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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湄見她一臉心服口服,雖不能借此奪回領舞之位,但心下到底稱意了許多,十分和氣地自謙了幾句,攏着裙擺款款落了座。她說完又往晏家兄弟倆那邊瞧了眼,晏歸瀾在和皇上說話,晏星流似乎若有似無地往沈嘉魚這邊看了眼,兩人竟無一人瞧她的,她心下才壓下的澀意又翻騰起來。

皇上帶着臣下進了水榭,心思卻不在歌舞上,只跟晏歸瀾說話:“晏卿,吐蕃派來使者,要與咱們談論議和之事,但他們提出只和你商談此事,還把地點定在了兖州,想是怕咱們對他們的使節不利,你意下如何?”

議和是個美差,而且還是對方主動求和的,若不是吐蕃被晏歸瀾坑怕了,只願意向他一人低頭,皇上也不願讓晏歸瀾離京,畢竟他是好不容易才把人留在京師的。

晏歸瀾垂下眼,斂去眼底掠過的嘲弄:“臣但憑聖人做主。”

皇上見他拿喬,心下也有些不悅,他身上本就有不足之症,心緒稍一起伏,難免就重重咳嗽了幾聲,晏歸瀾忙做出一臉訝然,伸手想要扶住他,被他輕輕擺手拒了。

裴驚蟄在後一直悶不吭聲地陪着,此時一臉戲谑地插了句風涼話進來:“我說晏大都督,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聖人都被你氣成什麽樣了?你還不趕緊接了聖人的旨意?”

這些藩地之主位高權重,手握重兵,雖不能說沒把皇上和朝廷放在眼裏,但比一般臣子,在對待皇上的态度上總少了幾分謹慎和忌諱,晏歸瀾和裴驚蟄皆是如此。

皇上心下越發不悅,連咳了幾聲,這才穩住心神:“吐蕃連年進犯,擾的邊關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如今他們難得想要和談,此乃邊關百姓的承天幸事,就有勞晏卿跑這一遭吧。”

晏歸瀾這才笑着領命:“既然聖人授命,臣自然不敢不從。”

皇上見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勉強揚起嘴角笑了笑,走上前在上首坐了,又瞧了晏歸瀾一眼,出聲道:“花朝節上要開舞的臣女都到齊了吧?這便開始排演吧。”

女郎們雖然私底下頗多龃龉,但大事上卻沒人敢含糊,而且她們提前排演了幾回,聽到皇上的吩咐,都竭力用最優美的身子婀娜上前,款款排列好陣勢,一聲琵琶清鳴落地,女郎們便在水榭裏扭身旋舞起來。

能被選入花誕舞的女郎,都是容貌姣好,正值韶華的臣女,這般認真舞蹈自然別有一番風姿——只可惜她們舞姿雖絕妙,但場上大半的目光都被領舞奪了去。

沈嘉魚一開始并不是很在意領舞的位置,甚至對于跳舞興趣都不大,所以心裏也難免有幾分敷衍,但不知為何瞧見晏歸瀾也在這裏,她就格外想把它跳好。

最開始的時候節奏輕緩,要拟動花開花落的姿态,她慢慢屈膝蹲在正中,緩緩伸出雙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細長手指左右翩跹舒展,先是比拟着姚黃破土而出時的嬌态,随着琵琶之聲越來越急,她雙手漸漸舒展,動作也越來越快,便是不懂舞的人也能瞧出,這朵花兒已開至最盛,可以讓人攀折愛憐了。

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

晏歸瀾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手指卻輕輕撫着酒盞,動作極其輕緩溫柔,像是在摩挲着她的肌膚。

裴驚蟄本來一直是那副邪氣不正經的表情,此時卻難得斂了神色,舒展眉眼瞧着她,似乎還低低念了句:“…沈至齊不厚道啊,這樣的寶貝侄女居然從不提起,唔,幸好現在認識了,十六歲,也是能嫁人了年紀了。”

晏星流神色最為複雜,他想起方才在偏廳聽見的那幾聲咳嗽,開始的時候他并沒有聽出不對,等晏歸瀾尋了借口走開了,他細細回想,才發覺那是她的聲音。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沈嘉魚起了興致是因為自己那位長兄對他有心,直到看見如今這一舞,他心裏才升起一種朦胧的情愫,原來之前他竟錯過了那麽多機會,可如今懊惱也無用,世上最難尋的,就是根治後悔的良藥。

皇上特地看了晏歸瀾一眼,含笑道:“雖然無緣得見當年鄭氏夫人名動天下的舞姿,但幸好她後繼有人,沈娘子如此風采,想也不遜于鄭氏夫人了。”

晏歸瀾垂眼輕淡道:“是啊。”

沈嘉魚臉上已經泛起微微紅暈,越發顯得熾色生光,她漾開水袖直起身,趁着彎腰下折的時候,側頭看了晏歸瀾一眼,見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她有些別扭地偏了偏頭,卻又忍不住再瞧過去,不得不強迫自己集中心思。

不過沈嘉魚的心思之亂尚還能收斂,盧湄心裏卻徹底翻江倒海起來,她的花誕舞原本也跳的極好,原想着哪怕沈嘉魚是領舞,她也能憑本事壓下她的風頭,沒想到這麽一比較,她就如同燭火之光,徹底被皓月之輝壓了下去。

