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大結局】

“你這是在做什麽。”浮生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是着急的語氣。

而此時，我正在他那堆衣服裏，翻找那件帶血的衣服。當指尖觸碰到血液凝結在纖維上特有的觸感，我的心便開始酸楚。

那件衣服上，有淡然的桂花香氣。不是那種在花叢中聞見的，而是經過陽光曬過之後，淺而悠然的味道。

我第一次這樣不顧浮生的勸，由始至終我都不敢對上浮生的視線，最終，我跑了。不知道要去哪裏，只是好想找到那個神官。浮生也沒有拉住我，他知道我所想，我是找不到這個答案不甘心的。

而答案，那個神官可以告訴我。神官掌管了天地的一切，何況我們本就屬于她的管轄。

我也不知道要往什麽方向，只是見路就跑過去。樹葉耷拉在我的頭發上，衣角也被樹枝勾穿，終于在落花間，相逢了那位神官。

“神官大人……”我無暇顧及自己的衣服，便先叫住了她。

“我已等你許久了，浮光祭司。知道你會來，我便一直在等你。”她緩緩轉身。“我可以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不過，我也是有條件的。南山神廟在妖界和人間的結界處，事關重要的位置，實屬容不得你們這般胡鬧。你是山神南安的轉世，而我的條件，是要你生生世世都留在山神廟裏。你可否願意？”

“當然願意！”山神廟是浮生心血，我當然願意。

“可如果，浮生祭司不在山神廟了呢？”神官繞有趣味地看着我。

“他不會離開的，就算是來世，來世的來世，他都不會離開的。”

“果真，和浮生祭司說的一樣呢。”神官笑着，微微扇動手中的烏木扇。“你要知道的，會由山神廟的那位浮生告訴你。畢竟，能真正給你答案的，不是我。我不是當局者。”

“可……”若浮生肯說，我還用得着來這裏嗎？

“快去吧，遲了就來不及了。我就說他沒有可能能騙過你，只是浮生祭司偏偏不信罷。我當了這麽久的神官，還真是第一次破例去憐憫殊途的戀情。”女神官邊嘆着氣，漸漸變得透明，随即就消失了。

等我想沖過去抓住什麽的時候，手腕卻被抓住了。

轉身入眼的，是浮生。他從我身後抱住我，輕聲叫着我的名字——“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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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看清他的面容時，才發現他的身影……變淺了。他的輪廓，似乎變得有些透明。我揉揉眼睛，難以置信我看見的。

“果真，騙不過你呢。只是沒有想到，連一個星期都騙不過你呢。”浮生輕聲說，我感覺到他的話語十分無力。

“這是……怎麽了……”我只覺地自己傻，什麽都不懂。

浮生微微一笑，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笑容了。我最喜歡他的笑了，可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可他的眼眸裏已經閃着光。浮生輕輕将手指按在我的手心，寫了幾個符號。他說：“把你的記憶，還給你。”

說罷，有靈光從手心迸出，過往像電影一樣回放——那些，真不是夢，而如今，也不是夢。我真和浮生經歷了山神廟生慶，去到過桃源，也和素節大人有過生死一戰，浮生他……明明也死了，他是和素節大人同歸于盡的。

那如今，如此真實在我眼前的，又是誰？他有着和浮生一樣的笑容，一樣的性格，只是靠近他的時候，聞見那淡然的桂花香。

“我啊……大概算是浮生的心魔吧。”他的話，輕柔地響起。

為一個人生，卻不為那個人而活。他說，他是浮生的心魔。

“我因他對你的愛戀而生，思想繼承了他思慕你的那一段。本該是要和你白頭偕老的，可是真就騙不過你。”他靠着我，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如今把那些記憶都還給你，相處短短一瞬真的很開心。只是不能守下去了，被你發現了之後，也意味着我要消失。能看見你獨立了很多，開始自己解決那些問題，我也算是不負囑托了。”

“不要走……”夜盡天明，夢将醒，我才知道自己會留念。如今抱着我的不是浮生，我真正愛的他已經長眠。可，明明很真實啊，我怎麽舍得……

“接下去的人生，不能陪你走下去，感到很抱歉。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和你一起完成，我好看見你穿嫁衣的樣子。”他嘆氣似地笑了，“明明就知道自己沒有可能裝太久，可有些事情，還是很希望的啊。”

“才第一次為你下廚，我還會很多菜式的，卻都沒有讓你一一嘗試。”

“山神廟固然是很重要，可浮生這一生呆在山神廟裏，都只不過是為了你，漸漸地，也就離不開山神廟了。我知道的，因為我是他的心魔。其實最後并沒有和素節大人同歸，只是他用了最後的靈力一命換命。原本不想讓你知道的，但你的性子偏偏也有浮生的幾分倔強。”

“剩下的事情，琴沫沫會告訴你。”

“今日神官交給我的錦囊，裏面是浮生許的願……他不期盼來世，不希望你為他等着、守着……可他又真不想離開你和山神廟，只希望能一直守着你，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在我一直照顧你的情況下……希望你不要責怪……”

我一直沒有說話，把他的一字一句都牢牢記在心裏。

他顫抖着的手把錦囊交給我，我哭着，還沒有接下，那錦囊便掉在我手裏。那個他，和浮生一模一樣的他，化成了凝結在寒夜裏，枝頭花瓣的霧水……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山神廟的，只是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這一夜，我和琴沫沫聊了好多，仿佛過了一輩子這麽長。

那一天，浮生和素節大人同歸于盡。而怨心支撐着這個桃源也不過是為了素節，既然斯人已去，她也便不在堅持這場罪孽。當初怨心為了完成素節大人建造桃源的心願，迷惑了禦丞，卻最終也沒有讓素節大人真正高興起來，她最終也是累了——怨心是自盡的。随後，是李子文帶我回來的。

