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薛南山端詳着那倒流香爐,發覺銅球的紋路十分細致,圖案富麗繁雜,頗有些異域風情,不太像中原的雕刻手法。

“這東西不是中原人做的吧?”他問。

“世子好眼力。”裘大夫點頭,“這是西域的能工巧匠制作的,中原也有,只是沒這個精致。”

“這東西想必很貴重吧,先生竟舍得割愛?”

“本無感情,何談割愛。”裘大夫淡然道,“不過是贈予能用之人罷了。”

“我知道先生一片好心,但是此物實在不能收。”薛南山笑道,“承蒙先生多次救助,已經過意不去。若是再收這樣貴重之物……”

“世子別忙着拒絕。”裘大夫打斷了他,“你還不知此物的妙用。”

他從匣中取出一個描金的小盒子來,從裏面拿出了幾枚香餌,點燃後放入了銅球中。

不多時,淡青色的煙霧便從镂空處飄然而出,如天女的裙擺一般飄渺虛無。

裘大夫将香爐緩緩推到薛南山面前。

隐約有香氣襲來,是一股極淡的梅花香。薛南山展開折扇,将那煙霧朝自己扇了扇,頓時覺得香氣撲鼻,意識竟有些飄忽。

“這味道……”他喃喃自語着,眼神漸漸靜了下來,“很像在下的長姊在家時……常熏的香。”

“這香餌是以梅花做引,另加了少許艾草,冰片,沉香,蘇合油,廣陵香等調和的。”裘大夫道,“我特別在裏面放了些琥珀,安神效果會更好些。對了,還有此物,一并送給夫人。”

他從香餌堆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琥珀來,遞給了薛南山。

薛南山接過來,發覺那琥珀非常漂亮,顏色與普通琥珀不同,有些翠色,竟然像一塊玉。裘大夫顯然是将它打磨過,十分圓潤光滑。

而琥珀之中,封着一條極小的蛇,寶藍色的,還在微微吐着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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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物是我以琥珀取粉時偶然得到的。原本看不真切,磨亮了才發現這東西被包在裏面。”裘大夫道,“世子可托人用金子打一個項圈給夫人戴着,保佑她日漸安穩。”

“這東西實在難得,怕是重金也買不到。”薛南山嘆道,“恐怕有點來頭吧。”

“此物名九霄。這小蛇意為青龍。”裘大夫喝了口茶,“我觀夫人面相,見她人中如劍,第一胎乃是生男之相。”

“先生會看面相?”

“只是皮毛而已,手相也會看一點。”裘大夫将茶杯擱在了桌上,“我看世子之相,天紋短,父緣薄。子女宮有異,此生當有兩子。二子年紀有些差距,且幼子與你緣分不深。”

“兩個兒子?”薛南山覺得好笑,“先生這話有意思,容我多問一句,哪個更出色?”

“天機不可洩露。”裘大夫笑了笑,“只能說以我所觀,長子應該更得你寵愛,而幼子性情與你十分相似。”

“先生此言差矣。”薛南山大笑道,“若我有兒子,無論幾個,絕不偏心,也定當不會厚此薄彼。沒有誰更得寵愛一說。”

裘大夫只笑着不言,垂着眼睛不動。薛南山依然端詳着手中的琥珀,看得出很是喜歡。

“時候不早了,我再為世子診診脈,就該回去了。”裘大夫忽然道,“勞煩世子讓我一診吧。”

他一邊說一邊取出軟墊,示意薛南山将手腕搭在其上。

取東西時他的袖口微微卷起,忽然隐約露出一小截刺青來,卻看不太清楚是什麽。

“先生手臂上紋的是什麽?”薛南山見了,便随口問道,“倒有點像只貓耳朵。”

“确實是動物耳朵,不過卻不是貓。”裘大夫為他診着脈道,“我昔日周游列國,各處風土人情都盡數領略,這刺青是西域一個民族的習慣,用了些特質的草藥。我學來了他們的手法,若世子喜歡,我可以為你刺上一個。”

“罷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薛南山道,“多謝先生好意。說起來,我只知道先生姓裘,不知道究竟叫什麽名字,可方便告知?”

