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真假難辨啊
江羨魚繞到江天堡側門外,從青瓦高牆上翻了進去。他一心想着照水妹妹和江軒他們,絲毫沒顧葉臨川追在後面喊自己。
彼時,在那寬闊的訓獵場上,正坐着一群玄袍少年。少年們沮喪地耷拉着腦袋,雙臂被綁在身後。他們總共不過五六十人,但四周鎮守的卻是成百上千的紅袍獵鲛師。
“我們都這樣曬一整天了,我爹啥時候能回來啊?”江軒有氣無力道,家裏都鬧翻天了,自己爹竟還忙着在外邊談生意。
方游搖頭道:“我覺得二當家回來了也沒用,花家這次來得氣勢洶洶,不會跟咱講道理的,要是大公子在就好了。”
“你煩不煩,別老跟我提葉不管,那家夥在江家待了十幾年,就沒見他管過事,江家算是白養他了!越是關鍵的時候他越不在,依我看以後別喊他葉不管了,直接叫他葉不在!”
方游忍俊不禁,“你啊你,刀都架脖子上了,還想着給人取外號。”
“你還說我,這刀都架脖子上了,照水姐還跟敵人下了一天的棋!真不愧是臭鹹魚的親妹妹,我服氣!”
江軒沒好氣地瞥向訓獵場邊,在那片斑駁的樹影下,是一盤殺得正酣的黑白棋。對弈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男子拈着一枚黑子猶疑不決,而女子指尖的白子翩然落下,發出碰玉般的聲響。
這一子落下,重重棋局頓時明了,勝負立見。
“好棋!看來這局又是我輸了,江家妹妹果真是聰穎過人。”花祈玉難得地稱贊道,對坐的素衣女子清秀憔悴,神色始終波瀾不驚。
随即花祈玉起身抖了抖衣擺,望着天輕嘆道:“已經兩年沒人陪我下棋了,今日總算是過了一回瘾,多謝江家妹妹奉陪。”
江照水款款起身道:“公子既興起,不妨再下一局?”
“我可不是來下棋的,再下一盤天就要黑了。”花祈玉揚起手臂,一只靈蝶飛來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蝶翅一開一合。
“原來已經回來了,既然他不肯露面,那我只好來請了。”花祈玉說着拍了拍手,場邊的獵鲛師們聽令迅速移動,展開為環形陣列,齊刷刷舉弓對準了中間的少年們。
少年們不禁發出一陣驚呼,江照水忙求情道:“公子這是何苦為難我們?這些孩子安安分分的,未曾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花家乃一代名門正派,難道都不講道理的麽?”
“道理?你哥哥在殺我家的人時,有跟他們講過道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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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水微微一愣,“我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家兄生前雖然獵鲛無數,但斷然不會随意殺人,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花祈玉不屑于解釋,而是面向衆人高聲道:“我倒數十下,如果江羨魚還不肯出來,那就放箭,現在開始數了。”
“十——九——”
少年們嘩然議論,一個個又怕又怒,這花祈玉怕不是個瘋子吧,竟然在這裏逼一個死人出來。
江照水又道:“就算是家兄做得不對,公子找他本人便是,又何必牽累無辜之人?何況家兄已經不在了,公子這又是在出哪門子的氣?”
花祈玉仍在自顧自地數道:“六——五——”
“原以為公子是性情中人,是我看錯了!”江照水說着便拎起裙擺沖到陣列間,張開雙臂擋在了少年們跟前,目光堅定不移。
“三——二——”花祈玉的語速似乎放慢了一些,眼睛也在環顧訓獵場四周,終于要數到了最後一聲。
“住手!我在這裏——”
人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袍人從場邊的石欄上跳了下來,身形還有幾分跌跌撞撞的。江軒狐疑地皺眉道:“這不是那個鲛人嗎?”
