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嚴懲不貸!

主祭大人……竟然回來了?!

議事廳中, 五位性格迥異的主官,此刻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尤其伯格,撐在桌沿的雙手, 險些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短暫的震驚過後,滕長青和洛辛皆是大喜之色, 肖蒙和範彌洲下意識去搜尋城主大人的身影,唯有伯格一臉的陰晴不定。

“主祭大人!”有了靠山, 洛辛忐忑的內心充滿了底氣,他終于不用只靠着一腔熱血孤軍奮戰。

洛辛邁動他肥短的身軀,朝沈輕澤狂奔而去,很難想象一個250斤的胖子也能這麽靈活。

他幾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握住了沈輕澤的手:“您不在的時候,鐵廠出大事了!”

沈輕澤微微颔首, 表示已經知曉。

範彌洲彎腰向他行了一禮,關切地問:“城主大人是否跟您一起回來了?”

沈輕澤淡淡道:“沒有, 我先行一步,獨自趕回來的。”

範彌洲皺了皺眉:

“那麽,随行護衛也沒有回來?您剛剛趕回來,恐怕還不知道事态的嚴重性, 我們接到消息, 礦場的工人今天突然集體曠工, 糾結了相當一批人, 去您的鐵廠找麻煩,這個時候可能雙方已經照面了。”

肖蒙上前一步,右手扶在劍柄上, 朗聲道:“時間緊迫,既然城主不在,就請主祭大人下令,讓我等帶領衛隊前往平息曠工的暴動!”

見沈輕澤已回歸,先前的計策可能不奏效了,伯格想了想,站出來道:

“主祭大人,我身為鹽鐵官,沒能事先發覺礦工的不滿情緒,是我的過失,就讓我前去和他們談一談,或許能拿出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和平解決方案。還是不要讓肖隊長調動衛隊了,以免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騷亂。”

你早幹嘛去了?洛辛嘴角一撇,暗地裏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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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只有沈輕澤一人能聽見的系統提示音再次響起:

【系統:您的工廠正在遭受攻擊,目前已被攻破大門。】

【您觸發了一個支線任務:鐵廠保衛戰。需化解工人的矛盾,保護您的煉鐵廠不被完全攻破。任務完成後,除常規獎勵外,玩家将額外獲取少量紫晶,由于是支線任務,失敗沒有懲罰。】

又是支線任務。

沈輕澤眉心微蹙,又漸漸舒展開。

伯格還想多說幾句,一接觸到對方那又薄又冷的眼神,他幾番張嘴,卻說不話來。

“傳我命令。”沈輕澤微微眯起眼,目光掠過每個人的臉,語速極快,“肖蒙帶人巡查城裏各個要道,以防有人趁機渾水摸魚制造事端。”

肖蒙一愣,繼而低頭應諾。

“範彌洲繼續坐鎮城主府辦公廳,随時掌握各處情報,一旦有要事,立刻派人通知。同時,撰寫一份告示,張貼出去,就說有人蓄意挑撥礦工和鐵廠的矛盾,目前失态已經得到控制,讓民衆不要傳謠,不要擔心。傳謠造謠者,嚴懲不貸!”

範彌洲将細軟的黑發撩至而後,畢恭畢敬彎腰稱是。

“洛辛、滕長青帶一隊城主府侍衛,跟我去城郊鐵廠。”

滕長青嚴肅地問:“只帶一隊人馬會不會太少?那些礦工人數不少,都有武器。”

沈輕澤平直的唇線勾出一道譏诮的弧度:“不必了。有我一人在,足矣。”

伯格低下頭,以某種示弱的姿态,主動請求道:“大人既然不讓我去他們談判,那麽讓我回去安撫那些人心惶惶的民衆們吧。這件事恐怕已經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了。”

“這是範彌洲的事,你搶來做什麽?”沈輕澤睨他一眼,平靜地道,“你跟我一起去。”

伯格不敢拒絕,喉結微微滑動一下,再次開口:“這是自然,不過先讓我……”

沈輕澤有些不耐,徑自打斷他:“你什麽都不用做,原地待命。”

伯格抿住嘴,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卻從對方幽深的黑眸裏讀出一種洞察,伯格心下暗暗一驚,立刻低頭不敢再看。

沈輕澤再次開口:“我是秘密回來的,此間只有你們五人知道,在我沒有新的命令前,誰也不允許透露我回來這件事。你們就裝作不知,各自做各自的事。”

伯格心裏咯噔一下,隐隐有種不妙的預感,可在沈輕澤眼皮子底下,他無法傳遞出消息。

範彌洲會意,問:“您是否需要一身鬥篷遮掩行蹤?”

