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管不了我

暮色四合,屋檐上炊煙袅袅,廚房這處最是熱鬧。

少年們刷鍋洗菜,正忙活着做晚飯。如今江家連個仆人都沒有,做飯洗衣掃院子,都是門徒們親力親為。由于負債累累,府內也沒什麽存貨,少年們便把能吃的東西全給下鍋了。

兩刻鐘後,少年們吆喝着把食物端上桌,白饅頭、炖土豆、炒青菜、蘿蔔湯等等全是素,還有酒窖內剩的最後兩壇酒,擺滿了偌大一條長桌。看起來賣相雖不好,倒也算是豐盛。

堂內燈火融融,江輕魂被少年們推至首座,葉臨川則默默在坐在了一旁。少年們敲着碗,七嘴八舌地問着各種問題,“大家都說你死了,你到底是怎麽複活的呀?花家那瘋子捅了你那麽多刀,為什麽你都沒事兒啊?你的眼珠怎麽紅紅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想複活我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人幹的,等我找到他一定得登門拜謝。既然我都是複活了的人,也就不會再死了,捅多少刀都沒用。至于眼睛,紅的看起來多兇,不正适合我麽?”

江輕魂信口胡扯,葉臨川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壞笑時唇角的弧度,插科打诨的腔調,都跟過去一模一樣。

彼時,江羨魚獨自靠在門外,仰望着微缺的圓月發呆。那個不知哪來的冒牌貨,怎麽能這麽逼真,他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假的了。

兩道人影穿過庭院,從夜色中匆匆走來。江羨魚定睛一看,發現那正是自己的二叔江坤生,還有他的貼身小厮。江坤生依舊留着八字胡,裹着一身寶藍寬袍,身材沒以前那麽圓實了。

目光接觸的那一瞬,江羨魚忽然有股沖動,想沖上去一把掐死對方。就是這個窩囊廢,成日裏打腫臉充胖子,還敢剔除自己的家籍!

此刻在江坤生眼中,江羨魚不過是個陌生人,他只是掃了對方一眼,便揭衣跨進了大堂內。少年們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有江軒喊了一聲爹,但這一聲卻顯得格外突兀。

“你,你怎麽……”目光撞見堂中那人,江坤生渾身都震了一震。他怎麽沒死,怎麽回來了?那張臉太熟悉,又太可怕。

江輕魂從座位上走了下來,邪笑道:“聽說二叔把我除籍了,還當衆說我是江氏的恥辱,可有這等事兒?”

江坤生低頭沒有應聲,不料對方冷不防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個人都舉了起來,一股窒息感直逼上腦。

“不要啊!別這樣!”少年們紛紛喊道。

“臭鹹魚你放開我爹!”江軒撲上來阻止,卻被江輕魂反手打了開去。

方游見狀忙拽了拽葉臨川的衣袖,“大公子你快管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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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葉臨川坐得四平八穩,絲毫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我問你,誰才是江氏的家主?”

江坤生憋得滿臉通紅,對方的手就像鷹爪般有力,他絲毫掙脫不得,只得啞聲道:“你……是你……”

“知道就好,以後再敢造次,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江輕魂說罷便把江坤生甩在了地上,江軒忙撲過去看自己爹有沒有事。

“你們繼續,我不吃了。”江輕魂說着向堂外走去,出門前信手操起了立在門旁的破軍槍。而葉臨川看了眼他方才吃的那盤東西,一口都沒動,連酒都一口沒喝。

剛出門江輕魂又撞見了江羨魚,便調笑道:“怎麽了我的小錦鯉,一個人在外邊看月亮寂寞嗎,要不要我陪你?”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用着我的身體,還和我擁有相同的記憶?甚至有時候,連想法都和我一樣?”

江輕魂上前漸漸湊近江羨魚的臉,詭谲笑道:“因為我就是你。”

“你什麽意思?”

