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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落時,映紅了懸在屋檐下的鈴铛。謝雲錦無心用晚飯,只喝了些粥,便去長廊的椅子上坐着,喚富池來說話。
富池換了身白衣,立在廊下拱手道:“見過小主人。”
謝雲錦問他是否受傷?見他無恙,就直接詢問那些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富池卻道那些人行事十分缜密,竟沒什麽纰漏。若不是他曾随謝老爺去過幾次侯府,認出來其中一個是侯府護院,還沒辦法确信他們的身份。
“當真是侯府之人?其他人的腰牌可看見了?”謝雲錦問。
“小主人覺得,他們會随身攜帶此物嗎?”富池垂着眼道,“若是我想做些詭秘之事,自然不會叫人認出我的。”
謝雲錦覺得他說得有理,可心中卻也有些疑雲,便輕聲道:“可知道他們為何跟着我嗎?”
富池搖頭:“這些家夥口風緊的很,問不出什麽,也不知是何人派來的。”
“不論是誰,現在想必也明白,我已經知曉此事了。”謝雲錦沉思道,“真是想不到,薛家居然這麽不放心我。”
“小主人且寬心。有我在一日,必不叫小主人擔驚受怕。”
謝雲錦點點頭。見已問不出什麽,便讓他離開了。
那一夜她有些睡不着,過了四更才勉強安寝。可剛睡了沒一會,右耳忽然隐隐作痛,疼得她心中一陣煩亂。
謝雲錦揉着耳朵,緩緩坐起身來。剛靠在軟墊上時,忽然聽到了謝老爺的聲音,像是在書房,語氣很是不善。
“你好大膽子!”謝老爺壓低了聲音,卻難掩怒氣,“侯府的人你也敢殺,當真是活膩了!”
“老爺明鑒,我并未傷害他們性命。”富池的嗓音這時聽來竟分外清冷,“這些人一路跟着小主人,我不知來歷,所以出手重了些——”
“你都認出那個護院了,還不知收斂,分明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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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是廣陵侯府欺瞞在先,明明小主人已經許了他們,何必行此龌蹉之事,真叫人不恥。”
“你這愚忠之輩,我看你眼中只有小主人,也不把我這個老主子放在眼裏了!”謝老爺怒道,“幸虧你沒傷人命,否則你的腦袋幾顆也不夠賠的!這次我且不追究,再有下次,就自求多福吧!”
“老爺,不知此事……可會牽連到小主人?”
“自然是不會,否則你還有命站在這嗎?”謝老爺喝道,“往後做事謹慎着點,別再惹出事來。行了,你出去吧。”
富池應聲去了。謝老爺獨自在書房裏長籲短嘆,聽上去很是愁悶。
謝雲錦撤了軟墊,重新躺在榻上。她心中五味陳雜,也不知是該感謝富池的忠心,還是該傷心爹爹的諸多隐瞞。
她心裏還有件事,便是惦記着與裘郎中之約。即便侯府行事不端,但這薛世子……該救卻還是要救。
第二日到時,謝雲錦一早就起來梳妝,也沒驚動家裏人,只悄悄帶着軒兒和富池出門去了。
裘郎中早已在侯府外的一處林子裏等着,手裏還拎着一個藥箱。
謝雲錦下了轎子,同他問候一聲,便轉過身望了望那處高牆大院。
那廣陵侯府門第森嚴,皆是紅木朱漆,氣派非凡。先皇欽賜的匾額高懸在上,門外駐守着幾隊府兵,臺階下方還安置了兩只石辟邪,正威武地平視前方。
眼見着壓迫感撲面而來,謝雲錦不由得吸了一口氣。
因着還未過門,她一個女兒家貿然登堂多有不便,于是便吩咐轎子停在一處僻靜地方,只讓富池拿上腰牌,帶着裘郎中去應門。
他們走後,謝雲錦獨坐在轎中,細細聽着外面的動靜。果然一切順利,那侯府一見是謝家請的大夫,二話不說就直接迎入府內,見了夫人後便被引着去見薛世子了。
謝雲錦側耳聽着,只聽到那腳步聲漸漸遠去,走了一段距離後似乎來到了一處院落內。有個丫鬟上來,聽說是來給世子看病的,就帶到了房門外。
“世子,有大夫來了。可請進去嗎?”她恭敬地問。
屋內響起一陣咳嗽聲。一個男人懶懶地應了一句,幾分疲憊,幾分不耐煩。
“又是大夫,陸陸續續來了多少大夫了。不見。”
那丫鬟不敢說話了。這時富池卻忽然道:“回禀世子,在下是謝家人。謝家關心世子,特意遣一位郎中來為世子看診。”
“謝家?”那男人冷冷地重複着,“哪個謝家?”
