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雍王府的竹林雅軒中,白色紗簾随風輕揚,左翎雪與雍王坐于棋桌兩頭,一個執黑,一個執白。
黑子勢大,白子眼看要輸,棋手卻仍是不緊不慢,似乎對勝負并不關心。
“我韬光養晦多年,認那毒婦為母,還要我忍多久?”雍王落下一子,又将白子出路截斷。
左翎雪秋水一般的眼眸望向他,淡淡道:“殿下莫急,要謀大事,至少要除掉步年。”
她說到步年的名字時,連眼都不眨,不要說曾經的情誼了,就連陌生人都不如。
“步年到底什麽意思,以你與他交情,看不透他嗎?”雍王在自己的地盤上,終于可以脫去僞裝,露出野心勃勃的真面目,“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無論他反不反,都是我的敵人。”
身為未來的雍王妃,被未婚夫當面提及與別的男人的“交情”,本該是件十分尴尬的事,可左翎雪臉色并無變化,甚至唇邊還勾起了抹淺笑。
“他從來不與我說朝堂之事,就連步老将軍被刺身亡,我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她自嘲一笑,“步年不是個多話的性子,我與他相識于戰場,相知于少年,之後聚少離多,也說不上多熟悉。”左翎雪的白子已無反敗為勝的可能,她便幹脆的認了輸。
其實與其說步年話少,不如說他為人謹慎,連她都不能完全相信。只是她卻不想将這點告訴雍王,總覺得說了,自己就要更可笑幾分。
雍王摩挲着手中棋子,道:“要除他,不難,讓太後動手便是。這樣的事,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說到此處,他滿臉諷色,“只是怕步年不上鈎。”
左翎雪将棋子一一整理好,放入各自棋盒:“要他上鈎,有一人或可幫忙。”
雍王來了興致,身子微微前傾道:“哦?他連殺父之仇都能忍得,還有誰能激他一激?”
天子失德,心中唯有享樂,朝中事務大半都被太後把控,而太後是個只顧眼前利益,不顧将來的。因忌憚步家在軍中的威望,便設計除掉了步老将軍,結果是既沒有把步家搞死,又與步家生了嫌隙。
雍王想到太後的作為,心裏也十分反感。簡直愚蠢透頂,和她那個外甥女一個樣,都是成不了大事的。
“殿下放心,我自有安排。”左翎雪完美的五官瞧着猶如仙子一般,神色淡然間卻布下一場精心的殺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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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年進到蓮艾院子,看到他坐在亭下長椅上,雙手趴在木欄上,正仰頭發呆。
“看什麽呢?”
蓮艾收回視線看向他:“……看月亮。”
步年驚訝于他還有賞月的雅興,走過去坐到他身邊,也往外看過去。
明月如玉盤,高懸于中天。繁星在它周圍,都要被它的光芒掩蓋,變得黯然失色。
步年也沒覺得這月色與往日有何不同,道:“今天倒是難得的晴夜。”
蓮艾道:“開春前雨水多,過了這陣就好了。”
步年突然問他:“你怕高嗎?”
蓮艾一愣,看着他眨了眨眼,剛要問怎樣的高度,身子一輕,便被步年攬住腰輕功躍出。
寒風迎面吹來,叫蓮艾驚吓之餘連話都說不出了。他只好牢牢摟住步年脖頸,将自己緊緊貼在了對方身側。
步年帶着他幾個高躍,最終落到了将軍府中最高的一棟建築的屋頂上。
“這裏看月亮,是不是看着更大一些?”
步年想要松開手,蓮艾哪裏能肯,一把抓過了死死抓在手心。
他從沒站的這樣高看過月亮,這屋頂還沒有護欄,要是腳下一滑……
想着他咽了口唾沫,手抓得更緊了。
“怕?”步年反手牽住他的手慢慢坐到屋脊上,“總不會讓你掉下去。”
蓮艾坐着仍與他十指相扣在一起,聞言搖搖頭道:“不怕,這樣就好多了。”
兩人依偎在一起,沒什麽重點地聊起天。
步年道:“你若喜歡看月亮,我明年開春就帶你去江南泛舟。江南多湖泊,夜晚湖面如鏡,就跟天上地下有兩個月亮一樣,你應該會喜歡。”
蓮艾低頭笑了笑,也沒放在心上,只當這是步年的客氣話。
忽然,他的下巴被步年擡起,兩人視線相交,步年唇邊帶笑道:“你不信我會帶你去?”
