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環業娛樂公司,總裁辦公室。

公司裏的後勤醫療人員接到了林特助的電話,當即就帶着藥箱上到總裁辦公室來了。

那瓷器碎片雖然鋒利,但所幸割裂的傷口并不大,只是長度稍顯下場,再加上是血管分部比較密集的腿部,出血量就顯得有些駭人。

好不容易做了消毒、止血和包紮之後,紙簍裏已經是一堆沾血的紗布了。

只不過即便有“不宜劇烈運動”的醫囑在,方之淮還是在止血之後就立刻回辦公室裏面的休息間換了新的衣褲,然後準備趕去杜宅。

——杜文瑾臨走之前的精神狀态,實在是讓他放心不下。

臨走之前,方之淮先去了會客室一趟。

已經安撫下來的三位來客都在會客室中等待,原本關于片約的具體情況,在今天之前就已經協商完畢。

這一次約談,不過就是進行紙質材料的簽署而已。

方之淮露面之後,對方的引導人對他的傷勢表示了遺憾。

“抱歉,”方之淮沒有再跟這三人掰扯,直截了當地說明情況,“文瑾臨時家中有急事,暫時離開了,之後的文件簽署我們這邊會交由下級全權負責。”

話音一落,方之淮向着三人點頭,便準備離開。

只不過在走之前,方之淮還是沒忍住看向了江曉芸——

“江女士,如果可以的話,請恕我冒昧——留一個您的聯系方式。”

“……”

始終在沉默也或是失神狀态的江曉芸聞言擡眼,那張雖然已經着了些歲月痕跡,但卻風韻猶存的臉上帶着恬然的神情。

“可以。”

她用無比标準的普通話回答了方之淮,然後從自己随身的手包裏拿出了名片盒,取出了其中一張,遞給了方之淮。

方之淮雙手接過。

簡單道別之後,方之淮轉身離開了會客室。

等候在會客室外的林特助忙疾步跟上去,與方之淮保持位置上的相對靜止——

“方總,之後的協商……”

“之後的協商悉數交給你們來處理。”

方之淮神色冷峻地開口吩咐,“我要去杜宅一趟,你讓人備車。”

林特助神色猶豫,但還是點頭應了一聲。

方之淮于是直接去了電梯間,乘自己的專用電梯下了樓。

還沒等出環業娛樂大樓的正門,他的手機先一步響了起來。

方之淮将電話接起:“周淵?沒有急事的話,稍後再跟我聯系,我現在——”

“方先生!”

周淵竟直接開口打斷了方之淮的話音,語氣帶着罕見的急促——

“您之前吩咐我的,關于查察杜家衆人身份的事情,有眉目了!”

“……”

方之淮腳下的步伐驟然一停。

伴着周淵急促的呼吸,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了方之淮的心頭。

淩厲的劍眉擰了起來,方之淮沉聲問道:“杜家哪一個人……有什麽問題嗎?”

“除了杜老爺子以外——都有問題!”

周淵提高了音量,“杜小少爺确實是杜澤山的親生子,但他的母親并不是如今杜家的當家主母王安蕊,他與杜文瑜也只是同父異母的關系!杜小少爺是在八歲那年才被接進杜家的,只不過對外一直宣稱是因為身體極差而在國外治療休養……杜小少爺的生母身份至今為止,但據悉是杜澤山在世時包養的情婦。”

聽完周淵的這一番話之後,方之淮面沉如水,攥着手機的手背上也有隐約的青筋綻起。

停在環業娛樂大樓一樓正廳中央的身影太過明顯,不少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這邊。

方之淮反複地深呼吸了幾次,才消化了這個消息給他帶來的巨大震驚。

他猛地轉身,避開衆人的視線,冷聲問道:“王安蕊和杜文瑜之間——誰的嫌疑最大?”

“……”

周淵在電話對面沉默下來,他自然知道方之淮指的嫌疑是什麽,但這對于他來說顯然也是個不敢直接回答的問題。

過了一會兒之後,周淵才咬了咬牙,開口道:“方總,從現在已經獲得的這些信息上,實在無法做出明确的判斷。”

方之淮微微眯起眼睛來,深邃的黑瞳裏熠熠着冰冷的光芒——

“從這一刻起,派人給我死死盯住王安蕊和杜文瑜的動态——我要知道他們每一秒做的每一件事、見的每一個人!”

“是,方先生。”

“……”

方之淮挂斷電話,轉回身,大步向着樓外走去。

已經在樓前等候多時的司機主動為方之淮打開了後座的門,而後迅速小跑繞行到駕駛座外,開門做了進去。

“是去杜宅嗎,方先生?”

