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世子府那一日裏,一度有些人心惶惶。
下人們都在私底下猜測着,說府裏是不是有不幹淨的東西。兩個小丫鬟不經事,聽旁人說了,也不避諱,就一邊掃着院子一邊聊了起來。
“你可知道嗎?昨夜少夫人起夜去書房看世子,回來就夢魇了,直說世子死了,要她陪葬呢。”
“少夫人好端端的,怎麽會說出這些話來?”
“聽說是府裏不幹淨呢。”
“我沒覺得呀,這府裏陽光明媚的,我看吶幹淨得很。”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這裏裝憨?”她對面的丫鬟不滿道,“廣陵侯府曾經有個傳聞,你難道沒聽過——”
她正說着,忽然旁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驟然打斷了她。
“不要再說了。”那人冷淡道,“你們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竟敢如此置喙。”
兩個丫鬟急忙回頭,看到富池站在不遠處,正冷冷地看着她們。
他臉色不太好,身上有幾處染上了暗褐色,不知是什麽。看他的模樣像是剛剛趕了遠路回來。
兩個丫鬟見了他就心中害怕,急忙躬身行禮,連聲說着再也不敢了。
“你們方才說少夫人夢魇了?”富池問,“究竟怎麽回事?”
“我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少夫人昨夜忽然驚醒,非要見薛世子一面,但不知怎麽又沒有見着。起先還好好的,誰知回房之後就夢魇了。”
“是什麽時候的事?”
“應該是四更……不過夢魇是天明的時候,世子回來才發現的。聽說還……還打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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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富池點了點頭,“你們先下去吧。”
兩個丫頭如獲大赦,急忙轉身就走。
可剛走了幾步,就聽富池在身後道:“我昨天聽見人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想來孔聖人也是不信鬼神的。你們以後不要在這裏胡亂猜測,免得招來禍患。”
“是。”
待她們走後,富池咳了一聲,緩行幾步來到灌木之前。
他緩緩俯下身,将手按在胸口處,哇地吐出好幾口鮮血。
他本以為吐出來會緩解一些。但誰知胸腹陣痛不已,又連着吐了幾口血才勉強緩過氣來。
昨夜實在過于兇險,在場之人險些全死在那将軍手裏。若不是那些死士拼了命殺出道口子,只怕薛世子和自己都回不來。
“傅東流……”富池喃喃着,眉頭緊緊皺起,“當真是厲害……”
“師父在說誰厲害?”一個少年人的聲音道,“可否也說給我聽聽?”
富池一驚,急忙去擦嘴角的血跡。但對方已經到了他身邊來,原本平靜的面孔一見他的模樣,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師父你怎麽了?”薛險嶺急忙扶住他,“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三公子不必擔憂,只是吃壞了東西,不礙事。”富池搖頭道,“不過您來得湊巧,我想打聽一個人。畢竟您出身世家,或許會認得。”
“師父盡管問,若我知道一定知無不言。”
“三公子可知道傅将軍,傅東流?”
“這個人……我父親說起來過,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鎮國将軍,還生了一副好相貌。”薛險嶺回憶道,“我記得家姊未出嫁前,我朝曾與漠北胡族交戰,派的首席戰将就是傅東流。”
傅東流雖然皮囊生得好,卻只是空有勇武而已。他先天胎裏不足,算是半個癡兒,有時聽不懂人言,不過卻将軍令如山四個字記得很牢。
因着心智不全,他有時講話也如孩童一般,甚是可笑,而且聲音也如十一二歲的孩子,聽着十分怪異。
派他去漠北,純粹是因為他不怕死。可胡族乃是游牧民族,常年生在貧瘠之地,民風十分彪悍野蠻。在中原或許沒有人能與傅東流匹敵,但在漠北,好虎難敵群狼。
因此漠北一戰,死傷十分慘重。如傅東流也未能全身而退,被人割開了半個脖子,險些丢了一條命。
好在傷口不深,又遇見一位神醫,他性命保了下來,卻從此失聲,再不能開口言語。此戰之後他性子也冷了下來,有時同他說話也沒反應,不知道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
半頭鬼的綽號便是那時來的。
而胡族得勝,自然得意萬分。他們派人來和親,要求娶公主做王妃。皇上沒有合适的人選,只能選了薛老侯爺的獨女,封了公主名號,送去漠北和親。
這一去如今已經五年了。邊境一切太平,沒有再起幹戈。
“原來是這樣……”富池輕聲道,“多謝三公子告知。”
薛險嶺送他回房,他卻在半途找了個借口先行離開了。清洗掉臉上血跡後,他緩步來到謝雲錦之處,立在外面等軒兒出來。
軒兒一直在找他。聽說他終于回來了,便趕緊迎出來見他。
“你昨天去哪了?”軒兒一看到他便責怪道,“小主人半夜出門着了風,都說是撞着了不幹淨的東西。若是你昨夜在,或許反而就無事了。”
富池暗思若我昨夜在的話,小主人或許無事,世子就未必無事了。
“只是出了趟門,查了些消息,本來欲告訴小主人。”他輕聲說,“誰知小主人居然病了,我也只能等一等了。不知小主人現下如何?”
“剛吃了些安神藥,正睡着呢。”軒兒嘆道,“看樣子是沒什麽事,只是這府裏風言風語的不太好聽。”
“我知道。方才回來的時候已經聽到了。”富池點頭,“此事我會想辦法制止。”
軒兒看他臉色也不太好,剛想問問他怎麽了,卻看到拱門邊有人走過來喊了一聲:“原來富池護衛在這,薛世子叫你去書房一趟。”
富池示意軒兒不必多說。他應了一聲,轉身跟着那人去了。一路來到書房外,看到陳忠立在廊下,便沒急着進去,而是站在臺階下等候世子傳話。
陳忠看了他幾眼便皺起眉:“閣下怎麽傷成這樣?對方可真是好重的手。”
富池知道他也是習武之人,能看出來不奇怪,便道:“只是與人比武誤傷而已。”
陳忠沒有多言。他跟着薛南山多年,早已學會事不關己便一言不發。這時裏面出來兩個人,說世子叫富池護衛進去。
富池起手謝過,緩步踏上臺階,邁過門檻走入了書房內。薛南山正坐在桌前沉思,面頰還有些腫。見他過來便擡起了眼皮。
屋內并無他人,十分安靜。陳忠遠遠立在廊下,聽不見這裏的動靜。
薛南山打量着他,深吸了一口氣。
“你居然活着回來了。”他輕聲道。
富池卻沒有應答。
他原本想說些什麽,但腦中忽然天旋地轉,意識頃刻間混作一團。
眼前驟然一黑。富池後退兩步,一頭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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