蓮艾只好說:“信。”
步年這才滿意,松開了手,過了會兒,他又像是想起什麽要緊的事,輕輕“啊”了聲。
“這幾日都沒考校你功課,你今晚一百弩箭練了嗎?”
蓮艾身子一僵,眼神游移,十分心虛。自與步年雨夜行事,第二日步年便去了他的夜課讓他休息,這一休息就休息到現在。
要一直苦哈哈的練着倒不覺什麽,一松懈下來嘗到了犯懶的甜頭,再想撿起來就很困難了。
“我……我腰疼。”
步年挑眉:“還疼?”
蓮艾點頭:“疼的。”
步年板起臉,假裝要放開手:“還騙我?”
蓮艾以為他要丢下自己。這樣高的樓,他如何能下去?他趕忙去拽對方袖子,急切道:“将軍,真的疼,奴……”忽地想起步年說過他一心虛就自稱“奴”,差點咬了舌頭,“我沒騙你。”
步年心裏覺得好笑,還是板着臉道:“那我剛剛摟你腰,你怎麽不疼了?”
已經到了這份兒上,蓮艾想改口也不行了,只能硬着頭皮繼續編下去。
“我忍着呢。”
他忍得住,步年卻再忍不住,突然放聲朗笑起來。他笑得肆意,笑得狂放,笑得毫無顧忌,似乎要将這些年壓抑的歡快都在這個月夜釋放。
蓮艾從沒見他笑成這樣的,一時有些無措地看着他。
步年笑夠了,雙手撐在兩邊,眼裏因為笑得太過,出了水光,顯得他雙眼越發明亮。
他看向蓮艾:“你記得在別莊時,你求我饒你一命,我問你可以做什麽,你怎麽回的嗎?”
蓮艾當然記得,只是他沒想到步年會突然提起。
他直視着對方雙眸,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使将軍快活。”
步年又是露出一個明朗的笑來,揉了揉他的發頂道:“沒錯,你讓我很快活。”
蓮艾被他溫熱的大掌揉亂了頭發,不知怎地,連耳朵都不受控制地覺得有些熱。
他蹭了蹭步年的手,忽然也覺得很快活,便對着步年露出了一個柔軟的、有些甜蜜的笑來。
他笑得兩只眼睛宛如彎月一般,就像只依戀主人的小奶狗。
步年眼裏閃過一絲溫柔的情緒,牽住他的手道:“走吧,這裏冷死了。”說罷又帶着蓮艾輕功飛了下去。
芙蕖郡主被罰去紫薇寺清修,先不論她領旨時表現的有多誠心悔過,但在她心裏,是有一千一百個不服的。
她為了愛步年,成了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柄,步年卻對她這樣無情,直接在禦前拒絕了太後的賜婚不說,還說寧死也不會娶一個會對自己下藥的女人。
他能将溫情給予左翎雪,甚至給予一個賤人,偏偏就是不給她。
哪怕他待她稍稍溫和一些,她也不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芙蕖郡主每日在寺中,說是清修,其實就是變相的軟禁。她的脾氣變得前所未有的乖戾陰鸷,稍有不順心就要大肆發火,叫底下伺候她的幾個奴仆苦不堪言。
也只有到每月郡王府的人來送吃穿用物,捎帶上郡王夫婦的書信時,芙蕖郡主才會顯出幾分柔軟來。
“這次為何沒有母親的書信?”她手邊只有郡王的一封短信,通篇都是要她修身養性,不要任性的。芙蕖最煩她父親的唠叨,一目十行看完便放到了一邊。
“呃……因為……”來送信的嬷嬷似乎有些為難,言語支吾。
芙蕖不耐地一拍桌子:“快說啊!”