裘大夫忽然擡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在下名如山,裘如山。”他淡淡道,“觸了世子名諱,實在抱歉。”

“無妨,先生不必多慮。”

那一日外面本來晴朗,可下午時忽然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薛南山本欲多留他一陣,可裘大夫複診畢便執意要走,竟也留不住。

薛南山無奈,剛想送他出門,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攔住他,請他去為富池看看。

裘大夫答應了。他查看了富池的傷勢,只說無礙,開了幾服活血的藥,還留下了兩瓶雲白。

臨走時,薛南山送了他兩錠金元寶和一袋碎銀子,又給了他一把雨傘。他謝過世子,收了下來,放進了藥匣中。

裘大夫離開後,薛南山才松泛下來,他吩咐陳忠去耳房給白竺送些飯食,自己則懶懶地倚在太師椅中養神,手裏還把玩着那枚琥珀。

那倒流香爐還在燒着香餌,他正盯着看,外面卻響起一陣輕柔的腳步聲,自不遠處徐徐而來。

薛南山擡起頭,看到謝雲錦換了一身華服進了屋內,發髻妝容精致如舊,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見他盯着自己看,謝雲錦也不慌亂,只微微垂首行了個禮:“妾身見過世子。”

“你都聽見了?”薛南山指了指旁邊的座位。

“都聽見了。”

謝雲錦說着,卻坐在了方才裘大夫坐過的位置上,轉頭去看桌上的紋銀香爐。

“好精細的東西。”她誇贊道,“這味道也沁人心脾。”

“更好的東西在這呢。”薛南山将琥珀輕輕一丢,竟穩穩地落在了謝雲錦手中,“回頭打個金項圈,你随身戴着吧。”

謝雲錦拿起來,仔細觀賞了一番。的确十分精美,不過……她對此物倒是興致缺缺。

“雖然裘郎中是好意,但是我一向不愛這些小蟲小蛇的。”謝雲錦将琥珀放在了桌上,“我看世子很喜歡,不如替我收着吧。”

“他指名給你的東西,我可不要。”

“夫妻本為一體,是你的或是我的,有何區別呢?”

她這話倒讓薛南山啞口無言了。他沉默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

“夫人還是自己收着吧,我留着也無用。”他嘆道,“比起這些東西,我更對那個人有興趣。”

“世子是說裘郎中?”謝雲錦問。

“不是他還有誰。”薛南山瞥了一眼香爐,“我總覺得……這大夫有問題。”

“他醫術十分了得,性情古怪一點也不為過。莫非……世子覺得他名不副實?”

“我不懷疑他的醫術。”薛南山低聲道,“我懷疑的是,他不姓裘。”

*********

裘郎中握着傘柄的手忽然頓了一下。

小雨淅淅瀝瀝下着未停。他持着油紙傘,拎着藥匣伫立在一處巷子裏不動。

雨滴敲打在傘頂,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微微擡起頭,将目光投向前方。

在他面前站着三五個穿着黑衣,頭戴鬥笠的男子,都持着刀不動。那刀刃寒光閃閃,像是淬了劇毒。

裘郎中依然是那副不經心的神色。他冷淡地看着那些人,似乎也不意外他們會出現。

“列位跟着我好些天了。”他忽然道,“不知是來看病的,還是問路的?”

那些人卻不說話。這時後面卻傳來了聲響,聽腳步聲也有四五個人。

裘郎中沒有回頭。他覺得這些人都一個模樣,看與不看并無不同。

他正欲再問,前方卻忽然有一人開口了。

“大夫是哪裏人啊?”那人問。

“中原人。”裘郎中道。

“我看大夫不像中原人。”那人道。

“是嗎,那閣下覺得我是哪裏人?”裘郎中問。

話音落,忽然有東西擦過他的面頰,隐約有些刺痛。他擡起手擦了擦,發現指尖上沾了血,還泛着一股青色。

“當真是卑鄙的手法。原來有毒。”裘郎中淡淡道,“不過可惜,這毒……對我沒什麽效用。”

不等他說完,兩把刀便投擲過來,直撲向了他面門。裘郎中将傘向兩邊一掃,揮開了那兩把鋼刀,但傘卻也被割開,落在了地上。

裘郎中看了看地上的傘,嘆了口氣。

“我無意與各位起争執。”他輕聲說,“我只不過是個大夫,還望列位行個方便。”

那些人卻朝他走近了幾步。随着他們的接近,裘郎中感覺到了一股可怕的殺氣。

“何必呢。”他放下了藥匣,将雙手伸向了腰間。

為首那人冷笑:“有什麽何必的?”

“覺得你們好笑罷了。”

“哪裏好笑?”

“笑你們啊……”裘郎中忽然勾起了嘴角,“年紀輕輕,自尋死路。”

一陣風起,掀開了他右手腕處的袖子。而他抖了抖手臂,對着那些人暴露了上面的刺青。

竟是一只十分詭谲的狼形圖騰。

“這刺青——”為首之人一見便大驚失色,“你竟然是——”

“這是什麽,不重要。”裘郎中道,“重要的是,我是誰。”

他手指猛地一動,赫然從腰側拔出了兩把明晃晃的蒙古刀。

*********

在離巷子不遠處的屋頂,坐着一個一襲紅衣的妙齡少女。她嘴裏咬着一支柳條,正饒有興趣地朝這邊看。

眼見着巷子裏蒸騰起了血氣,她眨了眨眼,将頭轉向一邊。

“來人。”她脆生生地笑道,“去給淮陰王通傳一聲,就說……胡狼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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