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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他們之間的這個說是特殊也不算的稱呼, 有一段小小的故事可以略提一下。

這一番對話就發生在幽靜的小湖邊。

“因為聽到阿爾托莉雅都是這麽叫你們的,我跟着叫了,好像除了你、特裏斯坦、貝德維爾以外的其他人,都不是很想答應——果然還是應該直接叫名字嗎?”

“啊,原來卿坐在湖邊,是在為這件事困擾。其實,如何稱呼全看艾爾利卿的心意, 您想要怎麽叫我,我都沒有意見,只不過……”

“只不過?”

“哈哈——”

将長劍放在身邊, 照着盔甲的姿勢盤腿坐下的青年騎士說着說着,就不禁笑了起來。

此時的他,年輕的臉上浮現出格外爽朗的笑,陽光穿破樹蔭來到身邊, 就像是自發地在這光明的化身聚集。

“就我自己的小小心願。如果艾爾利卿能繼續像以前那樣親近地呼喚我,再沒有比這還要讓我高興的事兒了。”

他是前途一片光明、深受王與同僚信任的圓桌騎士, 出身高貴,卻格外地平易近人。也只有他會對身為外人的“盔甲”一視同仁,為這個外人冠上只有認可的同伴才會使用的稱呼。

——既然王并沒有斥責他的貿然,就等同于, 默許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吧。

年輕的騎士是這麽想的,甚至心中因為王的默許,産生了比預想的還要多、還要真摯的欣喜。

“欸?可以嗎?”

“當然可以。這是您對我的認可,我感到無比的榮幸。”

“好啊。”盔甲說, “我也希望繼續這麽叫,畢竟已經習慣了。”

有一段時間裏他還照常叫着特裏斯坦卿、貝德維爾卿——但過了一陣,就對圓桌騎士裏跟他關系較好的這兩位直呼其名,剩下的就只有一如既往的“高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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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沒有去打探原因。

按理來說,依照騎士的性格,他應該“盔甲”對旁人的稱呼改變全無在意,也不需要多加關注。

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

居于胸膛之中的這顆高尚的、無私的心,忽然間又掠起了一絲微甜的喜意。

聽上去沒有任何異樣,頂多讓旁人覺得這兩人有些奇怪,但是,這就像是成了他與那個人兩人之間的專屬。

嗯,很高興。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将這份喜悅與他分享,再認真地告訴他:

我期望得到您的認可。

我期望成為您的同伴,您的親近之人。

我不期望的,是與您生疏。亦或者,在未來的任何時刻,對您——

——刀劍相向。

“锵!!!”

抛下守城士兵來到這裏的騎士高文,只有一個目的:阻止闖入王宮、威脅到王的計劃的入侵者。

啊……如今又臨時加上了一條。

将曾經從他手下逃脫的背叛者,毫·不·留·情·地·斬·殺。

然而……也只能竭盡全力了。

在傷痕累累的騎士面前,除卻與他激戰的人類禦主及其英靈,還有一名後來者。

即使被盔甲遮蓋,艾爾利的身影一出現,高文的視線就轉移了過來。

他聽清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一字一頓,并無改變的字音全都自心間過了一遍,理所應當地留下了一道道劃痕,讓本就壓抑的心緒更加沉悶。

他看着他加入了人類禦主的隊伍,接受此時可以稱作為“同伴”之人的問候與關懷,雖然短暫而倉促,但這個細節發生在戰鬥的間隙,頓時在緊張的氣氛中增添了幾分緩和的溫馨。

他又看到他與同樣背叛的騎士貝德維爾似是對視了一眼,無聲的默契就在這一刻悄然生出。

他們達成了共識,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只為了将徹底貫徹忠誠的他打倒——這個令沉悶的心滋生痛楚的事實,也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了。

“艾……”

不行。

這個字節在舌尖停滞,終究是強制咽下了。

“重新為王效忠、為了王的宏願獻出一切,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現在的我只是獅子王的騎士!為此……”

為此,即使手刃同伴,殺死至親、摯愛——直至身死,手中之劍永遠向前,高文一步都不會後退。

經過這場發生在宮廷之中的無可避免的激戰。

與瑪修一同牽制高文的貝德維爾,終于找到了那發生在剎那之間的機會。

有着柔婉樣貌的騎士此刻的神情堅毅無比,找準時機,用梅林贈給他的銀之腕給予了高文致命的重擊!

