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大皇子李晔已成家，皇子妃是吏部侍郎的嫡女，育有一女，是皇家唯一的孫輩。

二皇子李昭，薄情陰骘，至今未娶皇子妃。因為生母貴妃是異國公主，以致他既在朝堂受重視，又讓人覺得血統不純。

安樂郡主年紀比他們小，輩分卻比他們高，率先問道：“阿晔阿昭，你們今日要給我們上什麽課？”

王驚羽眼神一亮，附和道：“是不是野史奇談，傳奇秘辛之類的？”太傅不講四書五經，他樂意至極。

宋绾握着毛筆，在紙上寫字，她不是愛寫字，是覺得無趣，不會寫毛筆字的人更喜歡在紙上寫着玩。

除了輩分高的安樂郡主，其他人都閉嘴不語，王驚羽年紀小，身為大理寺卿之子不知天高地厚。

雖然他出身不低，但比起在座的什麽皇子公主、皇親國戚差了點，不知是怎麽和她一樣被抓來聽學了。

待會兒下課問問，宋绾心想。現在她心裏發怵，皇帝為何讓她入宮聽學，不合規矩，沒有道理。

只見二皇子淡綠色的眸子一擡，似笑非笑地瞧着宋绾。宋绾似有所感，擡首一看，心裏一咯噔，來者不善。

二皇子言道：“你們平時學的東西枯燥無趣，想聽故事，本殿下這裏有說不完的故事。”

大皇子反駁：“二弟此言差矣，你是在質疑太傅的教學？”

二皇子一哂：“太傅學識淵博，但大家年輕氣盛，未必能理解太傅大人的良苦用心。就如當年的我們，不是也不喜歡聽先生念叨。”

大皇子輕蔑：“二弟，父皇命我們言為士則，行為世範，今日來是給他們授業，不是帶頭亂了規矩。”

二皇子拿着書，指了指乖乖坐着的宋绾，說：“規矩照樣可以打破，授業亦可變通。”

這話說得不錯，但麻煩不要明晃晃指着她，讓她接受衆人目光的洗禮，瘆得慌。

薛太傅圓場：“今日不僅是學子們向二位皇子讨教，微臣亦受教一二，方能為衆人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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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绾冷眼旁觀，眼神飛出窗外，看了看站在外面的李璟元，心道他其實也該如安樂郡主一樣，坐在博古軒裏，聽當朝太傅大人授業。

大皇子言道：“好，今日我們不學書上的內容，不如說一說，你們對今年春闱考題的想法。”

“啊？”

“天哪！”

“太難了吧……”

大皇子語落，原本安靜的少年少女開始嘈雜。春闱考題無異于高考，壓題更不是學生們能勝任的，難怪大家唉聲嘆氣。

上什麽課，對“半個文盲”的宋绾來說，差不離。這樣自由言論，她只需默默靜聽。

杜紹斐第一個回答：“年底時北方下了一場大雪，雪勢不小，但不及往年嚴重。然而地方官員謊報災情，借機斂財，幸而陛下明察秋毫，以雷霆之勢貶黜一名知府，三名縣令，以及若幹大小官員。”

杜紹斐從容道：“前朝從未有如此大的官員調遷，牽一發而動全身，此事涉及了應對雪災，懲治貪污官員，以及新官上任等諸事。這正是學子們将來入仕，急待解決的問題。”

大皇子點點頭：“你們将來是國之棟梁，那就從這場大雪說起，各寫一篇賦論，說說你們的應對之策。”

宋绾傻眼，她最讨厭寫作文，不如聽太傅講枯燥的文言文！轉念一想，幸好不是作詩、對對子，這種更難！

左下方的王驚羽嘀嘀咕咕道：“寫大雪下百姓生存之道偏不偏題，比如說深閨小姐因大雪不能外出，與院中小厮日漸生情……”

四皇子似是聽見他嘀咕，不由看了王驚羽一眼。四皇子的母妃麗嫔，是當今聖上潛邸時王府的婢女。雖說母憑子貴，但這個子因為生母的出身，也沒貴到哪兒去。

右側的安樂郡主蹙眉，自言自語低聲道：“聽太傅講課多好……”光是聽太傅說話，她能安靜聽一整日。

宋绾聽他們怨聲載道，一回頭，見杜紹斐拿着毛筆，陰森森地盯着她，令她打了個冷顫，立馬回首。

自從圍獵烏龍一別，宋绾再沒見過杜世子，并且讓老爹推了與鎮國公府的商業合作。

世子爺，你給大家出的難題，恨着她幹嘛！

宋绾很無語，浸了浸墨，提筆寫了一個字，黑成一團，出師不利。

……

錦繡宮，懷着八個月大的身子，即将臨盆的梅妃娘娘，柔若無骨地靠在軟榻上。

梅妃伸出纖纖玉指，拈了一塊白釉盤裏的梅花糕，眼神平靜無波。朱唇不點而赤，張嘴輕輕咬了一口糕點，軟糯香甜。

梅妃微微一笑，貼身侍女見此，言道：“娘娘，陛下最疼您，特地請了江南有名的糕點師傅，按娘娘的喜好做的梅花糕。”

