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可是你哥

冰冷的刀鋒劃破咽喉,鮮血飛濺,頭顱與身軀殘忍地分離。心髒仍在不甘的跳動,最後的目光劃過蒼穹,這一生狂傲自此終結……

記憶恍恍惚惚,江羨魚猛地坐起身來,捂住脖口劇烈地喘息着。奇怪的是,他的頭顱還連着身體,脖頸上的脈搏也很清晰。

“我沒死?”江羨魚又在脖頸上摸了一圈,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被斬首了,臨死前的不甘和絕望還萦繞在心頭,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愣了好一會兒,他才發覺自己正坐在淤泥裏,而眼前是一片碧色湖泊,湖面開滿了血紅的蓮花。

“這裏好像是碧落湖,我怎麽會在這兒的?”江羨魚喃喃自語,失去意識之前,自己明明在千裏外的北淵戰場。

他從淤泥中站起來,滿身泥濘順着肢體往下滑落。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光着身子的,這副身體修長勻稱,皮膚白皙無瑕,一塊疤痕都沒有,顯然不是自己原來的身體!

他忙不疊奔走到水岸邊,撥開淩亂的長發望向水面。倒影中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黑發銀瞳,白淨俊秀,但卻有股說不出來的詭異。

此刻,江羨魚只想到一種解釋,那就是自己重生回來了。不知自己死後,剩下的戰士們怎麽樣了?不知今夕何年,江家怎麽樣了?兄長怎麽樣了?混亂了片刻,他腦中便只剩一個念頭。

“我要回家!”

雲霞滿天,江羨魚跌跌撞撞地走出泥地,來到了湖邊的樹叢裏。他随手摘了些枝葉,纏在腰下給自己遮羞。不過他實在想不通,這副身體的原主人究竟是什麽人,怎麽會光溜溜的躺在這荒郊野地?難道是被人打劫了,但也不至于連條褲衩都不留吧?

“還是說,被劫色了?”江羨魚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自己不會這麽慘吧,上輩子連女人都沒碰過,這輩子還沒開始就被……呸呸呸,怎麽會有人對男人下手嘛!

他正在發怔,忽聽不遠處枝葉簌簌亂響,林間竟蹿出一只青色鲛獸。它長着類似人族的上半身,下半身是布滿鱗甲的魚尾,奔掠時前掌着地,魚尾靈活擺動,速度極快。

眼看鲛獸朝自己這邊沖來,江羨魚不僅沒有躲避,還淡定地伸腳絆了一下。鲛獸被絆得栽地翻滾起來,緊接着兩道人影從空中掠過。

那是兩名身姿矯健的少年,一人手持長纓槍俯掠而下,一槍貫穿了鲛獸的尾巴。它張牙舞爪地掙紮起來,另一人又飛劍劈開了它的腦袋,霎時血腥四濺。

“都怪你慢吞吞的,差點讓它跑了!”

“我慢吞吞?還不是你先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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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少年互相指責起來,他們都有着俊俏的臉,身着款式相同的玄衣,外罩一層銀甲坎肩,但一個是紅色護腕,一個是青色護腕。江羨魚目光一亮,一眼就認出那是江氏特有的獵鲛袍!

“你們倆,回個頭看看。”

二人這才看向江羨魚,卻見光天化日之下他寸縷不挂,竟還拿着幾片葉子遮羞,不由同時皺起了眉頭。

“你誰啊?這湖泊野地鲛獸橫行,你弄成這樣是想給惡鲛投食嗎?”

“你猜。”江羨魚恬不知羞地笑了起來,因為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堂弟江軒,而另一名少年則是江家的門徒方游。

江軒不耐煩地擺手道:“我管你是誰呢,死開死開,別妨礙我們獵鲛!”

“我可是你哥……咳咳,你哥的朋友。”

“哪個哥?”

“當然是你魚兒哥的朋友咯。”

江軒不屑地笑了兩聲,“你說那條臭鹹魚啊,他早死了,連個碑都沒人給他立,誰知道他那群狐朋狗友還在不在?”

“誰教你這麽說話的,你懂什麽!”江羨魚不爽地撸袖,撸到一半察覺自己沒穿衣服,便就勢拍了拍手臂,假裝在打蚊子。這要是換了以前,江軒的牙早被他打爆好幾顆了。

江軒看江羨魚那滑稽樣兒,哈哈笑道:“你看你人模鬼樣的,我要是你就一頭撞死算了,省得出來丢人!”

方游見狀拉了江軒一把,低聲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一天到晚在外面得罪人,真是懶得說你。”

江軒正要貧嘴,方游又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趕緊收拾一下回去吧。”

這時湖面忽然傳來一陣水花聲,三人循聲望去,卻見數只鲛獸從湖中游了出來,密密麻麻一大片,竟數不清有多少!

“天啊!我們這是誤入了鲛穴嗎?”

兩少年的臉色刷的白了,而江羨魚則是一臉疑惑,既然湖中埋伏着這麽多鲛獸,那為什麽之前沒有襲擊自己?

“快撤。”方游拉住江軒轉身就跑,不料林間又蹿出數只鲛獸,龇牙咧嘴地包圍了過來。兩人握着兵器,背靠背退到一起。

“怎麽辦?”江軒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方游,方游立即從懷中掏出一枚魚符,往上吹了一口靈氣,“快去找其他同伴來救我們!”

魚符得到命令,立即擺尾游向了空中。

江羨魚冷靜地站在一旁,前世他可是江氏最強的獵鲛師,什麽樣的戰鬥場面沒見過。然而此刻他兩手空空,掌間也感應不到靈力,自是無法像從前那樣以一敵百。

眼看鲛獸漸漸逼近,少年們額上冷汗如雨。江羨魚眼珠微微一轉,沖江軒喝道:“江氏靈血陣,快劃地為界!”

