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就憑方之淮對杜文瑾的茍且心思——杜文瑾進了集團,還怎麽有文瑜的活路!”

王安蕊這話音一落,整個房間裏都安靜了下來。

杜文瑾本能地擡頭去看杜老爺子的反應。

杜老爺子臉上表情僵了一下,連帶着那些怒氣也一起滞住,像是跟着房間裏的空氣一起安靜下來。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杜文瑾覺着自己的心髒都快從胸口裏跳出來的時候,他聽見杜老爺子深沉地嘆了一口氣。

“枉你是個長輩,出言失禮、全無教養,甚至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公司那邊的事務,從今天起跟你再沒有關系了——你從杜宅搬出去吧。”

王安蕊說出這番話來,本就是索性破釜沉舟,看杜老爺子什麽反應。

——她從來知道,杜老爺子因為杜文瑾年少時受苦、失落在外,對杜文瑾偏心許多,即便有這種事,也很難絕了他的念頭;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在自己說出這番話來之後,杜老爺子竟然看起來如此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父親!”

王安蕊幾乎有些歇斯底裏了,“您知道方之淮和杜文瑾是什麽——”

“我說夠了!!”杜老爺子手裏的龍頭拐重重地在木地板上敲了幾下,“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

王安蕊恨恨地看了杜老爺子一眼,轉身甩手離開了房間。

方之淮冰冷而戾然的視線,直到王安蕊離開了房間,才收了回來。

他拿出手機給周淵吩咐了一聲,便重新挂斷了電話。

至此,房間裏只剩下杜老爺子和杜文瑾、方之淮三個人。

“……她怎麽說也是文瑜的母親,”杜老爺子雖然氣極,但也将方之淮之前的動作看得分明,“即便是看在文瑾的面子上,希望你也不要做得太過。”

“……”

方之淮微微颔首,“杜老先生放心,我有分寸。”

看了兩人再和平不過的相處模式,杜文瑾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爺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對你抱有敵意了。”

杜老爺子沉着臉色問杜文瑾。

杜文瑾神色微滞,過了幾秒他點下頭去:“是。”

“你這性子,可真不知道是像了誰了。”杜老爺子嘆着氣,搖了搖頭,“你和之淮的事情……我早就有察覺了。”

“…………”

杜文瑾勃然一驚,睜大了眼睛看向杜老爺子。

見到杜文瑾那副作态,杜老爺子氣得瞪他:“你當我是老糊塗還是老花眼——當初之淮護你的那副模樣,那像是普通朋友嗎?即便是叫你哥哥來,你看他能不能擋我的拐杖擋得眼都不眨。”

“……您怎麽沒問過我?”杜文瑾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來,“爺爺您不反對嗎?”

“我怎麽可能不反對!”杜老爺子把手裏的拐杖狠狠地敲了一下,“我倒是想找你——可你那時候懂什麽!”

見這爺倆一個比一個不好好說話,方之淮在旁邊嘆了一聲,從杜老爺子那兒接過話頭——

“我前一段時間,主動來找爺爺談過了。”

杜文瑾怔怔地轉向方之淮。

杜老爺子卻是又一敲龍頭拐,氣得吹胡子瞪眼:“誰是你爺爺!”

方之淮聽了也不擔憂,毫無誠意地轉了回去“道歉”——

“抱歉,杜老先生,跟着瑾兒一起,心裏這樣稱呼您很久了;剛剛是一不小心,您如果介意稱呼的問題,我還改回去。”

“…………”

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顯得特別小肚雞腸的杜老爺子臉色古怪地變了變,但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什麽來。

“你談過了……”杜文瑾神情複雜地睖着方之淮,從唇縫裏往外一個字一個字地蹦,“都不跟我說的嗎?”

這次沒等方之淮回答,杜老爺子氣哼哼地轉過去了:“是我讓之淮別跟你說。”

“爺爺說要看你什麽時候才肯主動跟他談談。”方之淮接上。

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架勢讓杜文瑾招架不住,半晌後他無奈地看向杜老爺子:“我怕您承受不住。”

杜老爺子哼了一聲:“當年我頂着槍林彈雨都承受住了——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崽崽的事情,我有什麽承受不住的?”

對上杜老爺子那副神情,杜文瑾自然只能乖巧模樣地應了一聲。

“既然今天已經說開了,你跟我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杜老爺子将語氣放得平緩下來。

杜文瑾一怔,掀起眼簾:“哪方面?”

