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蓮艾醒過來時,雙手雙腳都被綁着,後脖頸處更是一陣陣鈍痛。

他視線聚焦在不遠處的篝火上,然後慢慢記憶開始複蘇。

他在小巷裏被人打暈了,那個女孩……騙了他?

“老大,那小子醒了!”

蓮艾聞聲驚惶地看過去,就見兩個虬髯大漢坐在火堆旁,其中一個矮個的見他醒了便朝他這邊走來。

“真是細皮嫩肉的。”矮個子粗糙的大掌撫過蓮艾臉頰,動作十分輕佻。

蓮艾撇過臉避開了,忍着恐懼問他:“你們是誰?可知道我的身份?”

他本想報出将軍府的名號來震懾對方,沒想到矮個子與那老大對視一眼,紛紛大笑出聲。

“你不正是那步将軍的男寵嗎?”矮個子忽地掏出一把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誰讓你家将軍得罪了郡主,郡主拿将軍沒辦法,你這小可憐只好替主子還債了。”

蓮艾被那刀子晃花了眼,不敢再動,僵着身子道:“你們要做什麽?”

矮個子滿臉興奮,眼中泛起淫邪之色:“郡主要我們将你先奸後殺了,再将你屍體倒懸于樹上,好叫将軍府的人找到你時,看看你造人羞辱的模樣。”說着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蓮艾光是聽他這樣說,便覺得身體一陣陣發寒,不明白為何會有人如此惡毒。

他說話聲音都在顫抖:“将軍……不會放過你們的。”

對方聞言不甚在意道:“我哥倆本就是亡命之徒,有今日沒明日。再說……”他匕首貼上蓮艾白皙的脖頸,再一路往下,挑開他的衣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下一刻,刀刃往下落到捆綁住蓮艾的麻繩上,稍一用力,那麻繩子便被他割斷了,接着他又去割腳上的繩子。

被他叫做老大的男人見他如此,皺了皺眉,不是很贊同道:“你解他繩子做什麽?當心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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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個子輕蔑地笑起來:“你瞧他細胳膊細腿的,哪裏像能逃跑的樣子?不解開?不解開我怎麽肏他?老子就喜歡扭得厲害的。”

蓮艾松了手腳,并沒有急着逃跑,他知道以他的腳力,不出兩步必會被追回。

他剛剛就感覺到了,他的袖箭還在。這兩人可能是忙着轉移他,也可能是與那冀元道人一樣,不覺得一個男寵能有什麽殺傷力,并沒有搜他的身。

“官人,你能不能不要殺我……”蓮艾一邊泫然欲泣地求他,一邊等着合适的時機。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把爺伺候爽了。”矮個子見他這樣十分受用,一只手舉着匕首貼在他臉側,另一只手順着他身體一路往下,要去解他亵褲。

他猴急不已,恨不得立馬将這小美人拆吃入腹,偏偏越是心急越是吃不了熱豆腐,左右解不開那褲子的結,他不耐地低頭查看,便在這時給了蓮艾可乘之機。

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穩穩當當射進矮個子眼窩之中。

“啊啊啊!!”矮個子驚痛交加,捂着不斷流血的眼睛慘叫出聲,手裏的匕首胡亂揮舞,不巧在蓮艾的額頭劃了一道。

蓮艾起身就跑,也顧不得額頭上的劇痛,以着最快的速度奔入黑暗中。

老大本就對走後門沒興趣,見矮個子要賤淫蓮艾,便覺晦氣地背過了身閉目養神。猛然間聽到慘叫,他本以為是那小兔爺的,再仔細一聽發現不對,一個翻身朝自家兄弟竄去,卻已晚了。

短箭刺進眼窩,直接穿到了腦子裏,矮個子眼看不行了,老大驚駭無比,悔恨于竟小瞧了那兔爺!

蓮艾逃進了黑夜,卻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要怎樣才能回到京城。

他稀裏糊塗跌了一跤,眼前像是糊了層東西,他用手一抹,卻只摸到一手溫熱的黏液。指尖碰了碰額頭,剛摸到那翻卷的皮肉便吓得縮回了手,不敢去想現在的臉變成了什麽樣。

身後忽地多出一人腳步聲,跟着顯出火光。

“小賤人哪裏跑!”竟是那老大追了過來。

蓮艾不敢再耽擱,爬起來繼續朝前沒命地奔跑起來。

那一點火把的光亮宛如讨命的白無常,追着他越來越近,怎麽也甩不脫。

忽然,他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竟是滾下了山坡。

他一路翻滾,完全止不住自己的下勢,身體碾過坡上的山石,還來不及覺得疼,下一塊又等着他。

待他滾到山坳處,只覺渾身骨頭跟斷了一樣,更要命的是,他左手手肘在滾落的過程中似乎脫臼了,軟軟垂落着,骨頭銜接處爆發出令人眼前發黑的劇痛。

“嗚……”蓮艾咬牙硬忍着,仍是沒忍住從齒縫中溢出的痛苦呻吟。

身上衣物迅速被冷汗浸濕,還沒等他平複身上的傷痛,頭頂上方遙遙又亮起一點搖曳的火光,似乎是有人站在山坡邊上往下打量。

恐懼與疼痛交織,蓮艾仿佛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怕這點聲響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最終,那火把逐漸遠去,懸在蓮艾腦袋上的催命符好算暫時給挪開了。