“唔呃——”

血自胸前濺開。

高文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終于無法抵禦地搖晃了起來。

他先是向後踉跄,但只一下,就用劍重重地抵上地面,撐住了鮮紅還在漸漸漫出的身體。

再之後,從齒間溢出的血沫打濕了下颚,染紅了男人在頃刻間變得慘白的俊朗面容。

“還是到了……這個地步……嗎……”

聽到自瀕死的騎士口中斷斷續續漏出的話語,不論是擋在最前的瑪修和貝德維爾,站在後面位置的藤丸立香,達芬奇,還是……艾爾利。

內心,都被這句話所蘊含着的悲憤所侵染。

為王盡忠,這個目的其實早已經達到了。

可理應高興、至多感到遺憾——因為不能再為王多盡一份微薄之力而遺憾的騎士,竟然……

悲哀。

不甘。

正是因為在“他”的面前,被與那朵不可觸及不可奢求的玫瑰同色的眼眸遙遙注視着,才會突然難以釋然。

怎麽能夠就這樣到此為止。

至少……

“至少……要将他——”

本該黯淡下來的騎士高文的雙目,在緩緩垂首之際陡然被血色充盈。

這……算什麽?

仍有餘力的反擊?不。

竭盡心力的掙紮?不。

這是最後的宣洩了。因為永遠排在第一位的忠誠而強行壓抑在心的感情積攢到了頂點,讓這個已然扭曲的男人的精神連帶着生命都在一時間越過了極限,以靈魂為燃料的心火在胸腔中灼灼燃燒。

散發出餘晖的太陽啊——依舊是多麽地耀眼。

“…………Caster!!!”

突然間,來自投影的驚恐喊聲突然破開了死寂般的空氣。

在貝德維爾和瑪修都因自瀕死騎士身上迸發而出的強大魔力而不得不避讓,留在後方的幾人都為那灼目光芒所震撼之時,只有依靠投影顯現于此的羅曼醫生察覺到了異樣。

艾爾利聽到了這聲帶着強烈警告意味的喊叫。

為了防止從後方還有追兵過來,自知有傷在身的他守住了通道,沒有和藤丸立香站在一起。但是,在聲音響起的同一時間,他也看到了。

——目标選定了他的,即将舉起長劍的浴血的騎士。

浮現在騎士臉上的神色并不陌生,反而,在不久之前就已見過。

就像現在這樣,他們離得很近,仿佛呼吸都能交織在一起。

那時候,騎士的劍斬斷他的長發的那一瞬間,遮蔽了陽光一角的晦暗被魅惑産生的恍惚暫時取代。而如今就不會了,即使再被引誘,騎士的表情都只會浮現出絲毫不為所動的冷峻和毅然。

哧——

這便是,鋒利的劍身刺破表層的盔甲和內裏的血肉之軀所發出的聲音。

“高……文卿……”

艾爾利嘗到了自喉管深處上湧的血的味道。

他的雙腿不由得發軟,幾近墜落。然而,真正讓他的雙膝重重地撞擊在地面之上的,還是如山般覆蓋下來的騎士的身體。

在将劍毫不留情刺入英靈身體後,這個拖着重傷之軀和最後心血的男人,終于如釋重負般地倒下了,

——同樣雙膝跪地,面朝着他,雙臂連擡起、擁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鼻端除了濃濃的血腥味,似乎,還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這是我……最後的忠誠……”

即使拖着重傷的軀體,他也要殺死身為背叛者的他,徹徹底底,不留懈怠,貫徹他的大義。

別的聲音——人類禦主的,貝德維爾的,還有其他繁雜的動靜,都在這一刻悄然淡去。

感受到生命流逝、身形開始潰散的騎士,耳中只聽到了最近的,淡泊之中摻雜上幾分痛苦的嗓音。

“我看到了,你在微笑……是因為,殺了我嗎?”

“是的……”

放松下來了。

貫徹忠義,最終與敵人兼所愛之人同死,如何不能讓他滿足?