司機望着後視鏡問道。

“不,回席前山,去側宅,我要見秦雪茹。”

“好的,方先生。”

…………

有方之淮本人在,開到了席前山的轎車很快通過了山上的層層崗哨,并在主幹路上岔向了側宅的方向。

上山路之後大約十分鐘,車停到了側宅外面。

被方之淮催促加速催促了一路的司機心驚膽戰地停下了車,還沒等他停穩,得了通報的安保人員也還沒來得及上前拉開後座的車門,方之淮便先一步冷着臉色直接推開門下了車。

“方先生。”

盡管被方之淮的急促露面而驚了一下,安保人員們還是憑借他們沉穩的心性極快地調整了自己的反應,紛紛站成兩列向着方之淮點頭致意。

方之淮擺了擺手,面向前方的兩列安保人員便齊刷刷地擡起頭來,紛紛側身向左向右轉,給方之淮讓出了通往側宅正門的路。

方之淮大門走在前面,面色依舊深沉如水。

依然是拿着四把鑰匙的四個人分別上前開鎖,總負責人輸入密碼,側宅的大門這才打開。

門內的傭人同樣站了一排。

“方先生。”

“秦雪茹現在在哪兒?”

方之淮冷聲問道。

“秦小姐現在在花室,有專人看護。”

為首的女傭平靜應聲。

方之淮點頭,擡腿向前走去:“前面帶路。”

有管事傭人走在前面,加上方之淮明顯步伐急促,一行人很快便到了花室。

人造陽光從花室頂棚灑了滿屋,馨香的花叢間,藤木的躺椅上,穿着絲質睡裙的女人懶洋洋地躺在那兒,像是個沒有呼吸的玩具。

直到聽見了衆人的腳步聲,那女人才慢慢撐着上半身坐起來,目光慵懶地看向來人的方向。

“啧,這不是方先生嗎?……你這麽日理萬機的,竟然還有閑心來側宅看我呢?”

那女人擡手,雪白的手臂從黑色的絲質睡裙裏露了出來,如同形狀優美的蓮藕藕節,塗着淡藍色指甲油的手搭在了藤木躺椅的扶手上,她慢慢地伸了個懶腰——

“怎麽,方之淮你不是準備要把我一直關到發瘋嗎?”

“當年跟你合謀的人——”

方之淮開門見山,顯然是半句廢話都不想跟秦雪茹聊,“是不是就在杜家?!”

“…………”

方之淮的話音一落,秦雪茹原本慵懶平靜的神色就稍稍變化了些,她直起腰來定定地看着方之淮,盯了一會兒之後,她驀地笑出聲來:“最後還是被你發現了啊?……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杜文瑾不過是個小雜種的事情。”

秦雪茹話音一落,方之淮臉色就倏然沉了下來:“你再敢對他出言不遜,我就撕了你那張嘴。”

“呀,我好怕呢。”

秦雪茹“咯咯”地笑了起來,原本動聽的聲音在這死寂一般的花室裏不知為何而帶上一點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冷意。

她這樣自顧地笑了一會兒之後,見方之淮始終神色沉冷,而沒有什麽其他變化,便也就停了。

帶着一點惡意的笑容,秦雪茹看向方之淮,“怎麽了?你都不覺着驚訝嗎?……你深愛了那麽多年的人,不過是杜澤山跟一個情婦生下來的——杜文瑾和他生母的存在,之于王安蕊和杜文瑜,不就相當于我和淼淼之于你和你的生母嗎?”

秦雪茹逐漸急促的話音驀地一停,然後她冷冰冰地望着方之淮,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即便明明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麽令人厭惡,你還是要站在杜文瑾那一邊嗎?”

“……”

方之淮垂下眼來,目光死寂地望着秦雪茹,“在你的印象裏,是不是把我跟方海比較,所以你一直以為我的道德底線太高了……可以被你用這些無聊的言論動搖?”

“……”聽見方之淮提起方海的名字,秦雪茹始終平靜的神色終于有了些微的變化,一點猙獰的情緒從她的眼睛裏浮掠過去。

知道自己沒辦法利用杜文瑾的身世在打擊方之淮方面獲得任何成就感後,秦雪茹也就百無聊賴地趴了回去——

“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麽?跟我炫耀一下你終于找着敵對的方向了?”

方之淮冷聲:“我要你告訴我——當年的事情,到底是王安蕊、還是杜文瑜做的?!”

