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請結白首之約

一直到馬車停在了渡口,荷華才知道,原來從九原前往雲中,還要渡過黃河。

她不由驚奇起來。因為這次他們帶的東西實在不少,如果渡河的話,馬和馬車之類的,該怎麽辦?

不過等到了渡口,看到渡河用的大船之後,荷華悟了。

她從來沒坐過大船,所以印象中所謂的“船”都是一葉扁舟的那種樣子。這裏還是要繼續吐槽一下電視劇和武俠小說害死人,讓荷華以為一條幾米寬的小木船,随便拿個船槳,就能劃船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了,出海捕魚也不在話下。

實際上江南水鄉的那些水流平緩的小河裏才可能這樣,不過也就是渡幾個人,出海捕魚什麽的就不要想了。而像是渡過長江黃河這樣的情況,都是大渡船,類似樓船,可以裝上幾百人,船上還有房間和貨倉的那種。當然裝個馬車和馬,也不在話下。

他們才到這裏,就有人來引着他們,将東西送上了床。——張良辦事滴水不漏,早讓人過來租下了一整條船,到了這裏,立刻就能啓程。

不算玩水上漂流的經驗的話,這是荷華正兒八經的第一次坐船,所以在登船之後,興致勃勃的在甲板上參觀了很久。

黃河的水并不是她以為的黃色,雖然說不上多麽清澈,但也還算正常。船身輕輕搖動時蕩出來的水波一圈一圈的擴散像遠處,最終消失無跡。

而河岸也沒有後世那麽高,能看到這一面靠近岸邊的地方又小小的沙洲,上面蘆葦叢生,郁郁蔥蔥。河水寬闊得看不到邊際,遠遠地能夠看到河鳥輕捷的停在水面上,又霎時飛起。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河面上蒸騰起來的霧氣将更遠的地方籠罩住,隐隐綽綽只是看不清。甲板上的風很大,帶着河水的氣息,還有河鮮特有的腥味。

荷華看了一會兒,就被扶蘇叫下去了。據向導說,這裏風太大,吹久了會頭疼。

不過雖然離開了甲板,但荷華還是興致勃勃。她進了屋,在扶蘇身邊坐下,聽着他跟張良還有向導說話,忍不住問道,“這船要坐多久才能到啊?”

“明日上午就到了。”張良笑道,“荷華姑娘可以在船上休息一夜,等稍晚一些,船家會送來晚膳,是用河魚烹成,這些跑船的人獨有的秘方,也算是難得的新鮮。”

荷華興奮的點頭,十分期待向往,“應該挺好吃的吧?”

“荷華姑娘沒坐過船?”張良忍不住問道。

荷華聞言,總算是意識到自己今日有些興奮過度了,不好意思的道,“是啊。這是第一次。”

“那還好。”張良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你不暈船。若是嫌悶,可以去甲板上看看風景。殿下也是第一次坐船,似乎有些不适。”

荷華這才注意到扶蘇今天的話很少。——當然這也跟他平時不怎麽說話有關系,不過還是有些不同。平時他即便是不說話,也是衆人的中心,可是現在,他整個人都有些萎靡,蹙着眉坐在位置上,看得出來不過是強撐罷了。

荷華暗暗自責,如果不是因為太過興奮的話,她早該察覺到扶蘇的異常了。

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她連忙湊過去,殷勤的問道,“公子覺得如何?要不去躺一會兒吧?這樣應該會更好過些。”

“也好。”扶蘇松開眉頭,站起身要往房間裏走。但事有湊巧,船恰好就在這個時候開了出去,使得扶蘇因為慣性的緣故,整個身體往一側倒,正好朝荷華這邊撲過來。

如果是在陸地上的話,對扶蘇來說不過是個小問題,很快就能穩住。但是他本身就有些暈船,再這麽一折騰,整個人更暈了,一時無法自控,就倒在了荷華身上。

唬得那邊張良跟向導連忙站起來,伸手要扶。

偏偏因為方才的動作太大,那種惡心欲嘔的感覺又上來了,扶蘇緊蹙着眉,随意擺了擺手,“先別動,讓我緩緩。”

荷華這時忽然意識到扶蘇這個樣子,其實不适合被別人看到。也許他一直強忍着,未必沒有這方面的意思。于是她連忙道,“張大人,你們先出去吧。公子這裏有我看着,你還是去看看有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安排。”

張良心思玲珑,立刻領悟了荷華的意思,拉着向導退出去了。

荷華這才小心的扶住扶蘇,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邊輕聲問,“公子覺得如何了?”