“走罷,換個地兒說。”

月光照在靜谧的蓮花池上,荷葉正在微風中搖曳着。兩人來到池岸邊,這裏燈火闌珊,遠離閣樓那邊的喧嚣。

“這裏沒人了,你可以說了。”江羨魚轉身看着江輕魂,江輕魂便把破軍槍扔了過來,“你還能用這個嗎?耍一個看看。”

江羨魚信手接過來,低頭打量着沉甸甸的破軍槍,槍刃處盤踞着一條赤金蛟龍,熠熠生輝。此物全名赤蛟破軍槍,是極具靈性的神兵,原本是燕氏的鎮宅之寶。

“我試試。”他說着運氣揮動破軍槍,眼前浮現出陣法路數來。

江氏以陣法為一絕,而江羨魚在自家陣法的基礎上,還創造出了兵魂陣。他會利用靈氣将自己的殺魂送到兵器中,達到人槍合一的狀态。因為常将殺魂和本體分離,他還給自己的殺魂取了名字,在布陣前他會輕喊出殺魂之名,以下達命令。

“輕魂聽令!”

“我在。”

手臂驀地一僵,破軍槍哐啷落地。江羨魚震顫地望着身前那人道:“你是輕魂?你竟是輕魂!”

“不然呢,除了我還有誰?”

江羨魚恍然頓悟,殺魂作為他的一部分,當然會跟他擁有相同的靈息,相同的記憶,甚至是相同的性格。

“可你,你究竟是怎麽脫離我獨立存在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自你在北淵戰死後,我就塵封在了破軍槍內。直至不久前,我感應到你蘇醒了,于是也跟着覺醒了。”

“我是在深海鲛宮醒來的,原來那一戰後,鲛族把你還有許多戰士的屍體都帶走了,他們把屍首泡在特制的藥油裏,讓屍身不腐,再把屍身凍在冰柱裏,供他們的後代觀摩學習。但他們萬萬沒有料到,兩年後其中一具屍首竟然複活了。”

江輕魂說到這裏頓住了,江羨魚忙問他然後呢。

“我就把當時觀摩的鲛人全殺了,然後從深海出來尋找你,卻發現你居然變成了一個鲛人,這還真是好玩了。”

“變成鲛人這件事,我也覺得是有人在玩我。”江羨魚正說着,江輕魂冷不防推了他一把,他身體一歪就跌進了池中。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江羨魚很快從水中浮出腦袋,“你幹什麽啊!”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魚尾巴。”江輕魂說着便坐到岸邊,雙腿吊在水面上,然後伸手把江羨魚拉到身前。

江羨魚惱火地掙紮道:“有什麽好看的,以前獵了那麽多鲛,各種顏色的魚尾都有,還沒看夠麽!”

江輕魂不顧江羨魚的掙紮,把他撈起來放在了自己大腿上,“說實話,我很嫌棄你這副鲛身,我甚至一度不想看見你,要不是花瘋子來這兒鬧,我是不願在你面前現身的。”說着還把手放在鲛尾上摸了摸,江羨魚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道:“不準摸!你嫌棄你還摸!”

可這一巴掌抽下去,江輕魂一點反應都沒有,江羨魚倒是疼得揉了揉手。他不禁疑惑道:“這具身體,是沒有痛覺的對嗎?我看花瘋子一連捅了你那麽多下,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江輕魂彈了一下江羨魚的額頭,“你是不是傻了,難道都不記得自己當初是怎麽死的?那一戰你被鲛族砍了腦袋,死後還被挖了心,這樣的殘軀,你還指望它能有痛覺?”

江羨魚錯愕地摸了摸對方胸口,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項圈,“這麽說來,你這胸口是空的,腦袋也是被鲛人縫上去的,那你究竟是怎麽在這副身軀裏複活的?”

“對我來說,駕馭這具軀體就像駕馭兵器一樣簡單。鲛族錯就錯在,不該把破軍槍和這具屍身放在一起。殘留在身軀裏的靈息剛好能與我共鳴,讓我操縱得更加得心應手。”

“原來如此……那你是不是能打開咱家寶庫?”

江輕魂搖了搖頭,“寶庫外的兵魂陣是你我一起布下的,當時用的四件兵器作為陣眼,它們互相協作才能鎮住萬刃。單憑這破軍槍和剛找到的降鲛旗,還不足以鎮壓,必須集齊四件才行。”

“可是誅心劍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修好,還有獵天弓,到現在都沒看到影。如今咱家都窮得揭不開鍋了,關鍵是梅雨時節就快來了,咱家再不招募獵鲛師,整個越水都玩完了。”

江輕魂不屑道:“完就完了呗,跟我們有什麽關系,我們為什麽要拼死護着越水這些人?生時他們阿谀奉承,死後他們萬般唾罵,如果老天爺要收了他們,豈不是妙哉?”

