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一山二虎(3)

入了夜, 京城的路格外安靜,連腳步踏上去的聲音都有回響, 聞莺笑嘻嘻的往肖随的影子上踩,明月灑了一地清輝。

王府到相府并沒有多遠, 走過一條路, 再轉過一條小巷子就到了。

昔日門庭若市的丞相府, 如今只有院內的幾棵柳樹枝條蕭索的往外飄着, 門口貼了個大大的“封”字。

正門進不去, 只好翻牆。

肖随輕車熟路的帶着聞莺躍過牆面,在院子裏站定,迎面就是凝輝堂。

聞莺四處望了望, 嘆口氣,“爹一定想不到, 柳家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柳相的案子我會查明白。”

“用我幫忙嗎?”聞莺撓頭,“雖說也起不了什麽大用。”

肖随搖搖頭。

聞莺也不再堅持, 拉着他四處轉了轉,每一間屋子都貼上了封條,院子裏有段時間沒打掃, 已經蒙了塵。

聞莺強打起精神頭,邊在小路上走邊給肖随說, 這裏是誰的房間,那裏是做什麽的……

空無一人的府邸,聞莺走到最後,還是有些難受, “爹告訴我,要經常洗心,不使染塵。爹一直告訴我好多大道理,小時候我不懂,現在想起來,倒是明白了一些。他一直對我誇贊說你有多好,一開始的時候我還覺得不屑,爹說如果我和你有緣相識,我一定會知道你有多好。我本以為我逃了婚,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寧親王了。結果老天還是對我好的,他還是想盡辦法讓我知道你有多好。”

肖随很少安慰人,只能把她輕輕地抱進懷裏,良久感到胸口處有一片濕意。

那片濕意像是灼到他的心一樣,肖随覺得心裏一緊,是從未有過的難受。只能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

聞莺和肖随在相府待到月上中梢,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路上,聞莺說起自己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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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和柳聞月争寵,爹素來不喜歡娘,二娘又生了兒子,我聽了閑言碎語,生怕爹會把二娘扶正,我就會什麽都沒有,柳聞月就能耀武揚威的做柳家的嫡女。我聽老嬷嬷說,我娘只是一個小縣城的大家閨秀,而二娘是京裏大官家的小姐。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爹一直冷着娘親,卻從未想過把二娘扶正。

“我娘什麽都不管,二娘沒什麽名分,卻一直在為相府操持家務,很多時候,二娘比娘對我都要好,我就更羨慕柳聞月了,因為我就沒有這樣一個娘。我娘對誰都是冷冰冰的,我就好像不是她生的一樣,不管我闖再大的禍,她也不會管我。我就一直闖禍,一直被爹罰跪祠堂,娘從來沒替我求過情,也沒去祠堂看過我一次。柳聞月說羨慕我可以闖禍,其實我只是孤注一擲,想讓我娘多看我一眼罷了。爹告訴我,是他的錯,他沒讓娘看到了那一幕,娘就把自己鎖在了心裏一輩子。”

“前塵往事,別多想了,”肖随牽緊她的手,安慰人也是話語精煉,口吻清淺,卻毋庸置疑,“以後有我。”

這句話莫名又讓聞莺紅了眼眶,聞莺低下頭擦眼睛,嘴裏嘟哝,“柳家現在一個人都沒有,除了爹和大哥,也沒有什麽男丁,怪不得受人欺負。”

肖随哄她,“我入贅如何?”

聞莺破涕為笑,“我們柳家就這麽一點兒小院子,可容不得你堂堂國姓。你還是不要折我們全家的壽了。”

肖随攬住她,聞莺順從的靠在他肩頭,“每次我害怕、遇到困難的時候你都在我身邊,看到你我就不害怕了。不管是跳崖、落水還是在宮裏,你不知道,從青山縣過來的一路上,我心裏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就是我們柳家全家處斬。可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跟你告別。後來在宮裏看到你,雖然很生氣,但卻莫名其妙的不再害怕了。”

肖随手臂收緊,沒有答話,只是低頭親了親聞莺的額角。

“啊。”聞莺說着想起胡雲開,“大哥還在醫館呢,我得去看看他。”

這兩天被接二連三的事情打擊,又莫名其妙從宮裏住進了王府,聞莺自己都沒有緩過來勁兒,這時候随意的跟肖随聊着天,才想到胡雲開還在醫館裏。

醫館裏的所謂的大哥,肖随早就派人去查清了,知道是胡雲開之後,差人送過去了不少傷藥,但聽聞莺這麽一提,還是裝作一副不解的樣子,“什麽大哥?”

“就是胡老爺啊,我在青山縣被個人莫名其妙的攔住,不讓我入京,要不是我遇見了大哥,我還到不了……”

聞莺說着一拍腦門,“攔我的那個人,該不是你的人吧?”

