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首先, 請不要誤會。

從小庫丘林變成正常大小的庫丘林——總而言之,就是恢複了原型的Berserker,寶具名稱也随之發生了變化。

但再怎麽變也不可能只是非常簡單地,把“甜牙幼獸的暴噬”中的幼獸換成“狂獸”,那就跟形象太過不符了!

正确的答案是:死牙之獸的噬碎。

無論是名稱自帶的威懾性還是寶具使用出時瞬間泛濫而出的驚人威能,都不是前一個幼獸的啃咬能夠比拟的。

過去由小庫丘林包攬的摘花任務自然不能由長大後的他繼續擔任了,這一寶具下去, 別說花了,正前方的這一塊花田全都得化成一團黑灰。

再說了——他本人也不見得樂意繼續這項工作。

“啧,這麽喜歡自讨沒趣麽。”

庫丘林不喜歡甜食, 也難以想象縮小版的自己是怎麽從野獸變成家犬的——被區區甜食馴化的寵物,還捎帶起了更是讓他難以理解的對某些事物的依戀之心。這麽形容一點也沒錯。

再準确地來說,他根本就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因為那沒有價值。

“就算是為了讨好我而花這麽多心思, 也沒有意義。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

他只是武器,只需要把面對的敵人殺死就行了, 這是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也就是他唯一擁有的“意義”。

以Berserker這個職階出現的這個庫丘林,實際上,并不是真正的庫丘林。

他是因為某個女人的願望而被聖杯扭曲轉化出來的“庫丘林”, 從姿态到性情都與凱爾特神話中的那位豪爽的“光之子”沒有半分相合。

雖然有同樣的記憶,但他身上混雜了太多不純粹的東西,無法理解原本那個庫丘林的想法和行舉原則,與其說是狂化後的本尊, 倒不如說是——劣化後的“贗品”。

他是戰士,所以只要戰鬥,別的什麽也不需要考慮。少跟他争辯了,這難道不是像他這樣的家夥,最大的用處所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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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

突然間有人這麽不識趣地說,語氣還是最能讓他讨厭的詫異的語氣。

“現在沒有敵人,所以不需要戰鬥吧。嗯,如果你非要找的話……”

這個蠢貨沉思了半晌,又勉勉強強——大概是以為他因為找不到敵人不開心——像是在安慰他一般地說道:“那Berserker,你把這些花當做敵人吧。如何在迅速、快捷、又不會造成明顯損害的情況下,把它們全部采摘下來。”

“……”

聽到這番從很近的地方傳過來的話,庫丘林面無表情的臉上,陰影又增加了一條,是被眉頭擠出的紋路。

他不用扭頭,因為說話的人就坐在他身邊,位于餘光之中,剛好能夠看到一抹他最是熟悉的藍色。

從庫丘林一開始在這裏停下,神色陰沉地遠望向前方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人就跟着過來了。

——也不是“跟着”過來。

這家夥推着輪椅,本來要順着小路走向花海的懷抱,但一眼瞥見了坐在門前平臺上的他,便臨時停了一會兒。

然後,就喋喋不休地說了以上那些毫·無·意·義的廢話。

庫丘林本來就已經夠煩了。

正因為這家夥所說的,這個地方沒有“敵人”,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門前,一眼望見的全都是各色的在風中搖晃的花——

至少,表面是“和平”,還有所謂的“寧靜”。

因那時刻在耳邊傳響的無法停歇的嘶吼,他見不慣這樣的“寧靜”,連帶着對以禦主的身份坐在自己旁邊的這個人——

一時間難以忍受。

“呵。”

他突然冷笑。

忽有一道迅疾狂風刮過,将原本還在腳前撒嬌似的磨蹭的紫色鳶尾吹得驚慌失措地碰撞在一起,繼而就一下子失去了依托,與根莖分離的花兒們頓時混做一團,摔進變得亂七八糟的土地裏。

原來這不是什麽突然間吹來的狂風,而是庫丘林的長尾猛地晃過,鋒利的尖刺粗暴地将花莖切割,沒有任何細致或者溫柔可言。

最終留下的,就是先前還那般嬌豔、如今只留下殘破的花葉。

“看到了麽,讓我動手的結果就是這樣。”他故意這麽兇狠地說。

其實,說出這樣的話對他而言,已經算是多餘的了,他向來認為,連解釋的必要都沒有。

不需要懷疑,讓只會殺死敵人的野獸做這種無聊的、細致的事情,當然是這個下場了。

依舊沒有扭頭的男人的目的大概就是這個,如果能在眼角的餘光裏,瞥見那家夥失落且憤怒的表情,那就更好了。

可是——

失望的人注定是庫丘林才對。

因為,出現在餘光裏的藍發英靈低頭看了看就在腳下的這一地狼藉,略微停頓了一秒,竟像是格外感動地鼓起了掌:

“太厲害啦,Berserker!”

