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其實仔細想來，若真想保那薛世子的命，嫁過去與他朝夕相對反而是最好的法子。

謝雲錦一邊心不在焉地繡着喜帕，一邊暗自權衡着利弊。

歸根結底，她是想救人。薛世子若是薨了，她也不得善終。畢竟許了他們家，沒得轉圜，與其做退婚這種傷面子還連累自己的事，不如結為夫婦一心一意保他平安。

從前不覺得終身大事多麽重要，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答應了便嫁了。如今經歷的多了，想的也多了，才開始覺得這門親事何等迂腐。

只是不知道薛南山現在到底怎麽樣了，若他真成了個病秧子……也只能恨自己福薄。

可嘆老天還是沒放過她，不然怎麽不回到未許婚事之前，倒是卡在這麽個不上不下的關頭。

謝雲錦丢下帕子，無心再繡。那吉服上的牡丹還差一枚花瓣，她也不再管了。

日子轉眼過，良辰吉日已近在眼前。可謝府卻靜悄悄的，居然沒有張燈結彩。只是謝老爺安排人準了一應物件，謝夫人布置了妝奁嫁衣，其餘竟誰都沒有聲張。

謝雲錦覺得奇怪，悄悄問母親，謝夫人卻說這是侯府的意思。世子成親只為沖喜，須得低調謹慎，暫時不叫外人知道。

沖喜想來是熱熱鬧鬧的，低調安靜的還是第一次聽說。謝雲錦很是不解，可手邊諸事繁忙，也容不得她細想。

按照侯府的規矩，謝家大小姐進門，可以帶兩個丫鬟，一個老嬷嬷和一個家仆。

謝雲錦帶了軒兒和辍兒，還有自小的乳娘鄭嬷嬷。謝老爺要派個管事的給她，但她卻只要富池。

富池原本一直跟着謝老爺。見女兒要，也就給她了，只是囑咐富池要忠心護主，全力護着小姐。

到了成親當日，謝夫人早早就來了，親自為女兒穿上嫁衣，戴了鳳冠。她将紅綢罩在鳳冠頂上，端詳着女兒的臉，一時百感交集，卻又不忍表露出來。

謝雲錦知道母親不舍，只是不住落淚。她拜別母親，又辭過父親之後，緩緩坐入了轎中。

軒兒和辍兒捧着花籃，和那胖媒婆一起走在前頭。富池一身紅衣，佩刀走在後面。轎子大清早便出了謝府，一路往城北而去了。

Advertisement

路上并無唢吶聲，甚至都未見其他什麽人。謝雲錦端坐在轎中，臉上淚痕未幹，只拿着帕子輕輕擦拭。

轎子微微搖晃，發出了咯吱的響聲。謝雲錦聽得到後面富池的腳步聲，不急不緩地跟着，令她安心了許多。

可走着走着，她忽然覺得不對勁。按理來說路程并不算太遠，但現在都走了快一個時辰了，怎麽還沒到廣陵侯府？

難不成……這條路是去——

“停轎！”謝雲錦下意識地大喊出聲，“你們要送我去哪裏！”

轎夫們卻仍走着沒停。這下謝雲錦慌了，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利刃出鞘的聲音，正攔在轎子前。

“小主人要你們停轎。”富池冷冷地說，“我看誰敢再走一步？”

轎子停了下來，徐徐落在地上。只聽為首的轎夫道：“少夫人誤會了，我們哪敢不聽話，只是侯爺吩咐了……趕着吉時，務必早些到。”

“這不是去侯府的路。”富池森然道，“你們想把小主人帶去哪裏？”

“少夫人，我們絕無歹意！是老侯爺在城北為世子置辦了一處新宅院，叫把少夫人送去那裏成婚，先不進侯府。”

謝雲錦問他們到底怎麽回事？轎夫們說是那裘郎中要薛世子靜養，不讓見太多人。老侯爺不知怎的十分信他，當下就叫挪去城北的宅子裏了，成婚也在這。

看他們說得誠懇，不像是撒謊，謝雲錦就讓富池先收了刀，繼續趕路。

又走了一會，果然來到了一處大宅子。門口早有人站着迎親，只放了兩聲鞭炮，就迎着從正門進去了。

轎子落在地上，早有人掀開簾子，扶謝雲錦出來。紅蓋頭擋着視線，不知面前景象，只覺得這裏也安靜冷清，不像是有準備的樣子。

有幾個侯府的老嬷嬷引着她，緩緩在紅毯上走着，停在一處火盆前。謝雲錦跨了過去，又換了幾個丫鬟牽着，徐徐來到了正堂。

“少夫人，老侯爺說了，世子身體不适，為着沖喜，減了許多禮節。”一個嬷嬷道，“希望少夫人別見怪。若哪日世子大好了，再重新迎娶一次便是。”

“嬷嬷說笑了，哪有成兩次親的。”謝雲錦淡淡道，“只是府上規矩與別家不同，常聽人說沖喜向來熱鬧，這裏倒是很清靜。”

那老嬷嬷只是陪着笑，也不多說。只讓她進了正堂。

可剛進入，就聽見了一聲雞叫，把謝雲錦吓了一跳。

只聽軒兒在身後怒道：“你們怎麽回事！怎麽弄了只公雞過來！薛世子呢？”