沈輕澤:“就拿顏醉常穿那種就行。好了,沒有別的問題,就出發吧。”

※※※

一如範彌洲所言,流言蜚語在短短一天之內,淹沒了這座小城。

不論古往今來,八卦永遠是傳揚的最快的,礦工和鐵廠的沖突已經從“打上門”,進化到“雙方互毆”,最後演變成“死傷無數”,什麽亂七八糟的版本,都有人說得繪聲繪色,仿佛他就是目擊者一樣。

關于沈輕澤“侵吞礦場礦石中飽私囊,鐵器鋪日進鬥金,損公肥私,主祭去了明珠城享受高官厚祿大發橫財”等等的負面傳聞,在有心人的刻意傳播下,在小城裏掀起了一陣狂風。

大多民衆起初并不相信這些捕風捉影的黑料,畢竟沈輕澤破除永夜的英雄形象尚且歷歷在目,大家從心底裏不願意将他與那些貪婪奢靡的貴族們相提并論。

推波助瀾的顏恩伯爵等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們發動了府上侍衛,賊喊捉賊,四處搜捕那些公開場合說沈輕澤壞話的家夥,當着民衆的面,大張旗鼓抓人,種種欲蓋彌彰,反而叫人不得不懷疑。

同時流傳出來的,還有主祭上任當日的晚宴時,當着衆多官員和貴族的面,誇下的海口。

稱今年冬天,城裏不會有人餓死,也不會有人凍死。

沈輕澤信誓旦旦的說辭,當時引來不少貴族的嘲笑。如今眼看冬日将至,主祭大人的承諾還是沒影兒的事。

糧價一日日攀升,氣溫一日日降低,民衆們嘴上不去責怪沈輕澤,心裏卻也免不了有些失望。

居住在城裏的民衆尚能勉強果腹,可城外那些小村子裏的農民,一日三餐都已經改為兩餐,甚至一餐,眼看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一時之間,小城風聲鶴唳,負面傳聞也越來越有鼻子有眼,大家對沈輕澤的信心已不知不覺發生了動搖。

長街上,沈輕澤帶着三人和一隊城主府侍衛策馬疾馳而過,他們和肖蒙的巡查隊同時出動,沈輕澤拉低了兜帽,特地走在隊伍後方,全身被鬥篷包裹,一行人馬走得極快,出了城門,直奔鐵廠而去。

※※※

城郊煉鐵廠。

兩扇鐵栅欄門已經倒了一扇,少許鐵條被撬得變了形,院內亂糟糟的打鬥聲傳出老遠。

礦工們原本只想仗着人多勢衆,找鐵廠洩憤,讨要回屬于自己那份酬勞,了不起打打架,拆拆機械,可是人的兇性一旦激發,很容易失去理智,滿眼只剩下鬥毆,把對方打趴下。

鐵廠工人比誰都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日子,誓死保衛廠房,寧可自己挨上一棍子,也不願意辛辛苦苦建設的鐵廠毀于一旦。

雙方在院中大打出手,且進且退,最後僵持在廠房門口,鐵廠工人用自己的身軀組成厚厚的人牆,把氣勢洶洶的礦工死死擋在外面!

人群中央,李老爹被銅二銀三兩兄弟左右護持着,枯瘦的面容滿是痛心,不斷地高呼“住手”,可是他蒼老的聲音淹沒在沸騰的嘶吼和謾罵聲裏,根本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混亂、無序、擁擠、亂戰。

沈輕澤帶人趕到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

他一馬當前,在沖進人群前緊緊勒住缰繩,駿馬前蹄高高揚起,引頸嘶鳴,沈輕澤一把掀翻鬥篷,厲聲大喝:“統統給我住手!”

技能:震懾,瞬間發動!

仿佛一場傾盆大雨兜頭澆下,紅了眼的工人們被淋了個透心涼,膠着的亂局倏忽被按下了暫停鍵,瘋狂和怒火漸漸從大家臉上褪去,只剩下茫然、懼怕和惶恐。

——主祭大人回來了!

雙方的氣焰在霎時間發生了根本扭轉,原本處于弱勢的鐵廠工人立刻有了底氣,人群裏爆發出激烈的歡呼,争相想要向他靠攏。

對面的礦工則被沉默籠罩,無不心虛地低下頭,不敢與之相視。

理智回籠後,面對當權者,那股天然的畏懼登時占了上風,沒有人敢擋在主祭大人面前,礦工們紛紛為其讓開道路,手裏沾了血的鐵鍬棍棒也默默放下來,誰也不敢造次。

沈輕澤高坐于馬背,一言不發,冰冷的視線掃視全場。

他不發話,廠房門口氣氛凝重,人們默默等待他的發落,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礦工人多,手裏拿的都是挖礦的工具,木質棍棒偏多,鐵廠工人少,但是鐵刀鐵劍幾乎人手一把,縱使不太會使,亂劈亂砍也足夠吓唬人。

雙方雖然都沒有下死手,可刀劍無眼,渾身挂彩的傷者不在少數,滿地都是淩亂的劃痕,暗紅血跡,還有散亂的貨物。

四下裏,入目一片狼藉。

滕長青繃着臉,催馬上前:“大人,如何處置作亂者?”

