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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謝雲錦忽然做了個噩夢。

夢裏,她身着鳳冠霞帔坐在花轎裏,被一群青面獠牙的小鬼擡到了亂墳崗。

那裏有一座孤墳,一個穿着大紅吉服的男人正背對着她,站在墳前。

“不,不……”謝雲錦吓得臉色發白。

這一幕……她似曾相識。

“夫人啊,為夫等你等得好苦。”男人轉過身來,他臉色發青,神情陰狠,但眉目英俊,又确确實實是薛南山。

謝雲錦難以置信的看着他:“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他明明該知道那飯菜裏有毒,怎麽會……

“這話應該我問夫人。”薛南山掀起轎簾,将她拖入懷中,細瘦的手指宛如鷹爪,狠狠鉗制在她腰間:“夫人為何不提醒于我?”

他的身體像是一塊冰,謝雲錦凍得瑟瑟發抖,強撐着道:“我給了你簪子,我給了你簪子啊……”

“罷了。”男人冷冷笑了一聲,将一支發黑的銀簪插入她的發間。

“下來陪我吧。”

薛南山臉上的皮肉忽然剝落,露出裏面焦黑的骨架,卻還在晃着牙關,咯吱咯吱的笑。

謝雲錦心跳驟緊,慘叫出聲:“別碰我,別碰我!”

正當她驚懼之時,忽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将她從那噩夢中推醒過來。

她睜開了眼,胸口卻還止不住劇烈的起伏,額頭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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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又做噩夢了嗎?”。

謝雲錦轉過頭,看到她的侍女軒兒正站在一旁,面上有些不安。

“無妨。”謝雲錦卻搖搖頭。

與其說是做噩夢……不如說是上一世的遭遇太過恐怖,令她始終無法忘記。

見軒兒還盯着自己看,謝雲錦便對她柔聲道:“我沒事,你去打些水來。”

趁着軒兒去取水的時候,謝雲錦翻身下床,緩步來到桌邊,展開了那副繪着薛南山畫像的卷軸。

卷軸上的人氣宇軒昂,玉樹臨風,一看就是個無憂無慮的世家貴公子。

仔細想來,和那天她見到的薛南山其實并不一樣。

她至今也沒辦法忘記,那人有一雙極亮的眼睛,就像是潛伏在黑夜裏的惡狼,随時警惕着,等待着,随時都會暴起發難,将敵人一擊致命。

着實不像是會中別人埋伏的樣子。

謝雲錦正沉思着,忽而有幾聲閑話傳進她的耳朵。

“老爺今天派人去廣陵府,給未來姑爺送人參去了。”聽這聲音,似乎是一個管事的中年男人。

有人不屑的接道:“嘁,明着說是送禮,其實不就是去看看他到底病成什麽樣了嗎。話說回來,姑爺究竟得了什麽病?竟然需要推遲婚期?”

“根本不是什麽病。”一開始說話的管事忽而壓低了聲音,“去送禮的小厮遠遠看了薛世子一眼,說嘴唇發紫,指甲發白,分明,分明是……”

“中毒了?!”

“小點聲!老爺不讓說出去,尤其不能告訴小姐!”

謝雲錦的睫毛一顫,緩緩放下卷軸,仔細聽着,生怕漏掉什麽。

“這到底怎麽回事?你別話說一半啊!”有人問道,“他身份多尊貴,誰敢給他下毒?”

“就是身份尊貴,才會招來殺身之禍啊!廣陵侯府樹大根深,誰知道做過多少肮髒事,得罪過多少人!”

“那……萬一這薛世子有個三長兩短的,豈不是連累了小姐?”

“這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了,先別多說,只當不知道。”

那些人低聲說着,漸漸散開了。

謝雲錦慢慢坐下來,只覺得心煩意亂。

中毒了……重來一次,他竟然還是中毒了!

一想到剛剛的噩夢,她就手腳冰涼。

為了救薛南山,她已經抛棄了女子最重要的矜持和名聲。

可竟然還是出了岔子。

若是這樣的話,也顧不得許多了。再拖下去,只怕夜長夢多,到那時想再抽身也來不及了。

她正對着那畫軸出神,軒兒取了水過來,見小姐目不轉睛,便偷偷一笑,将水送上面前。

“小姐不過看了一眼畫像,便如此念念不忘,看來薛世子當真是小姐的良人啊。”

“你這丫頭,別亂說。”謝雲錦回過神來:“為我梳妝吧,我要去見爹爹。”

每日午後,謝老爺都會在花廳裏會見一些店鋪裏的記賬先生和掌櫃的。

謝雲錦打聽了一下,待客人走了,就着人取了一盒新作的糕點,又沏了一壺新茶,親自送了過去。

謝老爺見到謝雲錦,難免有些驚訝。接過她奉來的茶杯,卻仍舊皺起了眉。

“你怎麽來了?若是被外男見到了可如何是好!”他嗔怪道。

然而還沒來得及多責備,就見謝雲錦雙膝微屈,跪倒在地。

謝老爺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惱怒:“你這是要做什麽?!”