“好多了。”扶蘇睜開眼看了她一下,慢慢地坐了起來,“你倒是機靈,把人都轟出去了。”

“公子既然是頭暈,那自然人越少越好,不然吵吵鬧鬧的,更是煩人。”荷華說着,起身站到了扶蘇身後,“我給公子暗暗頭吧,也許會好過些。”

說着擡起手,在扶蘇兩邊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揉。

不知道是心理問題,還是真的有效,反正沒一會兒扶蘇就覺得好過多了。

荷華按照以前自己暈車的經驗,打開了房間裏小小的窗戶,“公子看看外面的風景吧?轉移一下注意力,會好過些。”

只是船上的風光,初始新鮮,但是看來看去,卻都是差不多的樣子,反而顯得枯燥。兩人坐了一會兒,荷華看扶蘇又重新蹙起了眉,連忙道,“要不公子叫我吹簫吧。上次你說的,我自己研究了一下,可怎麽都學不會。”

說着就從随身攜帶的行李裏翻出了自己的竹簫,“或者公子吹奏一曲也好。這江上風光倒也別致,平時難得見着的。”

扶蘇看了她一眼,接過手中的簫,緩緩吹了一小段,然後遞還給她,“罷了,還是你學吧。”

然後耐心的給她講解各種技法,慢慢地因為精神都投入到了這件事之中,也就不覺得難受了。講完之後,他道,“好了,你吹一曲試試。就吹我方才的那一段。”

荷華舉起來,吹了兩個音,然後停下了,“咳咳,我不記得該怎麽按了。”

扶蘇輕輕搖頭,卻也沒有責備她。這本來就是随便學着,打發時間的東西,若是太過強求,反而沒趣味了。不過今日因為他暈船,大抵張良是不會讓人過來打擾了,反正也有空,索性就決定好生教導荷華,不管怎麽說,至少能吹出一支曲子來才好。

這般想着,他便坐到了荷華身側,伸出雙手幫她按着竹簫上的孔,“記着我的指法。”

荷華呆呆的看着扶蘇修長如竹的十指靈巧的在簫孔之上跳躍,嘴巴裏下意識的吹奏着,竟也是一支美妙的樂曲。

直到一曲終了,她才陡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竟然發了這麽久的呆,不由臉頰都紅透了。當然,也許不僅是因為這個,更因為她突然發現,她與扶蘇此刻的姿勢,竟是扶蘇從她身後伸出手,幾乎将她整個人環在了懷中!

扶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手臂微微僵硬片刻,卻并沒有收回,反而是按着荷華的手,落在了膝上,然後胳膊收緊,摟住了她的腰。而後肩頭一重,扶蘇的下巴搭了上來。

這個姿勢,荷華看不到扶蘇的表情,這讓她更加不知所措,但是心中又難得的冒出了幾分可以被稱之為勇氣的東西。

“公子……”她叫了一聲,然後朝扶蘇轉過頭。

因為他們兩人本來就足夠靠近,所以在轉頭的過程中,扶蘇的唇無可避免的從她嬌嫩的臉頰上擦過。

彼此觸碰到的地方,像是有電流流過,兩個人都是一怔,荷華更是止不住的身子發軟,完完全全的靠在了扶蘇的懷裏,靠着他的支撐,才沒有倒下去。

“荷華。”扶蘇的聲音有些抖。

他擡起一只手,固定住了荷華的另一邊的臉頰,讓她保持着這個角度。他的唇帶着冰涼的溫度,就這麽貼在荷華的臉上。

荷華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身體有些止不住的發熱,她想掙紮,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動。

“荷華,我想親親你。”扶蘇忽然說。

荷華一驚,下意識的就要從他的懷抱中掙脫開去。只是扶蘇抱得很緊,沒能掙開。但扶蘇也沒有別的動作,漸漸的荷華也放下心來,只當是自己聽錯了。

片刻之後,扶蘇主動放開了她,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

荷華心中松了一口氣,卻又若有所失。

就在這個時候,她整個身子都被扶蘇轉了過去,兩個人面對面,一觸到扶蘇的視線,荷華就忍不住避開了。

她覺得,這一刻扶蘇的眼睛裏似乎多了些什麽。

兩人此時坐在窗邊,夕陽的餘晖透過小小的窗戶照進來,似乎全都落在了扶蘇的眼睛裏,流光溢彩,卻也将更多的東西隐藏在了深處,讓荷華無法探究,亦不敢對視。

扶蘇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卻挑起了她的下巴,迫她跟他對視,他的聲音低沉黯啞,仿佛從她的心上擦過,讓荷華忍不住輕輕顫抖。

