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他依稀辨認出浴室的方向, 跌跌撞撞地穿過一片漆黑的客廳,好像在門上狠狠地撞了一下,才猛地摔進寬敞而又顯得過分冷清的浴室。
開未開燈在他這裏已經不重要了,英靈可以看清被黑暗籠罩的事物,以最快的速度打開淋浴,冷水瞬時間噼裏啪啦地傾瀉而出。
有小半砸落在瓷磚表面,更多的則以極其強勢的姿态清洗了英靈的全身。
艾爾利在冷水一下子淋下來時似乎打了個冷顫, 但其後,他便輕輕地舒出一口氣,努力讓躁動的神色平靜下來。
再之後, 他就在冰冷的沖刷下合上眼睑,精致至極的五官在水幕中越發模糊不清。
……
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還是無法平息呢?
跟上一次的情況完全不同。
用冷水沖洗一下午,讓人不習慣的燥熱可以随着時間流逝慢慢消退, 并不會有明顯的後遺症。
可今天不是這樣,難道在什麽他沒注意到的地方出了問題?
火焰不僅沒有消退, 反而越燃越烈,沿着刻印蟲攀爬啃咬的軌跡向上缭繞,要将體內絕大多數的水分都燒幹了。
艾爾利仍是閉着眼,但面上的神情再也無法竭力維持住寧靜。
他的眉宇緊皺, 被牙齒不自覺啃咬的下唇顯現出近乎妖豔的鮮紅,難以疏解的痛苦便由從齒縫中漏出的細碎聲音盡顯無疑。
“唔……魔力……不夠了……”
身體到底在渴求着什麽,他不明白。但唯一可以明确的是,如此嚴重的魔力消耗不能再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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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嘩啦——
水聲還在孜孜不倦地回蕩着。
而在不變的、仿佛永無止境的水花迸濺中, 是誰的腳步聲,正踏着每一步激蕩出的漣漪不快不緩地靠近。
來人停下了,低垂的金色雙目仿佛湧動着熱切與哀憐,卻又清晰地映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英靈躺在積攢而起的水泊之中,繪成了多麽美麗而又矛盾的圖畫。
水無法突破盔甲的屏障,只能為表面刻畫着華美紋飾增添些許透明的點綴——他是何等地聖潔,何等地不容侵擾。
只有胸膛還在頗為急促地起伏,從口中呼出的氣息與四周泛濫的涼意相撞,便成了絲絲縷縷透着暧昧的熱氣。
似乎許久之後,他終于察覺到有人來了,被水珠打濕的細密睫毛顫動了一下,方才将被霧氣照拂的眼眸微微睜開。
來人說:“只要你向餘伸出手,無論何時,餘都将回應你,接納你。”
艾爾利沒能聽清這個來自世間最尊貴者所能承諾的最溫柔的宣言。
他只看到了一個極其模糊的人影,混沌的思維慢半拍地想着,能找到這裏的不會是敵人,那就是朋友了。
他安心了,便疲憊地重新将沉重的眼簾落下。
“……”
“都成這個樣子了,給出的答案還是拒絕麽……”
靜立的法老王眸色漸深,注視着那個身處于極其狼狽的境地、也依舊不被染上任何明顯痕跡的英靈,忽然一笑。
“即使是你,忤逆餘的意志,也要做好承受法老怒火的心理準備哦。”
奧茲曼迪亞斯将艾爾利攔腰抱起來。
濕透的長發宛如藍色的海藻,流水連成一片,不斷地從凝成一線的發尖滴落,就像是自身邊飛濺的珍珠。
男人的身上不免沾上了頗深的水漬,可他毫不在意,抱着仿若沉睡着的青年走出了浴室。
下一刻,他們便出現在了二樓布置得奢華無比的卧房之中。
柔軟的床榻浮現出人形的凹陷,在接觸到無法消解炎熱的被褥時,艾爾利不适地唔了一聲,卻仍未醒來。
他的手套早在無意識間不知掉到了哪裏,隐隐發燙的雙手流失了大半的氣力,只能軟綿綿地搭在身側。
右手的指尖顫動着,終于讓手臂擡起。
過去做保護作用的盔甲在此時成了極為沉重的負擔,像是被幾大塊烙鐵貼着,他不自覺地摳住胸甲,仿佛這樣就能拉出些縫隙,能讓涼氣透進來。
然而,有人拽着緊束在手背上的黃金條鏈,又将他的右手拖了過去,反手将滾燙的手指捏在掌間。
“真是賞心悅目。”
細細将他觀賞的男人如此贊揚道。
如果能一直保持如今的模樣,毫無疑問會是這世間最無價的珍藏。
可對奧茲曼迪亞斯來說,正躺在他的身下,的的确确身處于掌控範圍內的這個英靈——不得不承認,或許便是他唯一沒能掌控的存在。