杜老爺子剛松下去的臉色一繃,手裏拐杖敲了下:“各方面——家庭,事業,生活,能想到哪兒的都說給我聽——我可以不管你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但我不可能不管你像從前那樣放任自流。”

杜文瑾咬了下唇,他的目光在方之淮身上稍作停頓:“我喜歡他,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我想跟他更長遠地在一起。”

“不會有意外。”

方之淮低聲應了一句。

杜老爺子和杜文瑾都帶着點涼意睨了方之淮一眼。

杜老爺子轉回來之後皺着眉問道:“那麽你的事業呢?還繼續在娛樂圈裏待着?你告訴我,你想走到哪一步去?——你總不可能是想在娛樂圈裏演一輩子的戲吧?”

“……”

在這個問題上,杜文瑾陡然沉默下來。

他的腦海裏不期然地閃過那個女人的影像。

過了很久之後,杜文瑾舒出胸口裏積郁的郁氣,然後擡眼看向杜老爺子——

“我已經快要達到自己的目标了,我可以答應您,兩年之內,我會完成臺前到幕後的轉型……我在這個圈子裏待得足夠久了,經過學習後,應該能夠勝任一些幕後工作,這方面請爺爺放心。”

對于這個答案,杜老爺子雖然沒有極為滿意,但顯然已經比他擔心的杜文瑾會堅持一直在演藝圈裏長駐的結果要好很多了。

他皺着眉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便點了點頭:“可以,你說的——兩年之內。”

杜文瑾應聲。

======

杜宅裏亂七八糟的事情終于徹底理清平靜下來,只是杜文瑾的生活卻還沒清閑兩天,就再次被突如其來的新聞卷入了風暴中心。

起因不是別人,正是杜文瑾和方之淮的老冤家——ANT。

ANT借住自家的官方微博,将一段明顯為隐秘角度偷拍的視頻放了上來。

正是當日杜文瑾在簡悅會所被方之淮抱着往外走,最後停下,然後一個短暫接吻的片段。

視頻雖然時長不長,兩位主角形象也比較模糊,但與方之淮和杜文瑾的近照對比之下,還是能夠看出明顯的相似點來。

這一個視頻很快被迅速轉發,短時間內就已經傳得全網皆知——

包養,還是同性包養,再加上新科影帝這個噱頭,實在是足夠網友們搬着桌椅板凳帶上瓜果來邊吃邊看一場大戲的了。

沒用上半天時間,“新科影帝文瑾竟為環業娛樂高層包養”的醜聞,就已經傳遍了網絡。

環業娛樂裏面也是忙成了一團亂。

尤其是公關部,單純接那些質詢的媒體記者的來電,都已經快要焦頭爛額民不聊生了。

他們身為緋聞男主角之一的方總更是親自下場“督戰”,這次顯然是帶上了跟ANT徹底杠上的架勢了。

只不過這氣勢還沒等拔起來,小祖宗那邊催命的電話先到了。

“視頻是怎麽回事?”

杜文瑾語氣已經算得上是無奈了。“這幸虧爺爺已經知道了,不然你這個視頻是要把我送上火刑架上烤啊?”

方之淮也難得帶着點底氣不足:“……那天晚上我向秦雪茹求證之後,聽到周淵說你在簡悅會所可能出了問題,哪裏顧得上其他?保镖車沒跟上,我自己一路飙車過去的。應該就是在周淵他們到來之前被ANT鑽了空子……之後周淵提起見到疑似ANT的車輛,我因為心急處理王安蕊的事情,把這個推後了。沒想到他們動作這麽快……”

聽着男人語氣裏絕對是罕見的低落,杜文瑾不禁用聽起來極為輕松的語氣笑了一聲:“智者千慮還必有一失呢,你也不用這麽沮喪吧。”

“……你不生氣嗎?”

方之淮意外地問道。“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不希望曝露我們兩個人的關系?”

“那時候一方面是擔心家裏,尤其是爺爺這邊;”杜文瑾解釋,“另一方面,我也怕在自己還沒來得及達到她的高度之前就先折在這種同性緋聞上。”

“……”

在聽到杜文瑾所說的第二個原因時,方之淮的眼神微微一閃,但他最終沒有說什麽,只接道:“既然你不生氣,那我就放心了。只不過同性緋聞确實對你之後的演藝發展太過不利,我會讓公司公關部門盡全力消解這次問題。”

杜文瑾微微蹙了眉,“這次是ANT挾全網來勢洶洶,如果有力所不及的時候,你一定開口。……環業在娛樂領域畢竟只是新銳,不能與那些久經考驗的巨頭相比,我不想因為我的事情,耽誤你跟環業之後的計劃。”

