣的小木頭人俏皮地在他眼前搖了搖,見他一副詫異驚喜的模樣,又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怎麽,你難道不是更想要這個嗎?”

她用手中的小人與他手中的那只親昵地碰了碰頭,兩個縮小版的蕭子攸與李慕君,看起來十分可愛。

“不,我只是太高興了。”他目光氤氲,如同喝了上好的醇酒佳釀一般,漆黑的雙眸透着水光,又十分深邃,仿佛帶着魔力般,要将人吸進一片星辰大海裏。

她的臉龐如同春水照映下的桃花,潋滟含情,嬌中含媚,帶着絲絲羞怯,小女兒态盡顯,無限美好,此時溫柔了時光,同時也迷醉了他的眼。

“慕君,你真美。”他癡迷地呢喃道,随後輕輕攬上了她柔軟的腰肢,低頭将溫軟的薄唇輕輕印上了她的額心,如獲珍寶。

慕君自然是沒有拒絕他的,乖乖地握着他的前襟,有些小心翼翼,此時也害羞地不敢看他的臉。

兩人呼吸慢慢交融,身邊皆是他清冽的氣息,透着淡淡的清香。

額間相抵,兩人顯得有幾分纏綿悱恻,他透紅的薄唇緩緩張啓,聲音溫柔癡纏。

“慕君,我喜歡你。”仿佛誓言般訴說着自己的癡癡愛戀。

“我也……喜歡你。”她微微低頭側目,這樣表白心跡,女孩子家總歸還是不好意思的。

蕭子攸的目光卻始終追随着她羞怯的眼神,一刻不曾離開。

兩人溫存好久,他離開了她的身軀,伸手摸了摸她還依舊有些發燙的桃紅小臉。

“慕君,相信我,我一定會娶你做我的妻子。”他微笑,想到這兒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安寧,更是柔聲道,“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好?”

一個帝王,對她傾訴這樣的話語,慕君心裏既覺得震撼,又十分受感動。

在這個男人三妻四妾的時代,這樣的一心一意更是顯得尤為珍貴,可遇而不可求。

她眼眶有些微微濕潤,明亮的雙眸泛起了一層水霧,朦胧滢滢。

“嗯。”她彎了笑眼,擡頭看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這是她愛慕的男人,也是她心底想嫁的良人。

他目光柔情,心疼地摸了摸她有些泛紅的眼尾。

輕輕笑了笑,他彎了唇角,聲音清悅溫潤,帶着溫柔,“傻丫頭。”

她羞赫起來,自顧自地低頭,摸着自己手上的那只木人,看着那溫潤如玉的小人兒,更是彎了自己的唇角。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她擡頭看他,輕輕道。

“嗯。”他點頭,目光有些不舍,“路上慢點。”

她點點頭,将手中的小人仔細收好,又将書架上的書重新抱回到懷裏。與他揮手道別後,她也就離開了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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