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昏暗的密室中,一身玄衣的步年背手立于中央,低眉斂目,也不知已經等了多久。

不多時,機關聲動,暗門緩緩開啓,一個渾身夜行裝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那人身量與步年差不多少,臉上蒙着黑巾,一見步年已經候在那裏,快走幾步到了他面前。

他拉下面巾,露出一張溫厚老實的臉來,正是那赫連秋風。

“将軍!”

步年擡起眼,像剛剛從長久的思索中回神。

“你來了。”他與對方說話不見生疏,更沒有敵意,“中州刺史的事情,你們處理得不錯,只是害你父親受累了。”

赫連秋風道:“一點苦肉計罷了,不值一提。能助将軍成就大業,是赫連家的榮幸,談不上受累。”

步年微一點頭,又道:“如今的局面怕不會持續太久,甘焉之前許是做低伏小憋得狠了,初得權利實在招搖,奏章诏書無論大小幾乎不過天子。現在小皇帝隐忍,再過兩年等小皇帝大了,就會想辦法從他手裏奪權了。可豺狼吃下去的東西是不會輕易吐出來的,甘焉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赫連秋風道:“天子與将軍速來親厚,對甘焉頗有微詞,甘焉不會感覺不到。要我是他,恐怕很快就會沉不住氣了。”

步年略勾起唇角:“希望如此吧。”

話題暫告一段落,赫連秋風又禀報了些從甘焉那邊得到的絕密消息,等全說完了,他看步年也沒有旁的要指示,就打算告退。

他剛擡起胳膊做了抱拳的姿勢,步年毫無預兆,瞧着十分随意地再次開口了:“蓮艾說他投靠了甘焉,要與我為敵。”

赫連秋風一愣,就跟被人點了穴一樣。

他放下手,滿臉震驚:“什麽?!”他想到蓮艾偷偷來京,還怎麽也不肯回去,之前只覺納悶,現在都有了解答,“這孩子太胡來了!”

步年原本心情着實糟糕,恨不得拿鞭子将那不老實的小東西抽一頓洩憤,但經過一夜沉澱,酒醒了,情緒也平複許多,恢複了往日裏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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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随他去吧。”他背在身後的拇指與食指互相摩挲着,“我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一世。他要是能幫到甘焉,也是他本事。”

步年表現的無所謂,赫連秋風卻不能無所謂。雖說這一年他也是真的将蓮艾當做自己親弟弟對待,但步年才是赫連家要追随的人,此事牽扯甚廣,容不得半點閃失。

“可他不知道将軍對他的用心,萬一做出有損将軍安危的事……”要是小艾不由分說跑去刺殺将軍,那這件事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了。“要不我将他綁回去吧?”

步年睨他一眼,沉聲道:“他要殺我,我就在這,讓他來便是。”

赫連秋風見他神色間全是不以為意,眼中甚至透出輕慢狂傲,知他是與蓮艾杠上了,說話都帶着股賭氣的意味。

這兩人間的事,赫連秋風不好多說什麽,最終道了聲“是”,心中嘆息着與步年告了別。

他在中州事務繁忙,也不能在京城久留,原本是想走的時候将蓮艾一起帶回去的,現在卻犯了難。

他回到客棧,左想右想不放心,便将蓮艾叫到跟前,詢問了他關于效忠攝政王的事。

“我知你是想為家裏盡一份力,但我和爹娘只想你快活一生,不要參合進這些事裏。”他身上于蓮艾來說有着許多秘密,不能盡說,就顯得有口難言,規勸得十分單薄無力。

蓮艾老老實實站在他面前,像個聽訓的學生。

“你們不讓我摻和進來,只讓我看着你們受傷流血,自己又無能為力……我快活不起來。”他盯着腳下一點,語氣雖柔和,但要表述的決心卻無可動搖,“不瞞大哥說,如今你讓我回家繼續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公子,已然不可能了。除非你給我下藥,讓我變成一個只知道吃喝的癡兒傻兒,不然我是不會回去的。”

赫連秋風沒想到他會這樣堅決,喉頭一噎,簡直要說不出話來。

“說什麽傻話,大哥怎可能做這樣的事。”他斥道。

半晌他嘆了口氣,又說:“你既然想留,我也不攔你,但你凡事不可莽撞。有些事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無論攝政王或者王妃要你做什麽,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知道嗎?”

帶蓮艾回去他也看不住,不如就放他在京城,讓将軍看着便好。左右現在攝政王府那邊也不會再動蓮艾,他自己乖乖的,便出不了什麽事。

這一年來蓮艾實在乖巧,就給了赫連秋風一種錯覺,一種蓮艾比左翎羽那小子不知省心多少倍的錯覺。他甚至在想,要是京城開始動蕩了,将軍和攝政王硬拼之前,他來京城将蓮艾打暈了塞進回中州的車也不遲。

蓮艾想了想道:“萬一王妃要我去刺殺将軍……”

赫連秋風急忙道:“立馬通知我,不可擅自行動!”

“我知道了,”蓮艾溫順地點頭,“不要和步年起沖突,離他遠遠的,是不是?”