“……”

秦雪茹聞言,眨了眨眼,過了半晌她才有點不可置信地轉向方之淮,“哪一個人,對你來說有區別嗎?他們可是利益共同體。”

方之淮不為所動,神色冰冷地看着她。

秦雪茹跟方之淮對視了一會兒之後,驀然笑了起來,且越笑聲勢越大,簡直要留出眼淚來似的。

這瘋癫的模樣讓方之淮神色愈發陰沉,他大步走到了秦雪茹面前,啪地一下按在了秦雪茹身體兩旁的躺椅上,俯身往下去的目光幾乎要噬人一般——

“告訴我——到底是誰!”

笑出了淚花的秦雪茹終于停了下來,她慢慢地低下頭來看着方之淮,眼睛裏帶着水光和模糊的笑色——

“方之淮,我可真是看透你了。确實,你跟你父親一樣……沒什麽道德底線可言,但杜文瑾對于你來說,就是能讓你喚回所有跟他有關的良知來的人吧?……他在乎的,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敢碰啊?”

沒等方之淮回答,秦雪茹笑着拍了拍巴掌,“可真漂亮——我現在真地覺着慶幸了,還好杜文瑾當年沒出什麽事,就該有這麽個人活在世上——讓你一輩子都不得安寧才對啊!”

“別廢話!”

方之淮伸手掐住了秦雪茹的頸子,五指用力,看着這女人在自己面前的張狂笑意漸漸變成難以呼吸的痛苦神情。

然後他才面無表情地重複了自己之前的話音,“告訴我,到底是誰。”

秦雪茹一邊艱難地呼吸着,一邊從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我……我不會說的……有本事,咳……有本事你就掐……掐死我好了……”

“……好。”

方之淮竟然神情平靜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單手鉗制着秦雪茹,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方之淮伸手點開了擴音器。

“方先生。”

周淵的聲音在整個安靜的花室內響了起來。

方之淮面無表情地看了秦雪茹一眼,薄唇微動。

“方淼淼現在在哪裏?”

秦雪茹的面色陡然一變。

電話裏的周淵則是猶豫了一下:“之前按您的吩咐,已經送方小姐去做美聲培訓了。”

方之淮點了點頭,語氣依舊無比平穩——

“帶去境外,做掉吧。”

秦雪茹臉色驟然間變得慘白,她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

“方之淮……她是你妹妹——你不能這麽喪心病狂——!!”

方之淮對于手底下壓着的女人的掙紮卻是毫無反應,淡漠得如同看着一只蝼蟻。

而電話裏面的周淵也有些不确定:“……方先生?”

方之淮面色鎮靜地開口:“按我的話去做,立刻。今天晚上之前,我要看見她的屍檢報告。”

說完之後,方之淮直接扣斷了電話。

然後他松開了手,退了一步。

秦雪茹捂着自己的頸子縮進躺椅裏,口中喃喃:“你不會那麽做的……你不會……她是你的親妹妹……她也姓方……”

方之淮聞言,慢慢地勾起了唇角,那個笑意襯上那雙毫無波瀾的墨黑瞳子,看起來殘忍而可怖——

“沒錯,方淼淼畢竟流着方家的血液,原本我不會這麽做。……可現在,這種威脅就在瑾兒身邊、随時随地可能置他于死地的感覺,已經快把我逼瘋了——你不想說,沒關系——今天晚上不要急着入睡,我一定送你女兒的屍首來陪你安眠。”

方之淮說完話之後,毫不留戀,轉身就走。

眼見着他便要邁出花室,身後一個歇斯底裏的女聲終于響了起來——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你這個瘋子——!”

“……”

方之淮停住了步伐,一直懸起來的心也終于落回了實處。

但他站在花室門口,除了停下步伐之外并沒有再做其他動作:“……你說。”

秦雪茹被傭人攔在後面,跪在地上涕淚四流,哭聲抽噎,“……王安蕊,是王安蕊跟我合作……你放了淼淼……只要你放了淼淼……什麽都好說……”

終于拿到了答案,方之淮在聽見那個名字的一瞬,神色倏然間猙獰起來。

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攥成了拳,狠狠地砸在了門框玻璃上。

“砰”的一聲,裂紋出現在那玻璃上面。

“王、安、蕊!”

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叫出這三個字來,方之淮一甩手擡腿就往外走去。

到了側宅外面,還沒等車裏,周淵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方之淮接起電話,冷聲開口——

“淼淼那兒,不要去驚動她了。”

周淵聲音微微急促:“不是這件事,方先生,剛剛您的私車司機打電話給我,說是杜少爺兩個小時前進到了簡悅會所裏面。進去之前說是如果兩個小時內沒有出來,就讓司機給您打電話。”

周淵說到這兒,咽了口唾沫。“司機剛剛來說,杜少爺已經兩個小時,但還沒有任何消息。”

方之淮面色微變:“他去簡悅會所做什麽?”