“只有我一人？”也對啊……我低眸看着小桌子上的淚痕，李子文也帶不走素如啊，而我，也果真不能和浮生終成眷屬。

琴沫沫沒有回答我，她也低着頭，眼眸裏盈着淚光。這樣的事，琴沫沫經歷了兩次，兩次都在她閉關修煉的時候，等她滿心高興出來之時，一切美好竟都消散了。她明明才那麽小，還是個孩子。

不久，琴沫沫又說，禦丞是被阿婳女殺死的，可阿婳女在逃開控制後，始終不願秦進半分，最後是言清子在打昏阿婳女之後，殺了秦進的。阿婳女醒來之後，竟也沒有什麽責備，只是默默嘆氣，說這些都是命數。而如今，阿婳女和言清子回去了妖界療傷，枸杞也跟了去幫助他們，只有妖界才有真正适合妖怪的藥。

“這樣啊……”就是這樣啊，我擡頭一飲而盡，那酒，還是浮生沒有喝完的那一壇。“今夜，真是好靜，好靜呢……”

山神廟……是第一次那麽安靜呢。

我那顆躁動的心，都快要淹沒在淚水裏。可我不敢哭，只好默默咽下，堆積在心裏。他不願意看見我哭的，他不願意看見我頹廢的。他做這麽多，不就是希望我開開心心的嗎。

山神廟再也不會有浮生的聲音了，我再也聽不見他的笑聲，看不見他的笑容了。我和他真正在一起生活還不到兩個月，這短暫的時間，經歷了我人生的所有波折。可從此以後，我再也找不到比那些天更高興快樂的時候了。

當我快要在酒香裏入夢鄉的時候，猛然想起了那個錦囊。

我把錦囊放在口袋裏，日後就只能靠這個寄托哀思了。按山神廟的習俗，浮生的所有衣服，他的劍，他的發簪，都要一一燒毀。他留給我的，也只有記憶了。

我輕輕地打開那個錦囊，裏面放着我這生的全部寄托和思念。可我沒有想到，裏面竟是一顆植物的種子。

“銀杏樹？”琴沫沫一眼就認出了。“上面……有浮生的氣息。”

我端詳着，原來，浮生許下的願望，是要來世當一棵生長在山神廟的銀杏樹啊。也對，這一生，他漂泊着，也是很累了。

“樹有根，生不移。長相守，蔭下栖。”我輕輕念着錦囊裏一張紙條上面的話，一眼便能認出那是浮生的字跡。

其實，他早就預測有那麽一天，我會識破他的全部安排。我一直以為自己會醉生夢死地活着，其實不然，當真正把選擇放在我面前時，我寧願痛苦地清醒着。

這一夜，像一輩子那麽長，我直至喝醉才呢喃着睡去。

半夢半醒，只不過是我自己以為自己睡去了。

而明天，便是山神廟的新一天了——穿越将近千年，第一次沒有浮生在山神廟的日子……

【後記】

山神南安啊，信女浮光，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向你許願，因為這次，我想以我的生生世世來交換。我想我這生，都不會再有心願比達成這個更強烈了。

我此生将會渡所有來山神廟尋求救贖的人、妖、神，卻最終都渡不了自己和浮生。

和他的美好時光都像極了湖面上的浮光，如此美好，卻轉瞬即逝。

日後的日後，千秋的千秋，都讓我和他在此厮守吧。

浮生的山神，山神的浮生——

“我和你，終于可以在一起了。永遠永遠……”我低頭親吻過那個錦囊，任由眼淚封住我的嘴，把我的千言萬語，都埋沒在了往後的人生裏。

我以為我會在日後常常想起他，常常幻象若如今他在如何，我們會幾個孩子，孩子們會不會繼承我們在山神廟的工作。

可當我垂幕之年，白發三千，坐在一個高大的銀杏樹樹蔭底下默默回首我的一生時，才發現，我也沒有多思念他。

或許是習慣了，我的老年之際，常常被阿婳女說我越來越像南安的性格。或許正是如此吧，南安和浮生之間愛情，淡如水，卻涓涓不止。只有少女時的我，才認為愛情必須要轟轟烈烈，生死相依。

“浮光，下個月的今天，琴沫沫要和言清子一起回來呢。你也別常常坐在樹下，有空就多走走。”阿婳女站在我身邊說着。

“是啊，浮婳，我都忘了呢。真是老了，老了。”我坐在搖椅上，感到記憶在回放。

如今吶，阿婳女是山神廟的祭司，取名“浮婳”。一是想莫忘了那些過往，二是跟南山神廟的字派。

琴沫沫也在三十年前成為散仙，我可如何也不讓她留下，嚷着要言清子先帶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決定。

李子文在五年前去世了，渡完了他在人間的劫，回去繼續當神官了。去年，他還騰雲駕霧地探望了我。

而枸杞如今呢，在默默守護了宋葭兒一生之後，步入了輪回道。這一世，他們一定會有一段好姻緣。

“浮生吶……”這些年，我竟習慣了對着這棵銀杏樹自語，可我感覺到，是有回應的。

其實，我感覺到自己的大限将至，所以才會在這幾天常常坐在樹下。

困意襲人，我緩緩閉上我的眼睛。

在夢裏，我的青絲在風中纏繞着浮生的長發。他執起我的手，我和他一起沐浴在陽光的金紗中。

“南山神廟祭司浮光，你可有什麽願望？”

“我的願望是——來世要做一棵銀杏樹，在南山神廟中。”

【酒入浮生夢_全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完啦！感想就不在這裏多說了，我要霸占九十一章慢慢聊～晚安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