“別躲,”他說,“荷華,看着我。”

荷華的眼睫顫了顫,最終還是擡眼跟他對視。

扶蘇的表情很認真,漆黑的瞳孔裏倒映着的,除了璀璨的陽光,就是兩個小小的自己。

荷華像是受到了蠱惑,一瞬不瞬的緊盯着他。

扶蘇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捏着她下巴的手落下去,握住了她還拿着竹簫的手,他的聲音低沉而莊重,帶着無限情意,“我,嬴氏扶蘇,請與荷華共結白首之約。皇天後土于此共鑒,荷華,你可願許我此生?”

這個求婚來得這麽突然,荷華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這一刻她的情緒完全無法自控,只有死死的咬着唇,才能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淚水漸漸漫出,終究還是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完全看不清扶蘇的表情。

“荷華。”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扶蘇并沒有氣餒,繼續問道,“我向你許諾,會疼你愛你,尊重你,護佑你,使你無災無難,一世無憂。如此,你可願意一直留在我身邊,直至發落齒搖,直至生命終結?”

眼淚終究還是落下來了。荷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忘要回答扶蘇的問題,她用力點頭,“願意,我願意。”

扶蘇擡手擦去她的眼淚,朝她展顏一笑,“別哭,這是高興的事。”

“嗯。”荷華乖順的點頭,但還是哭,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她以前聽人家說什麽“喜悅的淚水”,總覺得十分奇怪,因為無論如何難以領會。

但是現在,她懂了。那是一種整顆心都裝滿了,飽脹着無處發洩的情緒,全身的細胞都在尖叫,都在歡悅,但太高興了,反而笑不出來了。于是唯有用眼淚來發洩。

右手無名指一涼,荷華回過神來,原來是扶蘇給她套上了一枚指環。指環是銀質的,造型別致,小巧精美。

荷華呆了呆,再擡眼去看扶蘇的時候,才發現他竟然是單膝跪在船板上的。

她連忙把人拉起來,心裏翻滾着許多莫名的情緒,卻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一路上坐在馬車裏閑聊時,扶蘇也會問起現代的風俗。荷華只以為扶蘇是終于想通了,所以才會問自己這些,所以并沒有多想。就算他也問到過婚俗,但畢竟差別很大,所以她并不覺得扶蘇問這個,會有什麽具體的意思。

然而這一刻——

當扶蘇單膝下跪,為她戴上了象征婚約的指環,荷華心中所受到的震動,難以描述。

她陡然發現自己為扶蘇做得太少。從始至終她一直在逃避,如果不是扶蘇一步一步的逼着她,也許她現在還藏在自己的世界裏,拒絕承認感情,拒絕接受現在這美好的一切。

最終,她嗫嚅着,說出來的卻是,“怎麽戴在了無名指上?求婚要戴中指的。”

說完之後,荷華就反應過來,她連忙捂臉,感覺自己真實沒法見人了。恨不能時光倒退回去,重新說一遍,絕不會把這種沒過腦子的話說出來。

扶蘇淡淡一笑,“無妨,都一樣。這一次事起倉促,并未細致準備,等成親時再給你換一枚更好的。”

荷華的臉立刻就紅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撫着冰涼的指環,“這個就很好了。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荷華……”

後面這個稱呼扶蘇叫得柔情而缱绻,荷華下意識的擡眸與他對視,卻幾乎被他的視線中的火熱灼傷,連忙逃避一般的低頭。

“說了不要躲。”扶蘇手上輕輕用力,就把人整個拉近了懷裏。

然後她一只手貼上荷華的臉頰,輕笑道,“現在可以親了。”說完之後,直接低下頭,噙住的荷華的唇。

荷華現在整個人還處于震驚之中,再加上擡頭的動作,使得嘴巴微微張開,正方便了扶蘇的入侵。

這個吻帶着幾分火熱和急切,他像是要證明什麽,唇舌在荷華口中掃蕩,掠奪,荷華一開始還有一點回應的心思,後來就只能被動的承受了。

直到她有些呼吸不過來,臉頰都憋得通紅時,扶蘇才終于放開了她。

荷華只覺得自己整個嘴巴全都麻了,一點兒知覺都沒有,可見扶蘇有多麽用力。

她現在還整個人靠在扶蘇的懷裏,微微的喘氣。扶蘇的下巴也擱在她肩上,兩人交頸擁抱,享受着這片刻的纏綿。

不過寧靜也只是一時的。扶蘇急促的呼吸撲在荷華的頸間,讓她感覺自己還一直處在危險之中。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又不想掙紮。她懶洋洋的想,算了,反正扶蘇都求婚了。