周淵小心地應聲道:“按照司機那邊的傳話,應該是王安蕊邀約杜少爺,去談一支廣告代言。”

“王安蕊!?”

方之淮聲音驀地提高,緊接着他面色大變,望向司機:“車鑰匙給我!”

等在一旁的司機愣了一下,本能地拿出車鑰匙遞了過去。

方之淮接過鑰匙直接擡腿跑向駕駛座,一邊跑一邊開口:“王安蕊就是當年綁架瑾兒那件事情的罪魁禍首——立刻讓人把她監視控制起來——抽調人手去簡悅會所!”

說完話,方之淮已經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同時将手機直接甩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開車鎖離合挂擋踩油門,車身以離弦之箭的架勢迅疾加速,嗖地一下便開了出去。

一直到轎車屁股都沒了影兒,這邊應該跟車的保镖們才陡然回過神來,趕忙紛紛上車,偏偏上去之後追着前面的車看不到影兒,自己走又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一時幾輛車原處挪動,好不混亂。

======

簡悅會所,包廂內。

“不要着急。”

歐天逸笑着拿着一支針管,在杜文瑾面前晃了晃,“等記者聞訊趕來的時候,我會幫他們看到一個最‘完美’的吸毒現場的,你盡管放心。”

看着那支顏色奇怪的針劑,杜文瑾的心裏感覺複雜。

說不怕是假的,但他在那一瞬又真地有些好奇,如果這針毒品紮進了自己的身體裏,如果自己真地染上了毒瘾,那麽,那個男人會怎麽做呢?

被抛棄?還是……陪伴和堅持?

杜文瑾一邊這樣發散着思維癱軟着身體看起來毫無反抗之力地坐在那兒,一邊開始咬舌尖的軟肉來喚起自己麻痹的意識裏最本能的痛覺神經反應。

正在包房裏安安靜靜的時候,門外的長廊上突然傳來一陣陣的騷動聲音。

歐天逸微微皺眉,猶豫了下之後還是收起了針劑,小心地藏到桌角,然後擡腳走向門口。

他剛走到門邊上,包廂的門就被敲響。

歐天逸微微皺眉:“誰?”

“我。”

門外的男聲有點陌生,“王總派來的。”

聽見“王總”兩個字,歐天逸不疑有他,直接打開了門。

迎面一黑,歐天逸只覺得腦門一陣劇痛,然後意識便陷入了黑暗裏。

歐天逸倒下之後,一個男人的身影在門外露了出來。

“媽的,真是太久不活動活動了……骨頭都快長到一起去了。”

站在門口的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

然後徑直到了杜文瑾的身邊。

男人彎下身去,帶着點不懷好意的笑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杜文瑾。

——

“失敬失敬,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文影帝竟然是杜家的小少爺啊。”

“……”

看清了來人的面目,杜文瑾不緊不慢地翻了他一眼。“勞煩錢總搭把手,送我出去。”

錢君浩聞言一咧嘴:“杜少爺這話說得……好像我跟您多熟似的——我們有這麽熟嗎?”

“……”

杜文瑾的視線側向門外,“沒這麽熟,還勞累錢總跟這麽多人幹了一架……這恩情我記得了。”

錢君浩看杜文瑾那副表情是真的淡定,不由搖頭:“你就那麽放心我不會趁人之危做出點什麽事情來?”

“放心。”

杜文瑾毫不猶豫地接了話。

“嘿,我自己都不放心自己,你放心我?”錢君浩上前扶起了杜文瑾,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你說說看,你憑什麽放心。”

漸漸恢複了知覺的杜文瑾艱難地挪動着身體,低聲輕笑:“兩個原因,第一因為錢總要臉,有些事情你不會做。”

聽得正在興頭上的錢君浩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後半句,奇怪地轉過去——

“第二個呢?”

“第二個原因我還不能說。”

杜文瑾笑了一聲。

“為什麽?”

“我怕我說了之後……惹錢總上火,這個求人辦事的關頭,我不做這種傻事。”

兩人終于出了包廂,繞過長廊,走向大廳的時候,杜文瑾的目光在前面迎面跑來的、氣喘籲籲的男人身上停住。

跑得太急,再加上擔憂,心跳加速得快爆表的方之淮眼神不善地看向那靠在一起的兩人中的錢君浩。

作者有話要說: 方之淮:被搶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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