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胭脂

一葉在林家當西席有好幾日了,雖然每天他回來都說沒事,可他此前被火燙了連一聲也沒吭,千花心裏挂念着這件事,在聚珍齋做事時,難免會走神。

“千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吓得她立即站了起來。轉頭一看,卻是東家溫雲初。

“這是什麽?”溫雲初看着她案桌上的紙,那原本是要用來畫新的簪子花樣的,卻被她塗了許多個墨團團。他臉上帶着忍俊不禁的笑意,看得千花都不好意思了。

“我……我一直想不出來新的花樣,正在發愁,就……”千花越說越小聲。她知道自己不擅長撒謊,幹脆說個半截,叫他自己去腦補,省得全是破綻。

“一時想不出來也沒關系,這種事情本也不是随便想想就能想出來的。”溫雲初安慰她。

千花點了點頭。“東家可是有什麽事找我?”她問,總不會無緣無故來看看吧?他可不時常進工匠的屋子。

“是這樣的,我阿妹生辰就要到了,她年歲越長,我這個做阿兄的越不知該送她些什麽好。我想着你們都是女孩子,說不定喜好相近些。”溫雲初略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拿這種事麻煩你。”

“不麻煩,不麻煩。”千花連連擺手:“東家幫了我好些忙,也該讓我回報一下。不知女郎平日裏喜歡些什麽?”

千花陪溫雲初在外面逛了一下午,擇了許多禮物給他阿妹,溫雲初出手大方,但凡千花多看了幾眼的東西,就順手給她買一份,任千花如何推拒也不行。

于是陪人家買東西的千花滿載而歸,因為東西太多,東家大手一揮,讓她今天可以直接早點回家,還用自己的馬車送她。

溫雲初讓下人幫她把東西搬到屋裏,千花隔着車窗,笑着對他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目送他離開。眼角餘光瞅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她側首望去,卻是剛從林家回來的一葉。

“一葉——”她心情好,笑着跑過去攙着他的右臂,扶着他走進門裏去:“今天我陪東家給他阿妹買生辰禮物,東家為了感謝我,送了我好些好吃的。你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對了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去買菜。今天回得早,定能買到新鮮些的。”

一葉聲音卻淡淡的,盡管面上笑意不改:“你們東家對你不錯,還親自送你回來了。”

“對啊對啊,他送了太多東西給我,我拿不動,他就送我回來了。”千花絲毫沒覺得異常,笑嘻嘻地說,眼兒彎彎的:“東家人可好了,本來我想回去繼續上工,他卻說回去也做不了幾個時辰了,況且陪他逛了這麽久也很累,叫我不用回去,直接回家休息。”

“是麽?他一貫對人這麽好?”一葉緩聲問道。

“是啊,大家都對他贊不絕口呢。”千花将他按在椅子上,便去廚房裏提了個竹籃子,遠遠地問他:“你想好了晚上想吃什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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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葉左手不便,很多事都不方便做,于是不得不讓千花幫着他做飯。但凡一只手做不了的,都得千花幫他。千花早習慣了自己過日子,做事雖不如他精細,也還算利索,兩人互相配合着做飯,倒也還順利。

飯後刷碗這種活,自然也得靠千花了。一葉靠在門邊看她忙碌,忍不住提議:“不若買個仆從回來?可以幫忙做做粗活。”

“不行,我們沒那麽多錢。”千花頭也不回地否決了:“再說讓仆從住在哪裏呢?房子這麽小,沒地方給他住了。你不要以為我多嬌貴,阿娘在世時就是我伺候她;她過世以後,也是樣樣我自己來的。”

何況到時候如果她要逃走,要處置那個仆從可就麻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從前……過得很辛苦吧?”一葉問道。

“還好吧,窮人家的孩子不都這樣麽?”千花一扭頭,将滑到胸前的辮子甩到身後去,省得掉進洗碗的盆子裏。近日連日忙碌,她胃口小了不少,跑動得有多,瘦了不少下來,下颌微微顯出尖尖的形狀,一雙明眸也顯得大了些。“不過阿娘很好照顧的,并沒有多少事;後來只有我一個,事情就很少了,并沒有很辛苦。”

事實上是曾經很辛苦,畢竟從小她從未動手做過任何事,從摔了個雞蛋都要尖叫到面不改色地拿刀剁骨頭,也是經歷了不少。

千花将洗好的碗挨個兒擦幹,放進碗櫥裏,又将雜物收拾幹淨,便去打水清洗沾了油膩的手。一葉默默地跟在她身邊,等她擦淨了手,遞過來一個白色雕花的小盒子:“送你的,可以搽在手上,聽說姑娘家用了這個,手會細膩些。”

他将那盒子按在她手裏,淺淺一笑:“謝謝你這些日子幫我。不是特別好的東西,希望你不要嫌棄。”

千花驚訝地望着他:“這盒子是象牙的,一看就知道不便宜,你幹嘛亂花錢買這麽貴的?”