聞言，梅妃反而斂了笑，放回咬了一口的梅花糕，轉而問道：“今日宋家姑娘是不是入宮聽學？”

“正是。”

“下學請她來一趟。”

……

“這篇倒是別出心裁，‘雪夜寒風冽冽，冰肌玉骨的四小姐宛若白雪一般皎潔，嬌嫩的臂腕纏上了……’”

“咳——”薛太傅打斷二皇子戲谑的朗讀，不堪入耳！

宋绾偷偷憋笑，她幹弟弟真是藝高人膽大。但宋绾沒憋笑片刻，下一瞬就是她的笑話。

大皇子展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快要黑成一團的宣紙，嚴肅道：“這誰寫的？”恕他看不清上面歪歪扭扭的一坨名字。

宋绾輕咳一聲，弱弱舉起了手。

見此，大皇子冷哼：“字跡難看就罷了，還通篇錯字，看來宋姑娘只學了經商之道，沒有念過幾本書。”

宋绾咬唇，她寫的不是錯別字，是簡體字！沒學過毛筆書法的人，當然寫得難看！而且為了節省紙張，字要寫得小巧，很容易糊成一團。

宋绾撐着書案站起，說：“大殿下哪句看不懂，民女給你解釋一二！”輸字不輸勢！

大皇子眉峰冷冽，與宋绾對峙。

這時二皇子輕笑出聲，說：“大哥給我看看，我與宋姑娘有緣，說不定識得她的字。”

宋绾梗着脖子，字醜沒關系，文章寫得好就行！

二皇子貌似很喜歡讀他們寫的弱智文章，以便公開處刑。只見二皇子眉毛一挑，緩緩念道：“論災區的生……”

“生态。”宋绾提醒。

“……生态重建與經濟發展。”

王驚羽不恥下問：“生态是指動物的死活？”雖然他賦論寫得不好，但寫的至少是人。

安樂郡主亦道：“我們不是該關心流離失所的百姓嗎？”百姓疾苦比動物死活更重要。

宋绾通俗解釋道：“生态是存在于世間的所有生命，那些小貓小狗、小花小草都可以是生态的一部分。”

這個解釋不官方，錯漏百出。

但宋绾得讓他們聽懂：“我們每時每刻都活在這個生态圈中，自然要做好生态重建。至于經濟發展，這個不用我解釋吧！”

二皇子不置可否，連蒙帶猜浏覽了宋绾的文章，疑惑道：“你這通篇只是理論，沒有解決之道？”

宋绾尴尬道：“這個……所謂實踐出真知，民女不是文武百官，一介商賈之女，二位殿下比民女更懂。無非是輕徭薄賦、捐款赈災之類的，主要是各地官員的配合，随機應變，調配得當。”

她要能幹這些事，朝廷的文武百官吃白飯嗎！

二皇子聽後點評道：“宋姑娘一個女兒家，能想到這些非常不錯。”

大皇子卻道：“華而不實，言之無物。”

宋绾默然坐下，她既不當官，也不考狀元，要她寫朵花兒出來？

三位先生點評後，一致認為杜紹斐寫得最出色，他馬上就要入朝為官，成為大皇子的左膀右臂。

但二皇子貌似一點不心急，點評賦論後開始引經據典，眉飛色舞和衆人講故事？

“我我我，我知道！平陽長公主巾帼不讓須眉，聽說軍營裏諸多将軍士兵仰慕她，連敵國将領百裏将軍也拜倒在她裙下！”

不僅是裙下，這說的是前朝平陽長公主的生平。二皇子說得極好，宋绾覺得他不當皇子，可以當個說書先生。

二皇子本意是讓在坐的姑娘們不拘泥于深閨宅院，但王驚羽只喜歡聽英雄美人的八卦。

宋绾眼神無波，雙手捧着臉，手肘抵在書案上，只見上面坐着的三人都是很優秀的青年男子。

大皇子跟她有仇，但不可否認長相周正。性格總體上來說，他是個标準的古代直男。

二皇子帶了異域長相，笑起來邪魅張揚，不笑陰骘深沉。難得二皇子不會小瞧女人，或者說他是以強為尊，不論性別。

至于薛太傅，今日倒很安靜，偶爾附和兩位皇子，不知是看菜下碟，還是心思不在授業上。

“宋姐姐？宋姐姐！”

“啊？”宋绾回神。

安樂郡主道：“下學了，宋姐姐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聞言，宋绾一嘆氣，半個身子趴在書案上，說：“我明日能不來了嗎？”

她好好花錢，做她的鹹魚不香嗎！

安樂郡主道：“那不行，陛下親下的聖旨，是隆恩。”

宋绾苦着一張臉：“我就去了一次圍獵，陛下怎麽這麽看得起我？”沒事抓她來陪一群貴族聽學。

安樂郡主透露道：“我聽父王說，梅妃娘娘喜歡你。”

宋绾一挺身，驚道：“啥？”

這時，王驚羽收拾好書囊，要和四皇子一起走。宋绾不小心瞟到他，今日幹弟弟對她不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