“對了,用靈血陣!”江軒當即橫開長纓槍割破手掌,用染血的槍刃在地面畫了一圈,再在圈內填上繁複的咒刻。

衆鲛獸虎視眈眈,鱗片逆張,随時會發出攻擊。江軒正畫到一半,手臂忽的一僵,在這危急關頭,他居然忘記了最關鍵的那一筆!

“別告訴我你忘記怎麽畫了!”方游驚恐地瞪着江軒,而這時數只鲛獸已經飛身躍起,一齊撲了上來。

江軒腦袋裏頓時一派混亂,手中長纓槍也顫抖起來。江羨魚見狀一把扣住他的手,迅速幫他添完最後一筆,同時低喝一聲“禦靈!”

來不及思考,江軒立刻将靈力注入兵器中,一圈血光拔地而起,瞬間将鲛獸們都震飛了開去。鲛獸們紛紛跌落在地,痛苦地打滾嘶吼,碰到血光的部位像被灼燒一般冒着青煙。

三人站在靈血陣的庇護內,鲛獸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接下來,他們只需要耐心等待同伴前來救援。

江軒平複了片刻,忽然揚槍抵在江羨魚脖子上,質問道:“靈血陣乃我江氏獨創,只傳給嫡系血親,你是怎麽知道的?”

“都說了我是你魚兒哥的好朋友,自然是他教給我的咯。”

“胡說!臭鹹魚為人再荒唐,也絕不會把自家絕技外傳。老實交代,你到底是在哪兒偷學的,否則我一槍割了你的喉!”

江羨魚毫不忌憚脖下的鋒刃,反而好奇地打量起了江軒,只感覺這混小子終于懂了點事兒。

“我說江三少爺,你就不能好好說句話?”方游按住江軒的手臂,“人家方才救了我們,轉眼你就拿兵器對着人家,還講不講道理?”

江羨魚忙點頭道:“瞧瞧人家方游,就是通情達理,你學着點兒!”

方游略顯驚訝,這人竟連自己的名字都知道,而且談吐間總是有一股莫名的親切感,沒準真是江氏的故人。

江軒這才遲疑着放下兵器,但眼神仍然帶着敵意,“你真的是臭鹹魚的朋友?那你知道他最喜歡做什麽事?平生最怕什麽東西?答對了我就信你,答錯了,我還是要割你的喉!”

“最喜歡養錦鯉和睡懶覺,平生最怕蜈蚣和女人。”

江軒眉頭一動,竟真給他答對了。

江羨魚狡黠地瞧着江軒,“說起來,江羨魚之所以會怕蜈蚣,還全賴你這個堂弟啊,誰叫你總是趁他睡覺時把蜈蚣扔他臉上呢?”

江軒撇了撇嘴,連這些細節都知道,看來這人真是江羨魚的故友了。只聽對方又問:“我啊,剛從山裏出來,對外界的情況還不太清楚。就問你,江羨魚死了多久,如今江家怎樣了?”

“不知道,誰記得他死了多久,我大江氏好着呢。”江軒說着躲開了目光,不想被人窺見他眼底的隐忍。

方游拍了拍江軒的肩膀,“你就別逞強了,江羨魚的死訊傳回江家時,你明明哭得比誰都兇,鼻涕眼淚蹭得人滿身都是。”

“我沒有!”江軒羞憤地打開了方游的手,“那條臭鹹魚從小就知道欺負我,他死了我開心還來不及,這兩年你見我祭祀過他嗎?一次都沒有!”明明說着絕情的話,眼眶卻已微微泛紅。

察覺自己情緒失控,江軒忙背過身去,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他不想聽到任何關于江羨魚的事,那家夥過去明明對自己那麽壞,可如今每次回想起來,千種萬種都是他的好……

“阿軒……”江羨魚伸手想安撫江軒,方游忙攔住他道:“別管他,他就這樣的,讓他冷靜一下。”

“你告訴我,江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方游嘆息道:“江家的這些事,早就路人皆知了,我就長話短說吧。”

“兩年前,江羨魚一手掀起北淵之戰,害無數獵鲛師葬身北淵。他死後,江氏便淪為了衆矢之的,各大獵鲛家族聯合聲讨江氏,要求江氏開啓江天寶庫作為賠償。”

說到江天寶庫,沒人比江羨魚更清楚。江天寶庫由他一手建造,其中封藏着無數珍寶。當初他向天下征兵時,曾揚言一旦功成就平分江天寶庫,一時引得衆獵鲛師紛紛加入。

“可江羨魚一死,就沒人能打開江天寶庫了。人們唾罵江氏言而無信,隔三差五就上江家鬧事。門上潑血,棺材擋道,無所不用其極。我們二當家又是個極重聲譽的人,幾乎傾盡家産給予了賠償,甚至在聲讨會上當衆宣布,剔除江羨魚的家籍。”

方游口中的二當家便是江羨魚的二叔,也就是江軒的爹。

“當衆除籍?”江羨魚感覺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他作為江氏曾經的家主,誰都沒資格除他的籍!

“二當家說,江羨魚是江氏最大的恥辱,哪怕日後尋得其屍骨,也不得入江氏祖墳,江氏沒有這樣的罪人。”

這話如利劍般刺在了江羨魚心上,他不禁咬牙扣緊了雙拳。想他生時統領九千鲛師,庇護三江六岸,不知多少人跪地逢迎。誰料一朝戰死,竟淪為千古罪人,還被自己的血親抛棄,真是可悲又可笑!

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如果維護家族有錯,懲兇罰惡也有錯,那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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