此時女郎們共同捧着一個璎珞四散的錦繡花球,表演的是百花神女們手捧繡球嬉鬧的姿态。

盧湄心思一亂,舞步也有些收不住,卻跟在沈嘉魚身邊,試圖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風頭,手指還連連伸出,想要搶回花球,可惜她離得越近,就越被壓制在下風,徹底淪為了陪襯的綠葉,舞步也漸漸跟不上了,就連本來瞧好她的太後也看的連連皺眉。

盧湄心态徹底崩了,甚至連下一步動作一時都想不起來,差點一把把沈嘉魚搡倒。

沈嘉魚本來今天沒打算跟她再計較,可盧湄死性不改,她也不打算再忍她,腳下一勾,将地上的絨毯稍稍勾起來,盧湄一時不察,被絨毯絆了下,以一個很不雅觀的姿勢跌在地上,甚至還身不由己地滾了幾下。

場內嘩然一片,盧湄輕叫了聲,眼看自己在表兄面前丢了大人,她轉頭怒視着沈嘉魚,幸好她定力比崔明喻強多了,知道自己沒法無憑無據地告狀,也就沒大喊大叫繼續出醜。

她強撐着站起來,欠身緩緩行了一圈禮,睫毛輕顫,歉然道:“臣女方才腳下不慎,竟被絆了一下,不光掃了太後皇上和皇後的興致,還讓姐妹們練武的辛苦白費了,都是我的不是。”

沈嘉魚心裏暗贊了一句高手啊!雖然确實掃興,但盧湄這般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道歉,誰也不好再怪罪了。皇上擡了擡手:“盧娘子也是無心之過,扶她下去歇着吧。”

花誕舞已經排演至最後的收尾,只剩一點就能跳完,女郎們便沒抱怨什麽,提着舞裙緩緩回了座。

方才排演用的那只花球,不知怎麽跑到裴驚蟄手裏,他三指托起來慢慢轉着,桃花眼微微一挑,目光卻似斜非斜地向沈嘉魚瞧過來:“聽說誰拿到花朝節的錦繡球,誰今年就能得一樁好姻緣,看來臣今年是要成親了。”

沈嘉魚:“…”确定不是你算個球的意思?

他說話一向如此,衆人哈哈一笑便過去了,晏歸瀾漠然看了他一眼。

皇上留他們用過飯,瞧時候差不多,便也擺駕回了宮,既然皇上都走了,衆人也跟着出了姑蘇園,晏歸瀾本想去逗逗他的小纨绔呢,卻見盧湄揉着腳踝坐在園子,她看見他,忙喚了聲:“表兄。”

晏歸瀾腳步未停,只略略側頭,盧湄面上有幾分尴尬,但語調卻很磊落坦然:“我方才扭傷了腳踝,幾個侍女幫我去取藥了,現在還沒回來,我也不好在別家園子裏久留,能否勞駕表兄帶我出去?”

晏歸瀾頭也沒回,徑直走了:“找老二去。”

盧湄:“…”

晏歸瀾對盧湄有什麽心思毫不關心,他直接出了姑蘇園,正好見沈嘉魚準備上馬車,他捉住她的手腕:“人情還沒還完,這就想跑?”

沈嘉魚愣了下,聽見是他的聲音,表情才和緩下來:“我弟跟我傳話,說家裏有點事,我得回府裏一趟。”

晏歸瀾不由分說地捉住她的手腕:“我送你去沈府。”

沈嘉魚‘哎’了聲,正要拒絕,他已經似笑非笑地彎下腰:“還是你想我抱你上馬車?”

沈嘉魚默默地轉身跟他上了馬車,他輕輕撥弄着她猶帶薄汗的卷曲長發,略有不滿地道:“跳這麽賣力做什麽?引得那麽多人都在瞧你。”

還不是你在…她撇了撇嘴,竭力掩住心裏的異樣:“還不是聖上吩咐的,下回我再也不跳了。”

“不能不跳。”他親了親她溫軟的手指:“只不過要跳也只跳給我一個人瞧。”

沈嘉魚不置可否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既沒答應,更沒拒絕。

他沒再迫她,只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亂摳弄,問道:“瞧你方才也沒吃什麽東西,我帶你去騾馬市吃小吃?”

沈嘉魚果然開心了,歡快地點了點頭:“好啊。”她又猶豫道:“不過我得先回家一趟,還不知道我弟找我有什麽事呢。”

他摩挲着她的指尖:“我在外等你便是。”

馬車很快行到上護國府,沈嘉魚還不知道親弟是為了什麽事這般急匆匆地叫自己回來,她才剛進二門,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被沈燕樂拽着進了前廳。

前廳裏沈至修正春風滿面地和人說着什麽,她隐約只聽見了‘嘉魚…親事…若是能定下,你我二人…’幾個字。

她聽了幾句就明白了,只是沒想到沈至修這時候居然打算給自己議親,聽的眉心跳了跳,扭頭一瞧,就見沈至修對面坐着的,卻是好久未見的魏寄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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