“爹爹,女兒有一事相求。”說是相求,謝雲錦的聲音卻是不卑不亢,杏眸中滿是堅定倔強。

謝老爺的右眼皮忽然一跳,有了十分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女兒便重重的磕頭在地。

“求爹爹,與薛家退親!”

謝老爺只覺得頭顱“嗡”地一聲,一下子就炸了。

“都這個節骨眼上了,你跟着胡鬧什麽!”他氣得胡子都豎了起來,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那是什麽地方?那是廣陵侯府!豈是你說退就能退的!”

謝雲錦卻是絲毫不怕的。

因為她知道,那廣陵侯世子或許活不成了。若再不退婚,自己性命也不保。

“爹爹責怪女兒任性,女兒沒有怨言。”她重重地又磕了一個頭,“但這門親事,女兒一定要退!”

“荒唐啊!”謝老爺錘着胸口,怒氣沖沖地呵斥她,“你以為我不想退親?你以為我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生死未蔔之人?爹不是不答應,爹是不敢啊!”

莫說他只是個員外郎,就算他是當朝宰相,怕是也不敢退廣陵侯府的婚。

這廣陵侯稱謂乃是先皇欽賜,世襲已兩代,家教清明,門規森嚴。昔日掌禁衛軍,曾權傾朝野,風頭無兩。薛侯爺盛年之時常征戰沙場,立下無數軍功,當真是不可多得的帥才。

但薛侯爺脾氣古怪,性情孤冷,凡事說一不二,容不得他人忤逆。且他生性多疑,總覺得有人要害他,曾有個近身侍衛私下見他時未解佩刀,竟被他一劍刺死了。

雖說他行事有些暴虐,可對待夫人卻極好。自二十五歲娶她過門,便再未納過一房姬妾。可他對子女卻又十分冷淡,從來不與他們親近。

薛夫人為他生了三子一女,他都不喜。如今長子常年駐守在外,長女替公主遠嫁,幼子年紀又太小,府中只留下次子薛南山,從來無人管轄,由着他自己摔打。

但這薛南山也是個奇人,生得品貌非凡,雖然沒人看管,卻自學了一身的本事,性情聰慧,溫文有禮,與薛侯爺既然相反。連皇上都十分喜歡,親自選定了他為侯府世子。

如今薛侯爺老了,性子越發古怪,原本在朝中正如日中天,卻忽然把官一辭,告老還鄉,竟不再涉朝中事。

可即便如此,廣陵侯府人脈未斷,威名猶在。向來只有他們拒絕別人的,哪有別人拒絕他們的。

謝雲錦雖知道其中利害,但一想到那凄涼下場,心急之下仍舊苦苦哀求爹爹。謝老爺哪裏肯依,但當下無奈,只得将一些極隐秘的事告訴了女兒。

原來他派去問候的人裏,特意安排了一位大夫。那大夫趁人不備,悄悄看了薛世子的藥渣,都是些補氣固本的藥,只是藥性有些生猛,喝着傷身。

可這廣陵侯府如此顯赫,按理說府上必然有名醫,開方子不會不謹慎。

因此這侯府的大夫,必定不清白。

而更讓謝老爺覺得毛骨悚然的是,薛老侯爺并無一絲擔憂神色。

原來此人武将出身,南征北戰了一輩子,是個面冷心冷之人。他對薛南山不聞不問,還罵他不能死在沙場上,實在是丢了薛家的臉。

見老侯爺如此,派去的人也不敢多說多問,将禮送到了也就立刻回來了。

“以薛家眼下的光景,貿然退親,恐怕會招來禍患。”謝老爺嘆道,“錦兒,你別叫爹爹為難,還是先回去歇着吧。”

謝雲錦紅了眼圈,委屈地看着爹爹不動。

“爹既知他家并非是善類,何必又将我許給他們?”她哽咽道。

謝老爺嘆了口氣。他俯下身,将女兒扶了起來。

“錦兒,若無這些糾葛,這門親事本是再合适不過的。”謝老爺皺着眉道,“你也別多心,來日嫁過去時,絕不會為人诟病。”

謝雲錦還想再問,謝老爺卻叫軒兒送小姐回房,不再多說了。

回程時,謝雲錦斂裙走着,步伐竟有些快。軒兒看她面色不佳,也不敢多問,只快步跟在後頭,幾次險些踩了小姐的裙子。

可謝雲錦無暇顧及其它。這薛世子沒救成,婚也退不得,可如何是好。

正躊躇着,忽然想起方才爹爹說,廣陵侯府上的大夫不清白,給世子的藥似乎有問題?

若是如此的話……不如明日去街上尋一個清白大夫,以謝府的名義送去給世子看診……這樣,自己能名正言順地在侯府外聽聽動靜不說,或許還能救薛世子一命。

這似乎是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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