方之淮應聲:“好,我會酌情處理。”

…………

新科影帝鬧出同性包養醜聞這種事情來,對于多數媒體和記者都得算是從天而降的大餡餅,娛記們紛紛跻身“第一線”,在杜文瑾慣常出入的公司、片場、可能住所等各種地方蹲守,生怕被同行搶了什麽獨家爆料去。

在媒體的推動下,網民們對于這一八卦的熱情也空前高漲,連着兩天,熱度都不見消減。

“方總,這種情況,應該是有人在幕後作勢。”

林特助将最新進展彙報完畢之後,這樣無奈地跟方之淮說道。

方之淮唇角微掀,眼底笑色冷然:“自然,而且想要鬧出這麽大動靜來,可不是随随便便什麽公司都能做到的。”

林特助一擡眼鏡,目光銳利:“您的意思是……那幾個公司裏面,有人在針對環業娛樂?莫非是杜少爺結過的舊仇?”

“……舊仇必然是有,話年娛樂的孫晴,跟我們也算是積怨已久。”方之淮神色淡然,“只不過除了她之外,恐怕其他幾家也多少有些涉足——畢竟蛋糕就這麽一塊,誰也不想再多分給別人。”

“現在公關那邊把常規手段基本試了一遍,除了确實有人在操縱以外,杜少爺因為剛拿到電影最佳男主角獎項這一點,也确實是太容易得到公衆的矚目……恐怕不是簡單安撫消解能解決的了。”

林特助神色複雜,“可能還是需要杜少爺親自露面,道歉澄清才行。”

“不行。”

方之淮幾乎沒做什麽思考,就斷然否定了林特助的這個提議。

他皺起眉轉過頭看向林特助,“讓他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出面,對于他以後的演藝事業很有可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尤其是在國內影視圈,他極有可能遭受到諸多影視公司的聯手封殺——這件事他一定不能出面。”

“……是,方總。”

林特助也糾結地皺起眉來。

方之淮沉思了片刻,“在公司還在培訓沒什麽曝光率的新人裏,找一個跟文瑾身量、面孔相近,且願意頂替的。”

“……方總?”

林特助一聽方之淮的話音,先怔了幾秒,然後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方之淮,“您是想要……?”

“這是眼下最快的解決辦法,先将文瑾從這會兒衆人的視線焦點裏轉開。”方之淮沉聲道。

林特助卻有些急了:“可那也不能用您的聲譽來吸引公衆的焦點啊!”

“我跟他不一樣。”

方之淮沉聲,“文瑾是公衆人物,而且此時又正是他事業的急速上升期——他沒辦法承受這種新聞加身。而我只是一個經營者,即便有一時的緋聞糾葛,在慢慢淡出公衆視線以後,這個新聞也不會被繼續發酵。”

說完之後,方之淮稍稍停頓。

“跟選好的人商議約定補償條約,之後我會帶他出去繞上一圈,找幾家會做事的媒體,聯系記者,把地點時間曝光給他們。”

林特助即便心裏再是對上司的這個決定感到不妥,此時也沒辦法說什麽,他神色變換了一會兒之後,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杜少爺那邊……?”

“該有的照片和報道爆出去之後,讓杜文瑾開新聞發布會澄清吧。”

“可是……您不需要跟杜少爺先通一下風嗎?”

“……”

方之淮揉了揉眉心,過了幾秒,不知因為什麽失笑了聲,“哪敢不提前報備?”

男人的聲音裏帶着點笑意,更多的是縱容。

“萬一給我家小祖宗氣着了,那還不知道要哄多久。”

林特助:“……”

——這種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臉的感覺,簡直太糟糕了。

……

方之淮的指示被極快地推行下去,整個公司都開始進入一級戰備狀态。

确定執行流程上不會再有什麽問題之後,方之淮便坐車在無數媒體的包圍下離開了公司。

保镖車們在此時的作用就尤為明顯了。

數輛完全相同的車從地下停車場離開,一出停車場就四散離去,聽聞方總下樓而前來圍追堵截的娛記們集體發懵。

沒過一會兒,方之淮所在車輛的司機就确認了一遍後視鏡,然後彙報了句——

“方總,已經甩開了。”

“嗯,”方之淮有些疲倦地靠在後座上,揉着眉心應了一聲,“去杜宅吧。”

“好的。”

…………

到了杜宅之後,方之淮第一件事就是先上門拜訪了杜老爺子。

杜老爺子看起來比他想象中的反應要淡定許多,盡管神色依舊有點不善。

“從那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們真牽扯到一起,遲早要面臨這種局面——你準備怎麽處理?”