實際上,這只是誤解。

他的劍穿過的高度比預期要略低幾分,直直越過了英靈胸前那本就破開的偌大傷口。

造成穿破感的,只是因為借用魔力稍稍修補起的那淺淺一層的血肉。

但是,高文并不知曉。

徹底心滿意足的騎士,以為貫穿了身前之人心髒的騎士,在身體徹底潰散之前,發出了只有此刻才能夠說出的真心之語。

“艾……利卿,我曾——無比地向往您——”

……我期望得到您的認可。我期望成為您的同伴,您的親近之人。

這之後,還有當時沒能說完的話。

“我期望……擁有你。”

“我更期望——與你,同行。”

……

……

“……唉,凄慘到一直看熱鬧的我都看不下去了呢。”

夢的世界,身為夢魇與人類混血的魔術師發出了一聲若有如無的嘆息。

“算了算了,發揚一下同事愛,就當做我想再加一個飯後甜點吧。”

于是……

太陽騎士高文,一直都不是常做夢的人。

然而,在死前的夢中,他才實現了一生的渴求。

他回到了最初的湖邊,那裏綠蔭萦繞,無端地安寧,湖中的妖精看到從林間走來的他,帶着偷笑引導他向前。

那裏也有最初的記憶。

最初的,“你和我”。

與他并排坐在湖畔的盔甲逐漸變幻成了真正的模樣,有着藍色長發宛若湖中精靈的英靈轉首看來,向他綻放出前所未有的醉心笑顏。

而他像所有對美麗之人心懷愛慕之心的騎士那樣,單膝跪地,親吻這美麗之人的指尖,表述愛意,忐忑着期待回應。

然後,他也确實得到了。

——啊啊……這就是,還不能抵達的、仍為遙遠的,理想之鄉。

*****

騎士的身影正是倚靠着他消失的。

無法避免地,在這麽危險的時分,他竟然慌神了,以至于直到現在,還心神不寧。

太沉重了,完全,站不起來。

貫穿了胸口的血劍随主人的離去而陡然消散,只留下了被劍刺出一個空洞的胸甲,目光甚至能夠直接穿過這個猶有血珠滴落的空洞,看到身後的背景。

就算可以确定被硬生生紮了一個洞的英靈還活着——這個場景猝然一看,也太吓人了!

“Caster!?”

被吓住了的人類禦主幾人連忙奔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對剛才那一幕發表什麽評論好了。

你難道跟那個高文有什麽死前都要拼命殺了你的血海深仇嗎?話說你為什麽還不肯把臉露出來啊——這麽問肯定不行吧。

最後還是達芬奇皺着眉頭站了出來:“幸好這是暫時沒能痊愈的傷口,也算是運氣了。過來過來,先耽誤一小會兒時間,讓我看看能不能采取點有用的治療措施。”

艾爾利剛開口:“不用——”就被用着女性身體力氣卻出奇大的英靈一把拖到了一邊的柱子後邊兒。

這根支撐着房頂的石柱恰好可以遮住他們的身影,艾爾利緊接着又被達芬奇格外豪邁地摁到了柱子上。

“砰!”

達芬奇突然一個彈指,彈到了對應着額頭位置的頭盔上。

“好了,冷靜點,早有耳聞的艾——好吧,既然你不想說出真名,那還是叫你Caster,我也是Caster哦。”

女性英靈看着他,眉頭還是沒有舒展:“你胸口這個傷……即使是天才達芬奇親也暫時拿它沒辦法,但是我把你拖到這裏來、還避開了立香他們的眼睛,是為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心緒猶如亂麻的艾爾利在聽到這席話後,頭盔內的眼睛微微睜大,竟是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種奇妙的預感。

“是什麽?”他問。

“這個——拿着。”

緊接着落下的話音,達芬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出一樣體積很小的東西,往艾爾利的手中一放,就按下了他的五指,形成了緊握成拳将那小小的東西包在掌心裏的姿勢。

“這些話本來不應該由我來說,這東西本來也不應該由我來送,一開始,我賭的就是運氣——賭能不能在這個時代的耶路撒冷遇到你,然後,幫那個不能抛下工作随心所欲的笨蛋把東西送到你手裏。”

“嗯,運氣不錯,确實遇到了,但是中途又發生了這麽多的意外……”

達芬奇說:“已經走到這裏了,就說明不能再拖了,不然這次失敗的話,那個笨蛋肯定會一面慶幸着沒有暴露,一面在私底下難過地痛哭,我一點也不想看着他的哭喪臉度過美好的下午茶時光。”

“東西明确地送到了,那麽,以我個人的名義再确認一個問題,請不要介意,不然……那家夥也太不值了。”

雙眼像是能夠窺探人心的女性英靈注視着艾爾利,急促的語氣無比嚴肅。

“你知道希望将‘它’送到你手中的那個人是誰嗎?你能像他所懷揣的心情那樣明确地分辨出他來嗎?不能只有一些預感或是猜測,而是真真正正地,沒有任何一絲懷疑地,那麽确定地——”