江羨魚居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但平心一想,江氏代代以守護越水為使命,斷然不能放棄越水的千萬百姓。他們必須趕在梅雨之前開啓江天寶庫,或者想到其他的解決辦法。

一陣風過,荷葉上的露珠紛紛抖落。葉臨川尋到了荷葉池這邊,卻見江羨魚正坐在江輕魂腿上,下身已經化作了魚尾。

“你這魚尾巴,摸起來手感還挺不錯的。”江輕魂在魚尾上順着摸,逆着摸,玩得不亦樂乎。

江羨魚又拍了他一巴掌,惱怒道:“都叫你別摸了!這鲛尾上靈閃很強的,把你閃成灰信不信?”

“我這屍身又不怕靈閃的,你閃啊,來來來盡管閃。不過,你這腿都變魚尾了,下面還有□的嗎?”

“當然有了!”

“在哪兒,我看看。”

“在這兒。”江羨魚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下,江輕魂便好奇地摸了過去,的确能感覺到那處魚鱗凸了起來,“還真的有,好小一團。”

“說得好像你很大似的!”江羨魚說着就往江輕魂身下抓了一把,“真搞不懂你在這裏炫耀什麽,這具身體本就是我的,要大也是我大!”

“笑話,說得好像這身體不是我的一樣。”

江羨魚想了想也是,挑眉道:“你瞧瞧你,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像個走屍一樣,還能吃燒雞嗎?”

江輕魂搖頭,江羨魚又問:“那還能喝酒嗎?若是喝了酒會怎樣?”

“喝了酒,會從身上有洞的地方流出來。”

“會從哪個洞流出來?我瞅瞅。”江羨魚壞笑着,一把扒下了江輕魂的衣袍,只見他身上有着各種形狀的疤痕。江羨魚用手指一戳,便輕易地戳進了傷口內,他好奇地湊近嗅了嗅,“鲛族在你身上抹的什麽玩意兒,你這肉沒有很僵,居然還有點香味。”

“據說是從鯨魚肚子上提煉出來的一種香油,抹在屍身上,能讓屍身長久保持着良好的狀态。”

兩人全然沒有察覺,葉臨川就站在一旁。從葉臨川的角度來看,江羨魚就好像在親吻江輕魂的胸膛,他愣是看得耳根燒紅,幾番欲言又止,終于還是默默轉身走了。

這時幾名少年從長廊裏經過,見兩人在池岸邊,便躲在欄杆後偷看。江軒納悶地問方游道:“你說,那個鲛人到底是什麽來頭,葉不管老是抱着他就算了,為什麽連臭鹹魚也抱着他啊?”

“剛遇見他時,他不是說他是江羨魚的好友嗎,看來是真的了。可江羨魚不是逢鲛必殺嗎,又怎麽會跟鲛人這麽親的?”

少年們百思不得其解,無奈又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

江輕魂把江羨魚放入水中,俯身逗弄起了池中錦鯉。江羨魚看着周身五顏六色的小錦鯉,竟然想撈幾條上來吃掉。他忙拍了拍腦袋讓自己清醒,錦鯉是這世上最美麗吉祥的東西,怎麽能吃錦鯉呢?

“你說你,今日回來這麽一鬧,馬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江羨魚複活了,說不定很快就會集結起來,上江天堡逼我們開寶庫了。”

“怕什麽,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就殺一雙。”

江羨魚搖頭嘆氣,不愧是自己的殺魂,他真的滿腦子就想着殺,難怪之前遇到陸家和花家的人,他都毫不留情地來了個全滅。

“你以後能不能別随便殺人?你殺了人,可都是要算在我頭上的。”

“這個得看我心情,惹火了我,六親不認。”

“聽話——你再這樣亂來會害死我的。”江羨魚揪着江輕魂的衣擺,卻見他輕蔑道:“我早就脫離你了,你管不了我了。”

江羨魚原以為,江輕魂能像從前那樣協助自己,兩人配合殺敵所向披靡。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很快證明,江輕魂何止是不受控制,簡直就是個毀天滅地的禍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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