江羨魚跑了一段路,實在覺得腿疼難耐,只好扶着膝蓋停下來喘息。這時一群靈蝶從空中飛來,在他周身萦繞飛舞。他擡起臉來,目光剛好撞上了不遠處的花祈玉。
花祈玉疑惑地挑了挑眉,只見那人俊美白淨,修長瘦削,竟還有那麽一絲羸弱之感。他無法相信,這人會是從前那個桀骜不馴、殺伐決斷的江天霸主。
“花瘋子你是不是有病?你家的人不是我殺的!”江羨魚正吼着,忽覺身後襲來了一陣詭異的風,同時耳畔傳來了一個更為詭異的聲音。
“人是我殺的。”
一個黑袍人出現在了江羨魚身後,他臉上戴着森然的白骨面具,肩上繡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錦鯉。在場那麽多雙眼睛,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麽出現在那裏的,就好像是憑空多出來的一樣。但他的身形于衆人來說,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熟稔。
江羨魚轉過身去,震驚地望着那人。這時靈蝶竟也飛了過去,萦繞在那人身旁飛舞。兩人一黑一白,界限分明,卻被靈蝶混為了一體。
“你是誰?把面具摘下來!”江羨魚伸手去抓對方的面具,但對方卻輕易地攫住了他的手腕,任他怎麽使力都掙脫不得。
“你覺得我是誰?”
“為什麽要冒充我!”江羨魚低斥一聲,掌間倏然閃出炫目的銀電,只聽砰的一聲裂響,那人臉上的面具被靈閃震了個粉碎。
白色粉屑随風飛散,露出一張英俊邪氣的臉來,劍眉星目,冷傲輕狂,眼瞳還泛着罪惡的血紅色。江羨魚震顫得說不出話來,這人跟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樣,竟讓他有種在照鏡子的錯覺。
葉臨川這才找過來,目睹此情此景也驚住了。雖然他早就猜到了,但再次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心中還是驚起了千疊浪。
在場衆人無不震懾,那個死了兩年的人,居然真的回來了!
“哥……咳咳!”江照水情緒一激動,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臭鹹魚!”江軒驚喜若狂地撞了撞身旁的方游,“你快告訴我,我是不是在做夢?那個真的是臭鹹魚嗎?”
方游和衆少年卻是呆若木雞,驚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靈蝶萦繞在那兩人身旁,不斷向主人傳遞着訊息。花祈玉扣緊拳頭渾身顫栗,咬牙切齒道:“好個江羨魚,你居然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江輕魂笑答道:“不是你當初叫我不要死的嗎?怎麽,我死了你不開心,活着回來了你還是不開心?”
“當初不要你死,是因為我要你在我手中死,要你生不如死!久別重逢,真是令人感動,就先送你個萬箭穿心吧!”
花祈玉說着揮開手臂,獵鲛師們見狀迅速擺動陣列,轉眼又圍住了江輕魂和江羨魚,齊刷刷拉弓放箭,霎時千百箭矢破空而來。
江輕魂神色冷定,一手将江羨魚拽入懷中,一手抽出腰後的破軍槍。長.槍在掌間急速飛轉,嚯嚯連聲,竟像化作了百把千把,将兩人罩護得嚴嚴實實。只聽得砰砰亂響,飛射而來的箭矢不斷撞岔開去,任敵人射過一浪又一浪,竟未傷他二人分毫。
“你居然還會我的陣法?”江羨魚看得眼花缭亂,這人何止是會他的陣法,竟還比他運用得更加出神入化。
江輕魂一邊從容抵擋,一邊沖江羨魚邪笑道:“我當然會了,我連靈息都和你一樣,你竟還沒認出我是誰。”
此刻江家的少年們看得緊張極了,一個個坐直身體屏住了呼吸,而江照水已經咳嗽得滿臉泛紅。
花祈玉死死盯着亂箭中的兩人,腦海中不斷閃現出北淵混戰的畫面,那時他看着摯愛被亂箭穿心,聲嘶力竭地呼喊,也曾跪下來低聲下氣的乞求。失神間,一道尖刃忽然抵在了他喉下。
“叫停。”葉臨川威脅道,手中靈枝刺抵得更緊,在花祈玉脖頸上刺出一顆紅豔的血滴來。
花祈玉斜了葉臨川一眼,悠悠喊了一聲停,衆獵鲛師這才停止放箭。葉臨川便将靈枝刺收了回去,“你就不能好好說句話嗎,每次都要瘋瘋癫癫地喊打喊殺,鬧得烏煙瘴氣。”
“哈哈哈,我是喪心病狂,如果有一天你像我一樣,眼睜睜看着摯愛死在懷中,看着罪魁禍首逍遙法外,你能保證你不瘋癫嗎?”花祈玉嘤嘤笑着,眼眶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葉臨川聽不懂,花祈玉難道是說江羨魚害死了他的摯愛嗎?