還未說完,達芬奇的話音不由頓住。

因為,在這個時候,她從某人的只字片語中分析出來的——本應是空空蕩蕩的靈魂,不懂人的七情六欲,也從不會回應的——這樣的一個英靈,竟然突兀地開口了。

“是的,我确定。”

“最初聽到他的聲音、見到他現在的模樣時,我迷惑又不解,只覺得非常熟悉,根本不敢相信。”艾爾利的嗓音摻雜着因傷而得的沙啞,很輕,但是,他從來沒有這般堅定過。

“可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自己的心聲,不會懷疑了,那個人就是他沒錯。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我……應該又不得不隐瞞的原因吧,那我不能打擾他。”

與高文卿站在對立面,目視高文卿的死去,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刺骨的痛楚,也只要他自己來承受就行了,不能再讓別人、讓看到這一幕的那個人擔心。

“可以像大家那樣稱呼你嗎?達芬奇親,你能不能幫我,把盔甲上破開的地方修好,把傷口遮住。”

“……好啊,雖然光是看到這樣的你就足以讓那家夥痛不欲生了,再直視這麽猙獰的傷,簡直是火上澆油。”

就這樣,藤丸立香發現,過了一小會兒再從柱子後面繞出來的達芬奇親和Caster,兩人都很正常,就連Caster走起路來,也似乎比之前精神一些了。

“對不起,我不但沒幫上什麽忙,還耽誤了大家的時間……”Caster還在道歉。

“Caster先生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沒事就好啦,剛剛真的吓了我們一大跳。”

“對啊,心髒都快吓得停止跳動了。”

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關切的話,直到最後,才是本該早就鄭重起來催促他們趕緊出發的,迦勒底指揮官的發言。

“……沒有大礙的話,那就繼續前進吧,現在還是分秒必争的關鍵時刻。”

“好的!我們走吧!”

保持着沉默走在隊伍最後面的達芬奇用眼角的餘光關注着指揮官的投影,心裏還想着,從現在開始,直至面對獅子王,這個看似時常大驚小怪、實則理智到冷漠的男人大概都不會再開口了。

事實也确實如此。

在看人這方面,以天才自诩的達芬奇幾乎從來沒有看錯過。

羅馬尼·阿基曼是一個膽小鬼,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悲觀及理性主義者。

遭遇到自認為“絕對沒有成功的可能性”的困難,他作出的第一反應就是下達撤退規避的指令,可是,如果這個時候有人鼓勵他,又會艱難地勉強自己打起精神,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

同樣的道理,面對被他認定“絕對不會再那麽幸運,不可能重新得到的感情”,這個膽小鬼又退縮了。

那麽,這個時候,那個能夠促使他打起精神,勉勉強強邁出前進的腳步的“鼓勵”,又在哪裏呢?

沒有人心的所羅門王曾經短暫擁有過、又在神的操控下如煙散落般失去的“人心”,就在身為人類的羅馬尼·阿基曼的眼前。

達芬奇特別留意到,在穿過那名太陽騎士曾經駐守的前進通道時,真名為艾爾利的英靈似是仍有異樣,貝德維爾扶了他一下,讓他度過了這踉跄的一步。

之後就緩過來了,他也沒有再讓貝德維爾扶住,自己不着痕跡地調整了步伐,仿若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切如常。

然而,就在英靈險些跌倒、身形微顫的那一剎那,投影裏男人的反應并不像他緊繃的臉那般冷靜。

英靈在前,投影在後,一個沒有回頭,另一個則難以開口。

擅長洞察人心的達芬奇親不得不承認,她還是走眼了。

就這一次特例。

無姓氏、無來歷、只有“艾爾利”這一個名字、因所羅門所寫的流傳千古的情書而生的神秘的英靈,真正見到了之後才發現,他這個人跟她事先的猜測有不少出入。

——是和他有着那麽深遠羁絆的你還不夠了解他嗎?不,這不應該,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在與你分別之後,經歷了許多你所不知道之事的他,慢慢地成長了,嗯,向着好的方面。

如果說,最初的他只是因絕美的容貌和毫無污垢的內在而散放着無以倫比的光芒。

那麽現在,外殼沒有改變,內在依舊純淨,唯一發生了改變的,正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而堅不可摧的靈魂。

這樣的靈魂,無論對誰,産生的吸引力都遠勝于從前,足以成為讓膽小鬼勇敢起來的動力。

當然,就目前的情況看來,被吸引的,還不止……

……唉。

所以說,都是一些麻煩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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