“世子身上不好，一時出不來，只能按老規矩，用公雞代行拜堂了。”老嬷嬷笑道，“少夫人別怕，這公雞不傷人的。”

軒兒怎咽得下這口氣，當即與她争執起來。謝雲錦卻擡起一只手，示意她退下。

“敢問嬷嬷，薛世子人在哪裏？”她輕聲問。

“世子在屋裏等着您呢。”嬷嬷笑道，“快拜了堂，進去吧。”

“不必了。”謝雲錦笑道，“既然府上省了許多規矩，我看拜堂也省了吧。直接帶我去見薛世子也就是了。”

“這……”

“什麽這那的，”軒兒冷笑，“是你們不按規矩在先，何苦逼我家小姐循規蹈矩？”

幾個老嬷嬷一時沒了主意，都不說話了。這時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年紀，應該是這裏的管事。

“少夫人說的是，那就直接送入新房吧。”老管事笑呵呵地說，“還不帶進去，別誤了吉時。”

幾個人聞言，也不敢怠慢，立刻讓路的讓路，牽引的牽引，直帶着謝雲錦往後房去了。

來到外面後，她讓富池和軒兒都退下，只跟一個嬷嬷入了房。裏面很寬敞，卻空無一人。喜榻上鋪了許多幹果，有早生貴子之意。

謝雲錦端坐在床上，聽着嬷嬷絮絮叨叨地說着些侯府的規矩，只覺得與自家十分不同。

若是尋常女子出嫁，還是嫁得廣陵侯府這樣的人家，怕是早樂得去燒高香了。

可是謝雲錦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她忘不了那個噩夢，還有那個人青面獠牙的樣子，活脫脫就是個惡鬼，只等着自己一過門就把自己撕碎，吞吃入腹。

嬷嬷待了一陣子便出去了，外面也漸漸安靜了下來。謝雲錦獨坐在此，想着自己這一身際遇，不由得嘆息起來。

然而正在她感傷之時，忽然聽到旁邊的喜被裏好像有動靜。

她以為是老鼠，立刻站起來準備喊嬷嬷。就在她轉頭時，忽然從被子裏伸出一只蒼白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謝雲錦給他吓了個半死，尖叫着又掰又扭，将那只手甩到一邊。

“什麽人！”

她還未來得及退開，那只手就向上一撩，捉住她頭頂的紅綢，猛地扯了下來。

房內響起一陣低沉的笑聲。謝雲錦驚魂未定，只見那床喜被忽然蠕動起來，竟從裏面鑽出來一個男人。那人一身貴氣吉服，見了她就笑個不停。

“怕什麽，我又不是鬼，還會吃了你不成？”他狡黠地笑道，“哎呀，百聞不如一見，我夫人當真是個美人。”

謝雲錦後退幾步，杏眼圓睜，細細打量着他。這人俊眼修眉，玉樹臨風，面貌與那畫軸上的一般無二，正是薛南山無疑。

看他模樣，生龍活虎的，哪裏有一絲病氣，當真是好得很。

薛南山比她高了一個頭還多，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眯起了眼睛。

“原來真的是你。”他饒有興趣地說，“你叫謝雲錦，對吧？”

謝雲錦看着他半晌，平複了心跳，緩緩對他行了個禮。

“見過薛世子。”她冷聲道，“世子可是回光返照了？看來薛老侯爺的苦心沒有白費。”

薛南山的眉毛挑了起來，神色有些不善。

“我沒得罪你，何必如此咒我。”他冷笑道，“怎麽，怕我不死？可我即便死了，你又能有什麽好處，不過是一輩子待在侯府，當個活死人罷了。”

“妾身不敢。”謝雲錦低眉順目，又施了一個禮，“妾身只是覺得，能嫁入廣陵侯府，是妾身的福氣。哪敢詛咒世子呢。”

“雖然不知你哪來的怨氣，本世子寬容大量，也不跟你計較。”薛南山把手一揮，看了看窗外，“說起來，倒是有件事，還未謝你。”

謝雲錦冷眼看着他，他卻忽然收斂了神态，做出一副低眉垂首的樣子來，恭敬地對着謝雲錦作了一個揖。

“當日在迎松客棧，多謝夫人提醒。”薛南山道，“若非夫人，恐怕我早已做了冤鬼了。”

他言畢，攤開手掌，掌心裏托着什麽東西。謝雲錦一看，竟是一枚銀簪。

她疑惑着，将銀簪接過來，看到打的很是精細，上面還雕着一朵并蒂蓮花。

“你的簪子被我弄斷了。這支是重新熔了打的。”薛南山笑道，“不知夫人可喜歡？”

謝雲錦沒有作聲。她收下了簪子，卻只把眼望着薛南山，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來。

她本就生得美麗，今日盛裝，更是美得出塵。薛南山見她這般模樣，倒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還有一事，就一并問了夫人。”他忽然道，“我手下人跟随我多年，背叛于我卻隐瞞得滴水不漏。我與他們朝夕相處都未有所察覺，卻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

謝雲錦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問，倒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回世子的話，不過是聽覺有些異于常人罷了。”她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