“是與世子結親的謝員外家。”
薛世子聞言,哼了一聲,放裘郎中進去了,卻讓富池等在外面。屋內傳來些響動,似乎是裘郎中正準備看診。
誰知還未等他開口,薛南山竟發出一陣冷笑,嗓音陰沉,令人不寒而栗。
“謝家可真是殷勤。前日派了一個,今日又派了一個。當真是怕我早死了,連累他們家女兒當寡婦。”
謝雲錦聞聽此言,心頭一緊,頓時絞緊了衣袖。
裘郎中開了口,語氣淡淡的,十分平靜。
“我并不知閣下與謝家是何淵源,不過收了錢財,與人方便。煩請世子起身,讓我探探脈息。”
他朝薛南山走近幾步,薛南山卻劇烈咳嗽起來。
“是你?”他厲聲說,“我認得你,好小子,迎松客棧裏那丫頭沖撞我,是你解的圍。咱們可真是冤家路窄。”
“這倒有趣了,你竟不認識那女公子?”裘郎中平靜道,“今日可是她要我來看看你的病情。”
屋裏忽然一片死寂。謝雲錦愣了一下,不由得緊張起來。
薛南山原來并不知她身份。雖說自己并未刻意隐瞞,但如今驟然抖出此事,不知他作何感想。
她正不安着,卻聽到薛南山說話了,聲音竟有些急躁。
“她讓你來的?她是謝家人?她叫什麽?現在在哪?”
他嗓音沙啞,似是有些癫狂,聽得謝雲錦心驚肉跳。
裘郎中卻緩緩道:“世子既然有疾在身,還是冷靜些好。我先替世子把脈吧。”
“不必了,把什麽脈。”薛南山又咳嗽起來,“我是要死的人了,何必再治。你走吧,回去告訴那謝家小姐,我這幾日就差人退了這門親事。也不用她費盡心思找大夫了。”
裘郎中聞言卻笑道:“我觀世子神色,倒不像是不治之症,讓我瞧一瞧又何妨?”
“你這大夫倒是盡職。”薛南山冷笑,“你既要診,就由得你診。死馬但當活馬醫吧。”
他悶聲咳着,忽然又擡高了聲音。
“謝家的,你們小姐叫什麽?”他像是在問富池。
“回世子爺,我家小主人小字雲錦。”富池在窗外道。
“雲錦……雲中誰寄錦書來。”薛南山喃喃道,“有趣,有趣。”
他忽然又笑了起來,笑聲竟有些詭異。
謝雲錦只覺得他這聲音與夢中一般無二。她的右眼皮忽然跳了起來,眼神閃過一絲慌亂。
心內莫名有些不安。她立即知會轎夫起轎,馬上回府。
“小姐,怎麽就走了?”軒兒疑惑道,“富池和那郎中怎麽辦?”
“你留在這裏,等他們出來就說我身體不适,先回去了。”謝雲錦對她道,“郎中算是謝家派去的,不會有事。到時候叫富池給他些銀錢就是了。”
言畢,也不再聽那府內動靜,起了轎便走,逃似地回了府。
*********
富池一整日都沒有回來。
他遲遲沒有消息,謝雲錦也無心做其他事,只能将那吉服撐在繡架上,撚着金線細細地繡上面的牡丹。
她不吃不喝,一直繡到了傍晚。夕陽落下時,忽聽外面的人說廣陵侯府來了人,送了些東西到府上。
謝雲錦丢下針線,緩步來到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只見軒兒歡天喜地的朝這邊走着,後面正跟着富池,仍舊是那副平靜模樣。
她迎了上去,正打算問問事情如何,軒兒卻趕過來,竟道了聲喜。
“小姐,大喜事!”軒兒笑道,“那個大夫真是個神醫!竟然治好了薛世子的病!侯爺夫人高興的不得了,送了好多東西給小姐呢!”
原來薛南山病得蹊跷,連看了幾個太醫也不見效,已經連着幾日粒米未進了。眼看着他一日不如一日,薛家差不多連後事都備下了,誰知這裘郎中看了,給開了方子,竟然能吃東西了。
謝雲錦勉強放下心來,強笑道:“這自然是好事……但怎麽回來得這麽晚?”
富池聞言,便拱手道:“回小主人,起初不知怎的,薛世子與那郎中有些不和,發了頓脾氣,薛家就把他扣下了,想發落他。誰知這郎中倒有點見識,也不急也不惱,就坐着喝茶。那薛世子喝了藥,過了一個時辰就不咳了,再過一個時辰,便開始要東西吃了。”
“此話當真?”
“在下不敢欺瞞小主人。”
正說着話,只見謝老爺怒氣沖沖地來了,顯然是知道了謝雲錦私自請了大夫去侯府。謝雲錦一見急忙關門回房,只說自己身體不适,斷不肯見爹爹。
謝老爺無法,在外面數落了幾句,也不敢怠慢侯府中人,急急的又去拜謝了。
謝雲錦坐在屋內,望着繡架上的吉服出神。過了一會,便伸手去摸。白皙的手指擦過那柔軟的錦緞,只覺得心裏松泛多了。
她取了茶來,剛喝一口,就聽見侯府來人給謝老爺道了聲喜。謝老爺不解,忙問喜從何來?
“實不相瞞,薛老侯爺和夫人見世子病情有了起色,大喜過望,又聽說是小姐派來的大夫,直說小姐是貴人。”那人笑道,“我家侯爺的意思,是想婚期不變,還照老日子,迎娶謝小姐進門,給世子沖沖喜。”
謝雲錦手指一抖,杯子竟沒抓穩,險些落在地上。
“這……這……”謝老爺的聲音卻有些緊張,但仍舊賠着笑,“這自然是好事……還請替我謝過侯爺……”
謝雲錦的右眼皮又跳了起來。她放下茶杯,在房中來回踱步,秀眉深鎖。
雖說她所做之事,都是為了能救薛世子性命。如今願望達成,本該高興,誰知卻這般焦灼,實在奇怪。
但卻也無他法可想……只能盼一切無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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