杜老爺子面無表情地問道。

方之淮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聽到一半,杜老爺子就神情微動,等到方之淮說完之後,杜老爺子已經有些神色古怪地打量着他了。

對上那目光,方之淮不解地回視。

“……你這麽做,你父親同意嗎?”

杜老爺子問。

方之淮垂了眼簾:“環業如今無論在董事會還是領導階層裏,都是我做主——父親同意與否的問題,并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

這話讓杜老爺子難得地露出點笑容來,他伸手點了點方之淮。

“當初方海說得沒錯,你确實是腦有反骨啊。”

方之淮對于這個評價,神色連一點波動都不見,沉默幾秒之後他也只是将下颌壓得更低了些——

“我不會有任何傷及瑾兒的可能,自然也就不會觸碰半點杜家的利益——請杜老先生放心。”

杜老爺子聞言微微眯起眼來,笑出來的皺紋裏都像是藏着“老奸巨猾”這樣四個字,跟他平常那副有些暴躁而粗枝大葉的軍旅習氣大不相同——

“我放心,放心……從這件事上來看,我确實可以放心了。”

方之淮一時失語,最後只得告了聲別,去找杜文瑾了。

杜影帝現在正在他自己的卧房裏。

落地窗前遮光的質地厚重的拼色窗簾已經被拉開了,只剩一層淡金色的薄紗攔在視線裏。

袅袅的煙霧萦繞身旁,穿着米白色寬松亞麻衫的青年半倚在矮沙發的底部,白色寬松長褲包裹着的兩條長腿,一條伸得筆直,另一條屈膝支着,白色長褲的褲線繃直,下面還露着一截雪白而弧線漂亮的腳踝。

搭在屈起來的那條腿的膝蓋上,修長骨感的指節間夾着一根香煙,再向後幾寸,對着空氣以紅唇吐出煙霧的青年将腦袋後仰在沙發上,白皙的頸子繃起的弧度,帶着脆弱和美感交織的複雜情調。

方之淮一進到房間裏面,就被眼前這一幕攫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甚至直到站到了杜文瑾的面前,看見畫面裏的青年仰起頭來,嫣紅的唇角斜斜一勾,方之淮才驀然回神。

“你可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杜文瑾唇角微微翹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方之淮,“有什麽事,說吧。”

“……”

方之淮卻沒急着回答杜文瑾的問題,他蹲下身去,伸手拿掉了杜文瑾的香煙,撚滅在手掌裏。

杜文瑾眉梢立時蹙了起來,側過身面色不善地從方之淮手裏把已經熄滅的香煙拽了出來,扔到了一旁的水晶煙灰缸裏。

然後他站起身拉着方之淮那只帶着明顯灼傷的手就往自己卧房內聯的洗手間走去,邊走邊皺眉責怪:“從以前我就想說了——你當自己人肉煙灰缸嗎?為什麽每次都在我面前玩自殘??”

原本任他拉着的方之淮唇角一掀,驀地上前一步,将毫無防備的杜文瑾推在了旁邊的牆上。

他低笑着俯身下去,親了親還帶着點煙絲香氣的紅唇——

“不想讓你再吸煙了——我聽侯秦說,你這幾年的煙瘾太重。以後我看見一次,就在手心裏撚一次——只要這樣能讓你戒掉煙。”

“……瘋子。”

杜文瑾沒好氣地白了方之淮一眼,拉着他去洗手池邊打開冷水閥門,沖掉了灼傷部分的煙灰痕跡。

等确定無恙後,杜文瑾才拉着方之淮走出了洗手間,吩咐傭人拿來了簡化版的藥箱,開始給方之淮上藥。

“說吧。”

杜文瑾一邊微蹙着眉小心翼翼地給方之淮上藥,一邊随口問了句:“你來找我是因為什麽事情?”

盡管方之淮不太想破壞此時讓他心安的情景,但事情的輕重緩急他也拎得清。

于是他便開口,将自己的計劃說給了杜文瑾聽。

從頭聽到尾的杜文瑾都算神情平靜,至少他給方之淮上藥的手一點都沒抖過。

直到聽完,他也将最後一個大創口貼糊到了方之淮的手心,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之後,他才慢慢掀起眼簾來。

“五年前便是這樣,五年後的這一次……你又想自己一個人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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