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天的日子很巧,剛好是菩薩誕辰。謝雲錦回禀了父母,只說要出門去城北的廟裏燒高香。

謝老爺安排了自己的轎子給她。幾個轎夫擡着搖搖晃晃出了謝府,才往北走了沒幾步,謝雲錦便開口淡淡吩咐道:“待會回來之後,先不急着回家,随我去城裏逛逛。”

“小主人有什麽要去的地方嗎?” 轎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問。他是謝老爺派來的護衛,打小就養在謝府裏,名叫富池,身手十分了得。

謝雲錦神色不變:“我最近身子略微有些不适,想找個大夫瞧瞧。先趕路吧。”

她要去的廟是座前朝古廟,幾經戰亂,勉強保存下來,如今朝廷撥了銀錢重修,香火十分鼎盛。

但可惜今日來的人太多,根本進不去門檻,就只能在山腳下拜過,燒一柱高香。

回程時走的是石子路,有些颠簸。謝雲錦坐在轎中,晃得頭暈目眩。富池看轎子晃動,便令轎夫慢些走,穩住轎子。

他正囑咐着,餘光卻忽然瞥到轎子後似乎遠遠地跟着幾道影子,一閃就不見了。

富池的臉色冷了下來,眼中閃過一道殺氣。

謝雲錦正在轎中閉目養神,卻聽富池說:“小主人,我們去哪間藥鋪?”

“各處都走走吧。”謝雲錦平靜道,“找門面幹淨些的就成。”

“是。我這便去。”富池朗聲說着,忽而靠近窗簾低聲道,“小主人,好像有人跟着我們。”

謝雲錦眼珠微微一動。

她轉過頭,側耳細細聽着,果然聽到三兩個人的腳步聲,不急不緩地跟在後面。

這倒奇了,今日不過是出門敬香……難不成遇到了打劫的?

她皺起眉,當即命富池撿人多的地方走,看能不能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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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池應了,領着轎夫專去熱鬧的集市。可那群人還是陰魂不散地跟在後面,着實瘆得慌。

見這些人不走,富池便想着先找處醫館安置小姐,自己去會會他們。

可巧城東開了家新藥鋪,叫做留山堂。鋪子有三層,一層賣藥,二層看診,頂層是個露天茶座,匾額上寫着留山觀景四個字。富池路過此處,覺得鋪子雅致,便吩咐停了轎子,請小姐下來看看。

謝雲錦奔波半日,早已累了。富池安頓了轎夫,囑咐軒兒好生照看小姐,便手持佩刀往後方去了。

進了門後,自然有大夫上來診斷。可謝雲錦心思全在別處,難免有些神思不屬,完全忽視了面前看診的大夫。

今日本來欲往廣陵侯府處走一走,卻不想竟被歹人盯上,打亂了所有計劃,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小姐?小姐?”那大夫喚了謝雲錦幾聲,見她不答,便猶豫道:“我看小姐似乎是心神出竅,這病說輕不輕,說重不重……”

“這還用得着你說!盡是些廢話!”軒兒聽了,頓時發了火,直唬得那大夫掩面而逃,“連個症狀都沒說出來,還開什麽醫館!”

謝雲錦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喝住軒兒,不叫她多話。

就在這時,內閣的門簾被人掀起,人還沒到,卻先道了聲歉:“門生年輕,有怠慢之處,還望見諒,別與他一般見識。”

謝雲錦轉頭望去,卻見一個高挑男子走了出來,不急不躁,清冷平和。這人一頭墨發,一襲青衫,氣質頗有些出塵。

謝雲錦一見他卻愣住了。

這人……竟是那個在客棧裏為自己解圍的郎中。

她剛想打招呼,忽而又想起自己那日穿的是男裝,便又将話生生壓了下去,只想裝作不認識。

誰知這郎中倒記得她。當時為她診脈,已知她是女兒身,當初卻并未戳穿。

所以今天見了,也不意外,仍舊拱手施禮。

“原來是雲公子。當日客棧一別,想不到今日再見,當真是有緣。”

軒兒聞聽此言卻發笑道:“你這大夫也是個庸醫。我家小姐既不是公子,也不姓雲,你在這胡亂認什麽舊。”

“某醫術不精,是當關門修行去了。”那郎中淡淡道,“只是姑娘脾氣這樣暴躁,應知氣大傷身。不如喝些益母草,安神調血,大有益處。”

軒兒杏眼微瞪,把腳一跺就要和他理論,謝雲錦忙制止她繼續胡說,走上前去給那郎中賠了個不是。

“當日不是有意隐瞞,乃是不得已而為之,還請不要見怪。”她施禮道,“那時多虧先生援手,不知該如何稱呼?”

“鄙姓裘,雲姑娘客氣了。”那郎中說着,一面示意她随自己去二樓看診,一面問道:“姑娘耳朵可好些了?”

謝雲錦直言好了許多。裘郎中看了看她的面色,又詢問了一些飲食作息上的問題,方才號脈,确診後寫起了方子。

謝雲錦卻另有盤算,忽然輕聲問道:“先生可還記得那廣陵侯世子?聽說他最近病了,不知來請過先生嗎?”