赫連秋風輕咳一聲:“你知道就好,大哥也是怕你再受傷。”

蓮艾嗯了聲,沒有再說話。

赫連秋風翌日一早便離開了京城,他以為左翎雪不會在乎蓮艾的忠心與否,畢竟赫連家已站在了攝政王一邊,他再特意表露忠心,就有些多此一舉。跟個不甘被忽略價值,迫切想要證明自身能力的孩子一樣。

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左翎雪不僅很快召見了蓮艾,還交給了他一項重要的任務。

“這是軟筋散,無色無味。三日後步年會去卻靈山祭拜父母,你将這藥塗在自己身上,設法叫他吃下。我要活捉步年,讓他交出兵權。”說着左翎雪将一只小巧的瓷盒遞給蓮艾。

“是。”蓮艾小心接過,牢牢握進掌心。

***

卻靈山離京城不算遠,大概也就百裏的距離,是個依山傍水,正對皇城紫氣的風水寶地,也是步家祖墳所在。

蓮艾比步年提前一天出發,在山腳下的小鎮住了一晚,隔天天沒亮就帶上自己買的祭品紙錢上山了。

山上墳包衆多,他找了許久才找到步老将軍和夫人的墓碑。碑前還留有去年的香燭殘骸,祭品卻已被山中的動物吃幹淨了。

蓮艾拿出一塊幹淨的布,卷起袖子,将兩座墓碑都擦了遍,直到将它們擦得一塵不染,他才抹了抹額頭站起身,接着又去拔墳包上的草,邊拔他還邊說:“老爺夫人,我給你們打掃打掃屋子,讓你們住得舒服一些。”

他拔完草,身上也出了身薄汗。

蠟燭點上,祭品擺好,蓮艾跪在墓碑前,沉默着一張張燒起紙錢。等全燒完了,他捏起三根細香,就着燭火點燃,朝墓碑拜了三拜,然後插進了香爐裏。

步年帶着白術等人大包小包上山,到了父母的墓前,便正巧看見這幕。

他定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荒唐地瞪着對方:“你在這裏做什麽?”

蓮艾拍拍手站起來,讓到一邊,雙手背到身後,緊緊絞在一起。

“祭拜老将軍和将軍夫人。”

步年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也危險起來:“以什麽身份?”

蓮艾一怔,半天才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

他最初的身份,是步老将軍的男寵,後來又稀裏糊塗成了步年的男寵,現在誰的男寵也不是,卻也更沒資格來祭拜了。

他抿了抿唇道:“一個仰慕老将軍身前威名的普通大祁子民。”

步年冷嗤一聲:“好個仰慕我爹身前威名,他泉下有知定然十分高興,也不枉你做過他幾天男寵了。”

蓮艾聞言臉色一白,身後雙手絞得更緊。

見他不反駁,步年臉色更難看,幹脆移開視線不去睬他。

白術拎着祭品到了墓前,見到蓮艾擺好的那些東西,愣了愣,回頭沖步年道:“将軍,這些東西怎麽辦?”

他胸前挂着塊小巧精致的平安鎖,紅寶石流蘇墜在下面,搖曳生姿。

蓮艾剛別開眼,就聽步年冷着聲音道:“扔了。”

這下他更待不下去,轉身就往山下走,步伐顯得淩亂而匆忙。

白術剛要将蓮艾的一盤橘子扔掉,忽地手腕便叫步年一把抓住了。

“将軍?”他吓了一跳,整個人靜止下來。

步年看了眼纖塵不染的墓碑,以及寸草不生的墳包,知道這些都是蓮艾做的,心情更複雜幾分。

“我改主意了,留着吧。”最後他說。

蓮艾下了山便回了小鎮上的客棧,這裏不比京城,鎮上就一家客棧,客棧裏只有兩間上房。蓮艾知道步年每次到卻靈山,都要在山腳下住一晚再走,便提前過來先占了間上房。

如無意外,步年今晚會住在他隔壁。

左翎雪同他說會醜時動手,因為那是人睡得最沉的時候,在此之前他有很多時間做準備。

他這兩天起得早,為了養足精神,他和衣躺到床上打算休息一會兒,閉着眼睛卻毫無睡意。

大概就這麽幹熬了幾個時辰,突然客棧樓下有了響動,他倏地睜眼,一下子坐起身,臉上是完全的清醒。

他聽到幾人上樓的聲響,過了會兒,又聽到步年聲音。

“飯菜和熱水一起送到我房裏來。”

隔壁房門被推開,須臾又阖上。

一炷香後,門外傳來飯菜的香味,又一炷香,小二送來了洗澡水。

步年沐浴的同時,與他一牆之隔的蓮艾也在沐浴。只是他洗得更仔細,洗得更幹淨,裏裏外外都洗過一遍。

洗完澡,他從已經變溫的水中站起身,水珠滑落,一路向下,從脖子到鎖骨再到胸口,最終落到兩顆粉色的乳首上。還要往下,卻只能凝在金色的乳環上,搖搖欲墜,或是順着金環之間的細鏈,兩端聚首,最終歸入浴桶,化作一朵小小漣漪。

他跨出浴桶,赤身裸體走到銅鏡前,對着鏡子摸了摸額頭上的傷疤,然後從臺子上拿起一條與胸口同款,只不過中間多了粒水滴形血玉的金質眉間墜系在了額上。

他的指尖從額頭撫摸而下,輕觸自己的唇,喉結,鎖骨,以及胸口那條纖細的鏈子,像在巡禮一件完美精妙的瓷器,最後落到銅鏡旁的方形漆盒上。

打開盒蓋,一股若有似無的花香逐漸飄散開來,蓮艾手指沾上一些,乳白的膏體便猶如牛脂,遇熱則化。

他将膏脂塗在身體各處,甚至擡起一條腿踏于凳上,挖了一大塊香膏,指尖伸進了兩腿間的縫隙。做這些時,他臉上毫無羞怯之色,一派尋常,仿若吃飯喝水一般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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