沒錯,還是這個——讓他生氣的鼓勵一般的語氣。

然後緊接着的是委婉的建議。

“速度真的很快,但是,如果力道再稍微控制一下,就更好了。嗯,再接再厲,你一定可以的。”

庫丘林:“…………”

不得不說,出現在男人眉宇之間的、代表着忍耐與煩躁的紋路又不可避免地增加了一條。

艾爾利,名義上的禦主,這個廢物一樣的英靈,庫丘林徹底地失去了和他再說任何一句話的興趣。事實已經證明了,和他說話也是沒有意義的、單純是浪費時間的無聊舉動。

因此,神色冷漠的男人猛地起身,将遍布全身上下的濃稠陰影一同帶起,就像一座冷峻而透着危險氣息的高山。

他果真非常徹底地無視了艾爾利,更忽略了艾爾利投來的目光,徑自轉身,往艾爾利前進的相反方向——也就是屋內邁開了腳步。

可在無視艾爾利回屋的這個過程中,男人又沒能注意到一個重要的細節。

他的身形實在是太龐大了。

本來就高,再加上被尖刺與骨骼覆蓋的強壯身軀,還有那更是可怖的黑色長尾,一共占據了相當大的區域。

他往前一走,拖在身後的尾也跟着移動,拖在受到了無比重壓的地板上,發出一陣頗為震撼的嘎吱聲。

然而,還沒有走到門口。

“呲啦——”

就聽到了比木板嘎吱還要刺耳的尖銳聲響。

繼而響起的還有一連串砰咚的撞擊聲。

砰——咚——哐啷!

在庫丘林走過的時候,他尾巴上那麽鋒利的刺剛好劃到了艾爾利的輪椅。

艾爾利還沒反應過來,坐着的輪椅先是一塌,然後整個架子全都垮了。等庫丘林猛地回頭,看到的就是和不成形狀的輪椅殘骸一起噼裏啪啦砸到花堆裏的——

……摔得七暈八素的禦主。

“……”

“……啊,好痛。”

連人帶輪椅摔到了地上去,雖然底下還有先前被庫丘林隔斷的花枝做鋪墊,但他好歹是面朝下地摔下去的,身體先落地,随後斷裂的輪椅也重重地砸到了背上。

相當于承受了兩次重創的、本來只是好端端坐着卻突遭橫禍的艾爾利只能這樣幹巴巴地哼了一聲。

痛都只是次要,關鍵是,只靠他自己的話,爬不起來。

嗯……他倒是想再掙紮一下。

畢竟隔着一層盔甲,被砸到的地方也沒受傷,只是經受了兩下震蕩的胸口略有些悶。

“唔——”

努力掙紮中。

由于一下子從平臺跌了下去,背後的情景頓時看不到。艾爾利沒再聽見腳步聲,便以為Berserker已經進屋去了。

一般情況下,自己能夠完成的事情他都不會麻煩別人,自己撲通一下摔倒是因為Berserker的尾巴這件事更加不會放在心上。

白天看到Ruler 打掃衛生心中一動,從他那裏學來的懸浮魔術終于可以派上用場了!

艾爾利打算學以致用,先讓自己飄起來再……

說……?

“呃?”

稍顯驚訝的尾音竟然和他一起“飄”起來了。

先是一股腦壓在背上的輪椅殘架發出了稀裏嘩啦的響動,似是被人很是粗暴地掃開,重新摔落到兩旁。

然後,掃開輪椅的那個“東西”——一條光是看着都覺得極有威懾力的黑色長尾纏繞起了艾爾利的腰,就像是巨大的肉食野獸捕獲獵物,輕而易舉地把他卷住,提起。

艾爾利:“……”

庫丘林:“……”

冷不防一眼望進了男人陰沉的雙眸,艾爾利愣了愣,忽然擡起了手——

庫丘林沒有動,只用不加改變的森冷目光注視着正向自己靠近的這只爪子。

“爪子”最終還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準确地說,是肩膀。

“謝謝你,Berserker,真是幫大忙啦。”

這個愚蠢的、毫無自知之明的禦主,将最沒有意義的信任盛放在他面前,又極為自然地忽略了他可怕的表情。

“剛好,能麻煩你帶我去Ruler那邊嗎?”随手搭住了男人的肩以穩定身形,艾爾利還是有一些小小的煩惱:“輪椅的話,估計還是只有繼續拜托Ruler了……唔,看來這個魔術也得學會以防不備才行呢。”