他整個人一下松懈下來,手上的疼痛便愈發明顯起來。他用另一只手拖着自己腫脹變形的關節處,強迫自己站起身,朝與火把相反的方向踉跄而行。

走着走着,他不受控制,完全身體自發反應地哽咽起來。

他在今夜殺了人,受了傷,還迷失在了一片漆黑的林子裏。他害怕,害怕極了,從未有一刻像這樣想過京城,想過将軍府,甚至是步年。

他胡亂用袖子将臉上的血和淚擦了,拽出胸口的平安鎖,緊緊握在手心,仿佛這樣便能生出無限勇氣。

***

天空陰雲密布,暗沉沉的像是随時都要下起雨來。

宋瞧下馬匆匆進到将軍府,直奔步年書房而去。

進到房裏,步年放下書看向他,并不說話。

宋瞧抱拳躬了躬身,道:“已查明,那民女是受了芙蕖郡主的威脅。她父親嗜賭成性,被郡主設計欠下百兩巨債,郡主便拿此要挾她,讓她廟會時在蓮艾公子面前演一出戲。兩名護院也是郡主的人設法與公子他們隔開的,為的就是要将公子萬無一失的綁走。”

他彙報過後,見步年沒有反應,心裏拿不準他什麽想法,只好接着道:“芙蕖郡主偷偷從寺裏回了京,現在已然進宮,怕是躲到太後那裏去了。”

步年臉上一派平靜,将手中書本丢到桌上,執起一旁茶盞端到嘴邊道:“她倒是聰明。”

宋瞧問:“将軍,我們要不要即刻進宮面聖?”

“為什麽?”步年反問。

宋瞧被他問得一愣,有些不明白。

“要是……不盡快從郡主處得知蓮艾公子的下落,卑職恐怕晚了……”他斟酌着說道,“公子會遭遇不測。”

步年輕抿了口茶水,望向窗外陰霾的天空。雲層間雷電翻滾,果然如蓮艾所說,開春前雨水會比較多。

“以芙蕖心智,想出這樣的萬全計策,不僅在我眼皮底下将人劫走,還第一時間去到宮中尋求太後庇護,你覺得有幾成可能?”

宋瞧經他一提才覺出不對,芙蕖郡主行事魯莽張揚,不然也不會做出給将軍下藥這樣的事來,這樣缜密的作風,實在不像她所為。

“将軍意思是,這事是有人借郡主之手做下的?可他們為何要這樣做,總不能是與蓮艾公子有仇吧?”

步年知他能想到這層已是不易,也不再賣關子。

“他們想要我與太後起沖突,最好兩家徹底撕破臉,好叫太後下定決心除掉我,就像除掉我爹一樣。”

宋瞧聞言一驚,他想到諸多可能,卻沒有一個是這樣兇險的。果然,到了如今每一步都需小心謹慎,容不得任何差池。

他暗自心驚的同時,想到蓮艾,語氣不免有些複雜:“那公子那邊……”

步年将茶杯往桌上一擱,手指不住摩挲杯身,面無表情道:“他已失蹤一天一夜,生還希望渺茫。再者,明知這是陷阱,我難道還要往裏跳嗎?”他言辭平靜,透着漠然,甚至冷血,“一個男寵,平日裏我寵他,再過分別人也只當我是情傷難愈,要沉迷男色。可我若興師動衆為了他與太後翻臉,不惜沖撞天子也要找到他,那他是什麽,我又是什麽?”

他蹙眉道:“我要世人将我認成一個自甘堕落的廢物,不是一個愚蠢的情聖。”

宋瞧有些懂了,将軍要的從來就是一個幌子,而不是軟肋。無論蓮艾在他心目中是否真的只是一個男寵那樣簡單,他早在想清楚這裏面門道的時候,就做出了抉擇。

說到底,在将軍大業面前,沒有什麽是不能犧牲的。

宋瞧內心唏噓不已,但也不敢有半點洩露出來。

“是,卑職明白了。”

步年沒事再與他說,便擺了擺手:“下去吧,将白術叫來。”

聽到“白術”這個名字,宋瞧隐隐有了些猜測。他行了一禮後,轉身離開了書房。

雨淅淅瀝瀝落下,伴着濃重的潮氣。

屋裏徹底安靜下來,唯餘步年輕淺的呼吸。

忽地,他五指一收,手中茶盞應聲而碎,琥珀色的茶湯流了一桌,其中混合縷縷猩紅,是瓷片插入掌心所溢出的鮮血。

大雨落下,山路變得泥濘不堪。一棵枯朽的巨木死氣沉沉豎在密林深處,樹洞不知是天然形成還是後天被什麽蛀空,根部有個不大不小的樹洞,可供一人在裏面躲雨。

蓮艾渾身濕透,瑟瑟發抖地抱膝蜷縮于洞中,臉因為傷痛和淋了雨的關系,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脫臼的手肘一夜過後越發腫脹了起來,他試過自己複位,但除了加劇疼痛外根本毫無頭緒。

他又累又餓,若不是靠着一絲求生的意志支撐,恐怕就要倒在地上再起不來。

雨水順着樹洞邊緣彙聚成股,雨簾一般滴落,他伸手接了一些,放在唇邊慢慢舔舐,以緩解腹中饑渴。

這裏應該離京城不遠,他們既然要讓将軍府的人來尋他的屍身,必定不可能選太偏遠的地方。

他靠在洞壁中,滿鼻都是樹木腐朽的氣息,聞多了,便覺得這味道像是從自己身上發出的,死亡的味道。

“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他緊緊握着胸前平安鎖,喃喃自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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