肖随點點頭,這才對聞莺說實話,“你大哥茶葉被查的時候,我就猜到柳家會出事,所以才入京。本想着自己把事情處理好,誰知道會牽連溫良遠,鬧得青山縣人心惶惶,害得你傻乎乎跑回來。”

聞莺舒口氣靠在肖随懷裏,只聽肖随又說,“放心吧,你那位大哥已經救過來了,我也派人過去保護了。殺你的人我和謝獨都在查,或許和柳相的案子有關系。真要好好謝謝謝獨,謝謝你那位大哥。”

謝謝他們,你還活着。

聞莺伸出手臂牢牢抱住肖随的腰,月亮半掩進烏雲裏,餘了一半,小心翼翼的探出個頭,餘晖灑在京城的小道上。

有腳步聲,輕輕的落在青石板路上,餘音響起,把月亮打下的影子都驚動了。

昨夜回的晚,兩人繞着京城的路走了半夜,回來後,聞莺才覺得累,睡到正午才起床,王伯告訴她肖随又出門了。

聞莺曉得他大概是為了查爹爹的事才會如此奔波,便沒再找他,由着王伯拿了一大堆做好的衣裳給她試。

肖随今日沒來得及上朝,剛出王府的門便碰上了楊家的馬車,上面恭敬的下來一個人,說是楊義王請王爺過去敘舊。

楊家是開國功臣,初創天*朝時和始祖辛苦打下這半壁江山,輪到皇位一事時,楊家先祖是個武将,淡泊功名,便推讓給了始祖。

始祖封了楊家先祖為天*朝第一個異姓王,也是唯一一個。

并下聖旨,楊家世代與肖家平起平坐,為了鞏固楊肖兩家的關系,每一任皇帝的皇後都必須為楊家的女兒。

楊家走到了今天,并不在朝堂與言官唇槍舌劍,也不逐名逐利,并無多大的實權,不崇文也不尚武,卻是京城永遠屹立不倒的一個家族。

因為家裏的嫡女,永遠會是皇後。

如若立嗣,當以皇後的嫡子為先。

楊義王請他過去,兩人在練武場比劃了一陣,楊義王還嫌不過瘾,又拉肖随去下棋,折騰到正午用膳才罷休。

楊義王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朗朗的笑着說:“小五啊,這京裏就你最合我的心。本王已經許久沒這麽暢快過了。”

肖随笑笑,問:“楊大哥呢?”

一提起兒子,楊義王就頭疼,“你說楊榮?怕是有又去搗鼓他的那些字畫了。”

“有個興趣也不錯。”

“先祖掙來的東西,讓我們後代有個世襲的王爺做,他能平安喜樂,也算是我們楊家的福氣了。”

肖随淡笑着應,“楊叔雄才偉略,楊家也總要有個支撐才不會倒。”

楊義王笑呵呵的,不輕不重的問了句,“聽說你最近在查柳權的事?”

“是。”對于這個從小教自己習武練劍的叔叔,肖随的态度還算恭敬。

楊義王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接了一句,“你向來不問朝中之事。”

“柳相含冤,侄兒看不下去。”

“笑話,這刑部大牢裏關着的人,個個都叫嚷着說有冤屈,你還能幫他們每一個都伸冤叫屈不成。”

肖随颔首,“楊叔教訓的是。”

“不要查了,”楊義王随意的囑托,“小五,聽叔一句勸,別和老三過不去。”

“是。”

楊義王這才轉了話題,引着肖随去用餐,叔侄倆許久未見,楊義王直喝到酩酊大醉才放肖随走。

待肖随走了,楊義王才聽屬下的彙報,“柳家大小姐現在在王府,屬下該死,那日沒能殺死她。”

楊義王擺擺手,把下屬趕了出去。

之所以識出那個人是柳聞莺,不是因為胡雲開莫名其妙喊了一聲“柳小姐”,而是他見過那張臉。

其實,那是一幅畫。

那日他入宮面聖,皇上被太皇太後叫走,他在養心殿等皇上,突然來了一陣風,桌面上宣紙飛起來,有一幅畫就那麽被吹到他面前。

那幅畫被裝裱過,卻有些皺了,紙張泛黃,看着有些時日了。

畫上是一個妙齡少女,正站在桃花樹下,一雙大眼睛燦若繁星,四周紛飛的桃花都成了她的點綴。

楊義王自知窺視了皇上的隐私,慌張把畫疊起來,放回了龍案上。

楊義王沒見過那個少女,所以就記住了那張臉。

直到那晚在客棧裏見到柳聞莺。

那一刻楊義王心裏的不安全部被證實。皇上當初召他議事,隐晦的提出柳權一事,他瞬間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蕙貴妃在後宮如日中天,搞垮柳權對楊家百利而無一害,此事皇上授意,萬無一失,他不過做個順水人情,自然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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