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這一日後,世子府內的說法又換了一套。不僅僅是府中不幹淨,還有傳聞說風水也不好。

起先是世子久病不愈,而後少夫人也病倒,現在連身手極好的富池都撐不住了,可見風水一定有問題。

這些話不成體統,盡數傳進了陳忠耳朵裏。他将這些話告知了薛南山,可這位世子爺卻不那麽放在心上。

“這事本不跟風水相關。”薛南山練着字道,“就算風水再好,也架不住有人設計陷害。”

“世子是說?”

“你不覺得奇怪嗎?”薛南山淡淡道,“我在府上的時候,夫人從來沒事。我一走她就夢魇了。雖然有人奉承說她與我心意相通,可我怎麽覺得……這事蹊跷呢?”

“世子爺的意思?”

“這府裏的确不幹淨。”薛南山停下了筆,瞥了他一眼,“但不幹淨的不是髒東西,而是人。”

“這……莫非府裏有問題?”

“問題大着呢。只是我一直沒騰出手來處理。”薛南山點頭,“現在該是清理門戶的時候了。對了,富池怎麽樣了?”

陳忠聞言,皺了皺眉道:“回世子的話,富池護衛沒有外傷,全部傷在內髒。但幸好他素來底子好,修養三五個月應當無事。”

“那就好。”薛南山點頭,“我先去看看夫人,晚些時候你來書房找我。”

他心中始終放心不下謝雲錦,撕碎宣紙後便離開了書房。

謝雲錦喝了安神湯,正在睡着,倒也安穩。薛南山看了看她,覺得她有些瘦了。

他心裏有事,沒有多陪她。吩咐軒兒好好照看之後,便仍舊離開了。

陳忠還在書房在的廊下站着。薛南山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随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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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沒有再回書房,而是穿過院子來到了一處耳房。

這裏平時無人,除了每日份例的打掃以外,并不曾有人來。

薛南山叫陳忠推開門,自己緩步走了進去。屋子裏散發着一股黴味,他拂了拂灰塵,來到了屋子中央。

這耳房裏并不是只有他們二人在。靠牆角的地方側躺着一個黑影,被捆得結結實實,一動不動。

薛南山看着他,嫌惡地皺起了眉。

“你不用在這裏裝死。”他冷冷地說,“難為你,僞裝了這許多年。”

那黑影還是不動。陳忠上前一把扯起他的頭發,逼着他露出臉來給世子看。

也許是面具貼得太久了,雖然撕得十分幹淨,皮膚卻泛紅。那張臉非常陌生,薛南山從未見過,也還算是個長得俊秀的年輕人。

“你是白竺?”他盯着那人的臉問,“原來你長得是這幅樣子。先前那彪悍的模樣居然是裝的?我可當真是小觑你了。”

白竺閉着眼睛,嘴裏還勒着布條,像個死人一樣任由他奚落。

“不要裝死。我知道你是什麽人。我也知道你是誰派來的。”

薛南山一邊說着一邊坐在了屋內一只木箱上。他看着自己掌心內的紋路,微微活動了一下手指。

白竺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薛南山看。薛南山将手一揮,示意陳忠解開他口裏的布條。

陳忠照辦。白竺卻閉緊了嘴,顯然是什麽都不打算說。

“何苦呢,人全死了,就剩下你一個。”薛南山對他道,“莫非,你打算讓我親自來講?”

“爺不必詐我的話。”白竺忽然道,“橫豎都是個死,爺不如賞我個痛快。”

“我偏偏不賞。”薛南山微微一笑,“你們這幾個弟兄,從小同我一處長大,向來不分彼此。誰曾想一朝反叛,幾乎将我害死,可真是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既然死不足惜,爺何必留着我。一刀殺了我,彼此都痛快。”

“我說了,我已知曉是誰派你來殺我的。”薛南山輕聲道,“莫非你真以為我在诓你不成?”

白竺哪裏相信,只是把頭一擰,露出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姿态來。

陳忠看得火氣,揚手欲抽他兩個耳光,但薛南山止住了他。

“白竺啊,其實你同我,比陳忠還要近得多了。”他嘆着氣,“自小父親将你送到我身邊來,哪一日不是真心相待。名義上是主仆,實則當稱兄弟。我從未質疑過你是否忠心。”

不忠之人自然不忠,忠心之人何須猜忌。

“即便此時此地,我也不以為你會背叛我。”

這話一出口,白竺就愣住了。他驚愕地望着薛南山,竟未料到他會如此說。

薛南山命陳忠關閉耳房的門,在外面守着,不許人進來。

他則站起身來,在屋中來回踱步。

白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牢牢地盯着他,喉結不斷抖動。

薛南山停了下來。他閉上眼,垂着頭嘆了口氣。再睜眼時,眼中似有落寞和不甘,也有失望和憤怒。

“都說虎毒不食子。”薛南山忽然道,“可惜我父親……倒是想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啊。”

白竺愣在當場,微微張着口,眼珠瞪得幾乎要凸出來。

薛南山垂眼看着他,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我知道父親不滿我已久。他想殺我,我也不意外。只是我不知……他究竟為何要致我于死地?”

白竺沉默了半日,垂下頭放低了聲音:“爺還是不知道的好。”

屋子裏一片寂靜。薛南山沒有作聲,白竺頓了片刻,忽然又說了一句話。

“爺常說,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爺就權當我利欲熏心,一刀結果了我吧。”

“我左右都沒攔着你。你為何不自行了斷呢?”薛南山問。

白竺慘笑一聲。

“若我自行了斷,怎麽消得了爺心頭之恨?橫豎想來,是将我千刀萬剮更能讓爺痛快。”

薛南山不言語了。他重新坐在木箱上,沉思未動。

他并不知謝雲錦早醒了。自他出了房門,她就坐起了身,來到門外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

雲朵陰陰的,燕子斜斜低飛,怕是要下雨了。

謝雲錦倚着門靜靜地聽,又像是望着那盤旋的燕子出神。軒兒取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提醒她不要着了涼。

“軒兒。你說這天這麽陰,會落雨嗎?”她忽然問。

“落不落雨,原是老天爺的事,旁人如何猜測。”軒兒正鋪着床,随口笑道,“不落更好,要是落了,只管拿傘遮着就是了。”

“是啊,拿傘遮着。”謝雲錦喃喃道,“只是怕有些雨下太大,躲不過。”

天若陰沉,尚有紙傘能罩在頭頂。心若陰沉,卻無物能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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