但是漸漸的她察覺到不對勁了。

因為扶蘇的唇緊貼在了她的脖子上,而且正是大動脈所在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察覺到了那裏的血液流動,扶蘇的唇便一直在那裏逡巡着,不肯離開。

荷華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扶蘇這個動作讓她本能的覺得非常危險,就像是動物快要被咬斷脖子,或者一個人要被吸血鬼吸血的那種感覺,全身的毛孔全部都收縮起來,皮膚上激起一個一個的小疙瘩,而心跳也逐漸加速,甚至比方才被扶蘇深吻時還要劇烈!

見了鬼了,扶蘇難道忽然要變身吸血鬼了嗎?荷華心裏漫無邊際的想。

但是扶蘇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保持着這個既暧昧又危險的姿勢,緊緊地将荷華擁在懷裏。

這個人,是他的了。

對于荷華,扶蘇總覺得自己的準備還不夠好不夠全面。

一涉及到她,就難免瞻前顧後,一方面覺得自己已經迫不及待,恨不能立刻就跟她成親,将她占有,讓她徹底的變成自己的人。另一方面卻又生怕會委屈了她,總想着要給她最好的,不能急切,不能倉促,不能讓她覺得有一絲絲的不妥當和不遺憾。

但越是如此在意,也就越是難以掌控。

不管做了多少準備,到事情發生的這一刻,都還是覺得不夠完美。

他本來沒打算要在這個時候求婚的。至少要在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兩人的狀态都很好,心情愉悅,而他從容的向荷華許下約定,得到她的首肯。

不知道頭腦中反複假設了多少次,然而剛才只是一瞬間的沖動,就什麽都毀了。

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幸好,人是對的。幸好,結果也是對的。

然而心裏還是充斥着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讓他迫切的想要觸碰到這個人,感覺到她的氣息,她的心跳,她的味道,然後才能肯定,這一切都是真的。

荷華之前的想法沒錯,一旦有了更加親密的關系,非要把人抱在懷裏,扶蘇才會覺得滿足。但是誰知道呢,也許這樣他也覺得不滿足的,只是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驚醒了靜靜相擁着的兩人。

趁着扶蘇還沒反應過來,荷華幾乎是從他懷裏彈起來,然後紅着臉去開門。

敲門的是張良,他是來送晚飯的。荷華這才注意到,原來外頭的天色已經擦黑了。

也幸好天色暗,所以張良并沒有看清她的臉色,因為船艙裏沒有點燈,所以他只以為是扶蘇睡了還未醒,便壓低聲音道,“荷華姑娘,晚飯好了。你是出去吃,還是跟殿下在屋裏吃?”

荷華想了想,道,“殿下暈船,也不知道吃了魚會不會更難受?”魚畢竟有些腥氣,平時不覺得,但是身體難受惡心的時候,聞到了就更加不舒服。荷華之前沒注意到這一點,現在才想到,所以有些為難的問張良,“還有些什麽菜,做點兒清淡的東西給殿下才好。我就出去吃好了。”

“不用。”屋裏扶蘇已經聽到了荷華的話,揚聲道,“就送進來吧,荷華跟我一起吃。”

既然是他開口,張良自然不會反對,把食盒交給了荷華,讓她提進去,而他自己則告退,不再打擾。

荷華将食盒放在桌上,先點了燈,然後才把菜擺出來,一邊擺一邊注意扶蘇的臉色,“要是難受也別忍着,再讓人換了來。”

“無妨。”扶蘇一改之前暈船難受的樣子,精神奕奕的坐在位置上,“聽說這些跑船的獨門秘方烹饪出來的魚,鮮香可口,難得遇上了,不品嘗一番,豈不可惜?再說,我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荷華驚訝的盯着他看,狐疑的問道,“怎麽就沒事了?”據她所知,暈船可是要經過很長時間的适應才會好的啊。

扶蘇夾了一筷子魚放在她的碗裏,微微一笑,“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荷華的臉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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