“侯府中人,看診請的都是太醫,不會來請我們。”裘郎中道,“這城中的大夫再厲害,也是沒資格為世子看病的。”

謝雲錦點了點頭。趁着他去抓藥的功夫,喚軒兒要了謝府的腰牌,等那裘郎中回來時,便起身迎上去,表明身份,請那郎中随自己去侯府一趟。

裘郎中只當她在玩笑,并不答允。見謝雲錦拿出腰牌,才知并非頑話,猶豫了半晌,便答應下來。但今日不成,須得明日。謝雲錦便同他約定好,明日一早在侯府前碰面。

出了藥鋪,謝雲錦正欲喚富池過來,卻發現他竟沒在外面,不知去了哪裏。

問了軒兒,也不清楚。她心下疑惑,便側耳聽着,聽到遠處隐約傳來富池的聲音,像是在同什麽人纏鬥。

謝雲錦擔心他安危,于是叫上軒兒,一起去找。

二人循聲走着,來到了一處有些僻靜的巷子外。這巷子人煙稀少,很是冷清。謝雲錦小心地朝裏面看着,沒敢進去,生怕忽然竄出什麽歹人傷了自己。

就在這時,旁邊胡同裏傳來一聲悶哼,接着便飄出了濃烈的血腥味。

謝雲錦急忙朝胡同裏看去,只見一個黑衣男子手持長刀,伫立在巷子裏不動。周圍橫七豎八地躺着好幾個人,不知是死是活。

那男子寬肩窄腰,錦衣上繡着謝家的雲紋圖,不是富池又是誰。她驚駭不已,當即啊了一聲。

富池聞聲轉過頭來,半面臉上全是血跡。他收回刀,快步朝小姐走了過來。

“小主人,這地方不幹淨,你怎麽來了。”他輕聲道,“此地不宜久留,快離開。”

“你……你殺人了?”謝雲錦聲音有些發抖,“這……這可是人命官司……”

“小主人寬心。”富池一臉平靜,“這些家夥,自有人來收拾。他們不敢報官。”

“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

“大概知道。”富池皺了皺眉,“他們……應該是廣陵侯府的人。”

這下謝雲錦說不出話了。

她心中很害怕,卻下意識地朝前走了一步,竟想看看那些人是什麽模樣,軒兒趕緊拉住了她,硬是把小姐拉出了巷子。

“小姐,快回家吧。”軒兒急道,“你是要大婚的人,可不能看不幹淨的東西!”

“小主人,你速速回家,不要過多耽擱。”富池也對她道,“我在後面護着,以防有什麽變數。”

謝雲錦驚魂未定,連連點頭。她快步回去,上了轎子,吩咐轎夫們盡快趕路。

誰知那日集市很熱鬧,一時有些擁擠。轎夫們以為小姐着急,便抄了近路,換了一處地方走,不曾想竟将轎子一路擡到了廣陵侯府外。

偏偏薛夫人剛在門口送走一位大夫,正欲進去,見他們過來,一眼便認出是謝老爺的轎子,以為是專程前來,當即招呼了一聲。

“老親家,你來得倒巧。”薛夫人笑道,“可進來坐坐,喝杯清茶。”

謝雲錦大驚失色,手指微微發抖,卻也不敢不停轎。軒兒也慌了,六神無主地拉開門簾,扶着小姐走了出來。

薛夫人一見是她,十分意外,又看她臉色蒼白,似乎是吓着了,便心疼地迎上前去。

“好孩子,這是怎麽了?”她擔憂地問,“誰把你吓成這樣?是看到什麽了?”

謝雲錦連連搖頭,只說是有人撞了轎子,險些摔下來。薛夫人很擔心,也顧不得什麽禮節,便要她來府內歇一歇,找個太醫看看,別受傷了才好。

謝雲錦哪裏敢去,只推說有事,急着回家。薛夫人無奈,只得命幾個護衛送她回去,親自交到謝老爺手裏再回來複命。

轎子仍舊走着,漸漸遠離了侯府正門。

謝雲錦正輕輕擦着額角,耳中卻聽到一聲怒吼,似乎是侯府內有人在發脾氣。

因着耳朵靈敏,當下便仔細去聽,一時竟忘了害怕。

“不肖子!”一個蒼老的聲音吼道,“整日病怏怏的,成什麽體統!我看你親事也不要結了!趁早退了婚,還人家一個清靜!”

謝雲錦屏住了呼吸,心想這必是薛老侯爺。恰在此時,一陣咳嗽聲傳入耳朵,接着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十分冷淡。

“都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那男人冷冷道,“既然父親如此說,我明日便差人去退婚。反正我也是半個死人了,不必耽誤了她。”

“你敢頂撞老夫?”

“不敢。只是若父親覺得我死了更好,直說便是。我自當了斷自己,不叫父親為難。”

薛老侯爺勃然大怒,呵斥着什麽,但轎子越來越遠,離了一定的範圍,有些聽不清了。

謝雲錦卻連大氣也不敢出,只窩在轎子裏,緊緊攢着自己的衣角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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