箭矢平息,江輕魂這便收回了破軍槍,目光迎視着花祈玉。花祈玉憤恨地盯着他道:“你說,這筆賬我要怎麽跟你算?”
“要不我們單挑?我若輸了,随你處置,江家的人也随便你殺。”江輕魂話還未說完,江羨魚就狠狠揪住了他,“給我閉嘴!你算什麽東西,誰讓你在這裏擅作主張的!”
江輕魂打開江羨魚的手,傲視敵人道:“但若你輸了,就帶着你的人滾出江天堡,從此都不要再找江氏的麻煩。”
花祈玉輕蔑道:“可笑,我既然率了這麽多人過來,為什麽還要和你單挑?當我帶人過來玩的麽?”
“那要不這樣,我們來賭一把。我一共殺了你家十七人,你捅我十七刀,我保證不躲不反抗,十七刀後若我還活着,就算你輸,輸了就乖乖滾出江天堡,如何?”
此話一出,場上又是一陣議論,江家少年們又激動又害怕,花家隊伍則發出了不齒的嘲笑聲。江羨魚也驚訝道:“你瘋了吧,他一刀就能捅死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是敵是友,究竟想做什麽?”
江輕魂嫌棄地看了江羨魚一眼,“你叽叽歪歪的煩不煩?弄煩了我,就直接來他個雷霆萬斬,和花家這幫人同歸于盡,也省得廢話了。”
江羨魚怔住了,雷霆萬斬陣是他的絕技,因殺傷力極強,所以是江氏的禁術,他上輩子只在北淵戰場上用過一次。難道眼前這人真會雷霆萬斬陣?他感覺腦袋裏有什麽東西崩塌了……
“何其狂妄,十七刀換十七條命,怎麽看都便宜你了!不過你既然要尋死,那我就大發慈悲地成全你。”花祈玉将手按在了腰間佩劍上,先捅個十六刀讓對方飽受折磨,最後一刀再送他上路也不錯。
江輕魂于是推開江羨魚迎了上去,“這麽說你是答應了,但話說在前頭,只能用捅的,不能用砍的,萬一把我的手或腳砍斷了,我接上去的時候會有點麻煩。”
“放心,我會給你留個全屍的,死了就不麻煩了。”花祈玉冷笑着抽出了長劍,劍刃上散發出凜凜清輝。
江輕魂于是脫下錦鯉袍,随手将衣袍系在腰間。他的身材十分挺拔,身上有着各種奇形怪狀的傷疤,深色傷痕與蒼白的皮膚形成了鮮明對比。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後還紋着一只魚化龍,霸氣淩人。
江羨魚不由得倒吸一涼氣,對方身上的每一個傷疤他都很熟悉,何時弄傷的,怎麽弄傷的,因為這分明就是他原來的身體啊!
此刻,葉臨川也是同樣震顫,在過去江羨魚經常這樣把錦鯉袍脫下來系在腰間,光着膀子在訓獵場上巡視,看誰偷懶就揍誰。種種跡象都表明,江輕魂才是如假包換的江天霸主啊。可是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出現兩個江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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