“喂。”

宛如災厄象征的男人微微合眼,鋒利的齒尖也在摩擦。

“擺出這麽理所應當的态度……提醒過你了啊,雖然‘master’的命令我也會聽從,但是,不把‘武器’用在正确的地方,會造成什麽後果,我可不能保證。”

他又在警告,因為這個禦主實在是太煩人了。

可是——這不是“禦主”,而是“克星”。

聽完這番話,“克星”反倒過來疑惑地問他:“你在說什麽啊Berserker,而且似乎強調過好幾遍了……抱歉,我沒理解你想表達的意思。”

“武器——你強調的就是這個?其實我還是沒怎麽明白,不過……”

“任何人存在的意義,都不能單純地用一個詞、一個所謂的設定來概括,這是我最近才隐約明白的道理……”

庫丘林發現,突然說出這種奇怪的話的英靈,平靜的眸子裏似是浮現起了些微漣漪。雖然,之後他就又正常了,還催促一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肩頭。

“像我這樣的人都能找到一點點想做的事情,Berserker肯定沒有問題。畢竟你這麽強啊,做什麽都能輕輕松松,誰要求你只能戰鬥——那,我們這就走?”

“…………”

“喂。”

“怎麽了?”

“你說這麽多廢話,其實只是想讓我答應給你打雜是吧。”

“哈——沒有的,怎麽會,我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一點也沒有。如果感覺有請務必當做沒有發現,謝謝。”

切。

面無表情的男人相當不屑地發出了氣聲,顯然蠢貨master的真實意圖已經被他察覺到了。

但是。

在毫無神色變化的前提下。

身形龐大的他,用尾巴卷起那個煩死人的禦主,邁開的腳步終于落入了由柔軟土壤支撐的花海的範圍。

*****

“愛麗舍”這個名字,擁有“福地、樂土”的含義。

最初為花店取下這個名字的人,心中應當便是懷揣着這樣的希望,讓他們親手播種出來的花海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樂土”。

他也确實成功了。

獨立于世的美麗樂土,不會出現任何打破寧靜的不良因素,每時每刻都是溫馨與祥和——至少,在他的眼中,所能看到的一切地方,是這樣的情況沒錯。

這句話的意思是,在他的眼睛所不能看到的地方……

在與期望的樂土截然相反的地方,真相被蒙蔽了。

——Ruler和Berserker每天都要趕去花海的邊緣清理雜草。回來的時間有早有晚,有時還會拖到深夜。

——他們倆回來的時候,Ruler還好,Berserker身上總是會被濺上許多花汁,不使勁兒洗,還真的洗不掉。

“好辛苦啊,現在每天都要去除草了嗎?如果是這樣,那我以後還是也和你們一起去吧。”

若是這麽對回家的那兩個英靈說,Berserker會不着任何情緒地瞪他一眼,就不再搭理他了,而Ruler的态度會好很多,可言語所表達的含義卻是相同的。

“只是一些繁瑣的小事而已,讓master操心了,不過,我和Berserker是完全可以應付的,請交給我們吧。是的,為了master,我們會盡力做到最好。”

這麽說着的時候,深深映入眼中的是白發少年依舊含笑的面容。

環繞着Ruler的“可靠”的氣息至始至終沒有淡過,他的話更是有着十足的說服力。

可是——也許是錯覺,也許又不是。

不知為何,艾爾利無法忽略在與白發少年柔和的目光相對的那一剎,自心間掠過的一絲異樣感覺。

感覺……有些奇怪。

就好像,一如既往微笑着或是冷漠着的他們,不約而同地隐瞞了他什麽重要的事情。

這個極淺的困惑自出現的那一天起,就無法隔絕地蒙在心頭,仿佛多了一層暗沉的屏障,以至于每晚睡着之前,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思考這個問題。