嬷嬷不敢再瞞:“王妃因思念郡主太過,前些天憂思成疾,病倒了。”
芙蕖一聽簡直就坐不住了:“什麽?我娘生病了?”她想也不想要往外沖,“我要回去看看她!”
那嬷嬷趕忙攔住她:“使不得使不得!郡主,您現在奉旨在紫薇寺中帶發修行,要是貿然出寺,可就是違抗聖旨啊!”
“可我娘都生病了啊!”芙蕖又氣又急,“我犯得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嗎?憑什麽要這樣對我?”多日來的委屈怨恨,在這日終是爆發。
芙蕖瘋了一樣将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眼裏不住流淚:“我好恨!我恨步年!他怎能絕情至此!我好恨啊!!”
那嬷嬷見她如此,幾乎也要落下淚來。她心疼地用帕子為芙蕖擦去眼淚道:“郡主您別這樣,王妃身子已經不好了,您可千萬保重啊!”
芙蕖不做聲,雪白的貝齒咬着下唇,像是要咬出血來。
嬷嬷看不過去,心疼地長嘆一聲道:“那步将軍也真是的,放着郡主這樣的好女子不要,竟要去寵那兔爺兒,怕不是喝了那狐貍精的迷魂湯了。”
芙蕖閉了閉眼,心都在滴血:“他還将平安鎖送給那賤人了。”
嬷嬷輕輕順着她的背,像是在給她順氣。
“老奴真是替郡主不值啊。”她越說越氣,“那個小騷蹄子怎麽能和郡主比?可恨我年老眼花,不然定要将那賤人當街戳個百十刀的,替您出出氣。”
“戳個百十刀哪裏夠!”芙蕖眼中恨意愈濃,逐漸凝成化不開的黑,“我要叫他嘗盡世間最痛最苦!步年怎麽對我,我就要千百倍還回去,要他再不能無視我!”
“好好好,只要郡主想做的,老奴一定幫您。”老嬷嬷撫着她脊背,在她不曾注意的時候,慈愛的臉上閃過一抹得逞的笑。
***
難得的冬日晴天,蓮艾聽粉紫說南街開了廟會,因從未去過,便心生向往,與她一道出了門。
這廟會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稀罕玩意兒挺多,熱鬧也不少,叫蓮艾看花了眼。
擠着擠着,身後跟着的兩個護院便擠丢了。所幸蓮艾與粉紫還在一塊兒,也不是不認得回去的路,就沒急着找人。
兩人走到一處蒸糕的攤位前,賣糕的是個漢子,介紹說這糕是他們村的特色,口感十分香糯可口,墊着竹葉蒸出來的,還有竹葉的清香。
“什麽餡兒的?”蓮艾問他。
“豆沙的。” 那漢子回道。
蓮艾看向粉紫:“将軍喜歡,給他買一籠。”
粉紫忍俊不禁,笑着點了點頭:“欸!”
粉紫正付錢時,蓮艾忽地瞧見不遠處的巷子口有抹熟悉的身影。
一名身着粗布灰衣的平民少女似正與什麽人拉扯,神情驚恐至極,她與蓮艾目光不期而遇,一下認出他來,張着口便朝他喊:“恩公!恩公救我!”
可惜那聲音被層層人群的聲浪阻隔,傳到蓮艾這邊已是支離破碎,但這不妨礙他認出對方,也不妨礙他明确事态的緊迫性。
“粉紫,那個女孩……”他看少女快被人拖走了,一急,也管不得和粉紫打招呼,擠開人群就朝那處沖了過去。
“公子?”粉紫買好東西回過頭,已不見蓮艾的身影。
她四下尋找,心中逐漸浮現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手裏的糕點掉到地上,被踩得稀爛,她也再顧不得,慌亂地不斷叫着蓮艾的名字,一路擠開人群。
最終,她在一個冷清的巷口找到了蓮艾掉落的發簪,連同發簪一起的,還有不遠處那個似曾相識的少女。
少女滿臉淚水,抱着膝蓋坐在地上,似乎是怕極了:“我不想的,是他們逼我的……我不想的……”
粉紫手指一緊,上前一把揪住她衣襟:“你給我說清楚,我家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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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