艾爾利欺騙了他,違背了當初應許的諾言。他自顧自從他身邊逃離,這是另一個錯誤。最後,他又擅自更改了他的過去。
羅列出的種種罪狀,任選其一就能奠定必死的結局。
然而,艾爾利又是一個特例。
——雖然他有欺瞞、背叛、違逆的罪名,但他同時為了他背負了難以想象的悲難命運。
在此次重逢之前,奧茲曼迪亞斯并不知道艾爾利支付的“代價”具體是什麽。
但是,他相信他。
就像是在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記憶,過去的經歷發生了颠覆般的變化——的那個時候,毫不懷疑地相信“那并非是夢”的堅定。
因此,“艾爾利”這個名字不會變成随時間流逝愈發黯淡的回憶,也不會變成反之愈發深刻的執念。
奧茲曼迪亞斯要的只是“現在”。
不慎丢失了,就親自找回來,也無需告訴他自己對他有多寬容,這等邀功式的無聊舉動不是法老應有的作為。
他只需要說——
“看着這樣的你,如何不讓餘痛心。”
“在餘所不知的時候,究竟受了多少罪呢。那些大逆不道者本應由餘制裁,而你,只要盡享餘的寵愛就行了。”
之前還說要讓他“做好承受法老怒火的心理準備”,然而,若是清醒還好,可當事人正昏迷着,要用什麽方式來懲戒還待考證。
英明的法老再度為他的愛人揮霍了過度的耐心,并毫無自知之明。
俯視的角度,他将手斜插入英靈被汗水浸濕的發間,又用拇指擦去英靈鼻尖的汗珠,最後,才徹底地俯身,用雙唇堵住英靈猶帶熱度的喘息。
“哼……雖然很不滿意,但在這件事上,還是勉強再多忍耐一陣吧。”
*****
艾爾利是突然之間驚醒的。
他沒有做噩夢,而是在極深的睡眠之下隐約地感覺到自己被非常沉的重物壓着,重得讓他幾乎喘不上氣。
最過分的是,他好像又被什麽東西緊緊環住,壓根掙脫不開。
那八爪魚似的東西還将魔爪伸到到了他的脖子上,持續了頗長的時間,又酸又痛又麻——
他就是在這樣渾身不舒服的情況之下猛地睜開的眼睛。
“……”
“…………”
名正言順指責的話語在第一時間就卡在了喉嚨口,艾爾利大睜着的眼裏依次閃過了迷茫、疑惑、詫異以及欲言又止,最終,身體不由自主地慢慢僵硬,努力控制着自己一動不動。
同時還要屏住呼吸。
因為,就在眼前——或者說,被他的額頭和鼻尖緊緊貼着的,是屬于一個男人的健美而又蘊含着力量的赤裸的胸膛。
褐色的皮膚就像是太陽化身的象征,這完美的身軀每一寸的肌肉都弧線分明,可以想象到,艾爾利睜眼之時,他那過長的睫毛便是如何輕柔地,如羽毛般擦過男人的胸肌。
男人将他以不容置疑的方式放置于觸手可及的領地範圍,同時攬住他的腰身,似是即使在熟睡之中,也要清除掉他們中間那不存在的距離。
奧茲曼迪亞斯,似乎還沒有醒來。
艾爾利從迷茫的狀态中脫離出來後,就開始思索接下來應該怎麽做了。
很遺憾,他對如今正身處于何等尴尬境地——或者幹脆說明白點,是空氣裏都充滿着粉紅色氣體的暧昧!——這一點全然沒有自覺。
艾爾利在想,不熱了,感覺好了很多,是睡了一覺的原因嗎?
奧茲曼迪亞斯又是什麽時候來的?等等,怎麽完全想不起來……那就先不想了,我現在,要怎麽出去呢?
他也沒有往深裏想,比如法老王為什麽要大費周章用實體在這兒睡覺,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他應當悄悄地從男人的懷裏掙脫出來,又不能打擾到還未醒的英靈。
思索了片刻,他想到解決辦法了。
解除實體——換個地方再重新恢複,一舉兩得,非常完美。
艾爾利有了思路,也不再猶豫下去,當即就要實踐起來。
然而——
“……?!”
他一臉錯愕地被奧茲曼迪亞斯抱着翻了個身。
後背再度落入柔軟且散發着淡淡清香的床褥的懷抱時,艾爾利愣愣地偏頭,視線正好撞入了也正凝望着他的璀璨眼眸的深處。
奧茲曼迪亞斯似乎早就醒了。
他側躺在艾爾利的身邊,右手屈起托住頭,他就以這慵懶的姿勢垂眼看來,唇邊淺挂着笑意。
背對的不遠處是大大敞開的落地窗,雪白的窗簾與悄然而至的風翩然起舞,大縷的陽光便在飛舞的白色屏障的夾道歡迎下将卧室照得徹亮。
那些金色的光芒就像是從男人的身後散放而來,為光輝之顏更添了神聖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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