他做林家的西席,也不能有錢到能這麽花用吧?

一葉有些尴尬:“既然買了,你就收下吧。”

千花原想說還可以拿去退,可是一看他羞澀的表情,話就說不出口了,只好咽回去。

“下次可別這樣亂花錢了。”她警告地說,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盒子,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驚嘆道:“是茉莉味的,我好喜歡這個味道!”

這種東西千花以前常用,但自從到了這邊,發現尋常人家都不用,加之後來要省錢,便再也沒用過。她挖了一點在手心揉開,自己先聞了聞,繼而将依舊圓潤的手伸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道:“是不是好香?”

一葉望着她的掌心,上面的紋路紛雜交錯,看得出風霜的影子。

“很香。”他笑着說。

替一葉更了幾回衣,看得多了,千花的眼睛也不亂瞄了,只是逐漸發現了他身上一些舊的疤痕,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狐氏是世族,那些猙獰的疤痕必不是幼年就有,大約是被籍沒後落下的。千花記得第一回見到他時,他就正被人欺負。

“你身上有好多疤。”千花摸着疤痕說:“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這些疤還會疼麽?”

她是不太亂瞄的,改用手亂摸了,而且仗着沒有外人知道,肆無忌憚得很。一葉同她說了幾回男女之防,她都不大放在心上,次數多了,他便也懶得說了。

反正說了也沒用。

“不疼。”一葉道:“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也并不知道背上還有些這些疤。看起來是不是很可怕?”她的指尖略有些粗糙,溫熱而粗粝地刮在他背上,引起皮膚一陣陣顫栗,而她卻毫無所覺。

“不可怕,就是覺得當時一定很疼。”千花想了想這些疤痕可能的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繼而想到自己是在幫一葉回憶以前的事,頓時覺得自己好蠢——一葉太早想起以前的事的,對她有什麽好處?

“一葉,你最近似乎都沒有去找你身份的線索了。”她試探着問他:“為什麽呢?”

“因為我想順其自然,現在這樣過着也沒什麽不好。”一葉慢聲說:“你說過,發現我時我身邊并無包裹,若然我是臨時出來走走,必不會沒有人來尋我。可過了這麽久,只怕并沒有人與我一道來,亦即我是獨自出門的;也許行李恰好被偷了,才會身無長物。既然我是獨自出門,便是不想叫熟識的人跟着,那記得不記得從前的事,知不知道自己是誰,也沒什麽關系了吧。”

誰敢偷你的行李,不想活了?千花心裏暗暗道。可一葉說得有幾分道理,若狐之琬當真不是獨自一人前來,怎會這麽久了還沒人來找他?

會不會景帝死了以後,他控制不住朝中局勢,被人趕下臺,逃到這裏來了?如果是這樣,就稍微能解釋得通了。

對,一定是這樣。

千花心裏就更放心了。若是想逃走,從一群人手裏逃走,自然不如從他一個人眼前逃走來得容易。

“你方才提到溫家女郎的生辰……你的生辰又是什麽時候?”一葉忽而問道。

千花如今對一葉全然不防備,便随口告訴了他。

“等你生辰,可得好好慶祝一番。”一葉若有所思地說。

“不要啦,在家吃碗長壽面就好。”千花怕他又亂花錢,趕緊約束他。她小心地扶着一葉的左手,替他将裏衣的袖子穿上,然後将紗布結成的繩子套上去,挂在他脖子上。

餘下的事情他自己就能做完了,她只需明天早晨再來替他穿上外衣。

千花彎腰拾起他換下的衣服,突地發現了叫她驚訝不已的東西,她扯着衣領湊到一葉面前,叫道:“這上面沾了胭脂!快說是哪裏來的!”

她眼裏滿是八卦的興奮,沒有絲毫嫉妒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痨======

又到了飛來飛去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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