壞掉的地板和天花板早就修好了,但是,艾爾利并沒有選擇回到房間。

以前和他一起睡床的是小庫丘林(準确來說,是小庫丘林睡在他身上,他再躺在床上),如今恢複了原貌的Berserker顯然不會再去跟他擠。

他剛好一想,不能留Ruler和Berserker在一樓,自己一個人跑到二樓睡覺,幹脆就将那次三個人擠在一起睡覺的經歷延續了下來,以後他們都打地鋪得了。

因此,在每天晚上,睡在兩個英靈中間的艾爾利合上眼卻久久沒有睡着的這顯得格外安靜的期間,他都在思索。

順帶一提,由于太過安靜,很容易會被人誤以為他已然熟睡。

——雖然很想直接問,但無論是Berserker還是Ruler,都不像是想告訴他的樣子啊……

通常情況,正好是他這麽苦惱地想着的時候,身邊就會出現一些很難忽略的動靜。

屬于依舊靠牆而坐不肯睡下的那個誰的尾巴無聲無息地探了過來,以大抵是嘗試過許多次才摸索出的最為恰當的力道卷起了他,把他往靠近自己的這邊拖了拖。

雖然沒有直接卷走,安放在腿間與胸前,但至少是随便擡胳膊就能夠碰到的。

這個時候,艾爾利只能裝作自己真的在睡。

他現在已經能夠憑借直覺大致摸清Berserker的脾氣了,說不出具體原有,反正,這個節骨眼一定不能把眼睛睜開。

思索還沒有結束,仍然在繼續。

随後,右邊兒沒了動靜,左邊又有了。

似乎是Ruler中途起了身,為他重新把快要從身上滑下去的被子蓋好。

如果他在這時将合起的雙眼張開一點,最先看到的就是懸挂在白發少年的耳垂的那對銀色耳釘。

Ruler把他原本的耳釘換成了艾爾利親手做的十字架,說實話,做工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說得上粗糙,但他似乎一點也不嫌棄。

給“睡着”的禦主蓋好被子,Ruler也躺了回去,全過程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

——所以說,能讓這麽溫柔又可靠的Ruler選擇隐瞞他的事情,應該不會直接關系到他們,但肯定也是相當嚴肅的……

這麽一想,艾爾利頓時更加糾結,更加睡不着了。

那還是問清楚吧,明天。

他對自己如此說。

然而,真的等到了第二天清晨,艾爾利又因為要去處理訂單,暫時把這個問題擱置了。

反正總能找到機會問的,不着急——他這麽想着,同時打開了花店的網頁。

訂單依舊那麽多,每一天的兩百份額度都被占滿了,不會出現空缺。可最近還出現了一些比較奇怪的現象,不得不引起了艾爾利的注意。

評論區還一切正常,但只有店主能夠看到的訂單的信息頁面,無緣無故地,多出了具有針對性的“謾罵”。

用的就是曾經那個不留姓名與地址的顧客的方法,将自己想說的話寫在有字數限制的書寫框中。

——流星街會被你們毀掉的,混蛋!

——去死吧!

還有不少侮辱性質太重的話就不再複述了,艾爾利看到之後,并不會因此而情緒起伏,他只是疑惑。

今天再看到這些話,尤其是,看到了在這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流星街”這三個字時,艾爾利的神色終于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不妙的預感來了。

就像是事先已經等候了許久——就等他經過了前面的鋪墊,終于看到這關鍵字詞的此時此刻。

流星街。

流星街……毀掉……為什麽要這麽說?

艾爾利忽然有些心神不寧。

……

決定了。

“我要去花海的邊緣看一看。”

聽到這個平淡之中竟是摻雜了難以忽略的堅定的聲音,天草的臉上不免顯露出了詫異。

與此同時,庫丘林的視線也偏移了過來。

“……master。”

“是嗎,你察覺到了。既然如此,我已無顏再辯解,我們對你的隐瞞……”

少年的話音還未落下,艾爾利就不禁打斷了他。

“不,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我相信你們,所以,該道歉的應該是我,讓你們這麽擔心,獨自面對可能是因為我、才會出現的麻煩或是失誤。”

他是真的相信他們,這份信任之中不摻雜任何不純粹的雜質,澄澈得如他所擁有的眼眸。

他也是真的感到愧疚,為自己這不負責的master沒能起到應有的作用,反而讓從者們擔心。

“雖然我确實沒什麽用,不能對你們有太大的幫助。但是……應該也有我能夠做的事,比如說,道歉,彌補過失……之類的。”

艾爾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為此,先前伴随着話語而黯淡下來的眸子,再度明亮了起來,他甚至着急地要快些前去。

庫丘林這時已漠然地收回了目光,只不帶任何情緒地說了一句蠢貨。

天草面上的詫異也消失了。

他滿意地——很隐晦,但确實存在,仿佛心中所暗藏的期待得到了回饋,甚至比預想的更要完美——輕柔地,握住了master的手。

“好的,master,那今天我們就一同前去吧。”

“路途太過長遠,需要耐心地等待。并且……”

少年的眼裏呈現出一抹混雜了哀傷與憐憫的淡淡的晦色,雖然話音依舊輕柔。

“到了那裏,還要請你在遠處停留一小會兒。”

“當你的目光穿過最近的美豔而寧靜的花田,來到我們所在之處時——那個時候,你看到的,才是你想要得到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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