聽到滕長青的問話,礦工們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着,一旦自己被捉起來,投入大獄,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想到家中老小妻兒,他們心頭發冷,越發絕望。

他們也想不明白,怎麽事情就發展到了這副田地?

沈輕澤冷冷道:“讓你的人把守住工廠四處,沒有我命令,不許放走一人。”

“是。”

鬼鬼祟祟藏在人群裏旁觀失态發展的監工,這下恨不得錘死自己,若非貪功,想親眼見到廠房被砸,自己老早就脫身了。

下達封鎖廠房命令後,沈輕澤的目光再次環視衆人:“領頭的,出來說話。”

他口吻平靜,聽不出喜怒,礦工們卻越發惴惴。

銅二銀三将李老爹攙扶出來,老人顫巍巍拄着拐杖,見到沈輕澤就要下拜,被後者一手扶住。

沈輕澤眉心微蹙:“您老沒受傷吧?”

李老爹嘆口氣:“我沒事,可是這次的事……唉,是我護廠不周,你交給我的東西,我沒有保護好它,好多工匠受傷了……這些礦工也是可憐人,受了唆使,你不要苛責他們。”

李老爹從小在村裏長大,最受不得貧苦的老實人受欺辱,他的嗓子在争吵中喊啞了,花白的頭發也淩亂不堪,無論是生活艱難的礦工,還是分離保衛鐵廠的工人,他都感同身受。

他握着沈輕澤的手,臉上松弛的皮膚布滿褶皺,說到最後已是老淚縱橫。

沈輕澤示意銅二銀三将老人扶走,叫建設組的管事和礦工工頭出來問話。

那礦工工頭見到沈輕澤對李老爹和顏悅色,心裏已經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他索性把心一橫,手裏的鐵鍬摔在地上,雙膝跪倒,脊背卻直直挺着不願彎腰,梗着粗紅的脖子:

“主祭大人!這次的事是我領頭的,您要殺要剮,替鐵廠工人報仇,就沖着我老鐘來!但求您放過我的家人,還有這幫兄弟,他們也是走投無路,實在過不下去,才跟着我來的!”

見工頭把責任一肩扛下,那群礦工們也群情激奮起來,大聲嚷嚷着有事一起擔!

“少廢話!”沈輕澤眉頭一皺,眼底流露出一絲不耐的神色。

雙手虛壓,等他們安靜下來,他才緩緩開口:“你們兩個,現在各自回去統計雙方的傷亡情況,如果有重傷的,馬上送到我這裏來。”

工頭都已經做好了閉目就死的準備了,不料斷頭刀沒等來,反而是這麽一句話。

建設組管事一愣,想也不想立刻道:“我們的人有兩個重傷員,已經擡到廠房裏頭,按照您之前留下的急救守則做了緊急處理,輕傷的不少,幾乎人人都有傷,但沒有死亡的。”

礦工工頭回過神,立馬叫人把重傷者擡出來,足有四人,其中三人是在亂戰中被砍傷的,還有一人不小心跌到,險些被混亂的人群踩死,其餘輕傷不計其數,萬幸沒有死人。

若沈輕澤再來晚一步,恐怕幾個重傷的就有性命之憂了。

工頭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給沈輕澤行了一禮:“主祭大人,求求您救救他們!”

沈輕澤還有兩瓶系統商店買的治愈藥劑,雖是普通款,好歹能把血條維持在安全線上,他将藥劑遞給鐵廠的醫護,分別喂重傷者喝了,再對其做緊急處理。

一系列命令吩咐下去,礦工們騷亂勉強得到暫時安撫,可鐵廠工人受到無妄之災,大家怨氣頗深,見沈輕澤非但沒有處罰挑事的礦工,反而一視同仁地治療,頓時有人跳出來告狀:

“主祭大人!您要為我們做主!這些礦工不分青紅皂白,突然打上門來,破壞了廠房諸多設施不說,還打傷了我們那麽多工匠!您不能就這麽算了!”

“就是!要好好處罰他們!我們鐵廠是可以任人欺淩的嗎!”

見鐵廠工人怨氣爆發,礦工們也不甘示弱,若非沈輕澤積威猶在,即刻又是一輪無休無止的罵戰。

“夠了!”沈輕澤沉聲打斷他們,眼神落在工頭身上,鋒利如刀,“說,你們為什麽跑到鐵廠打砸傷人?”

礦工頭因沈輕澤二話不說先救傷者的行為隐約生出一點感激,這時也不故意頂撞,再次向他拜倒,粗聲粗氣地道:

“主祭大人!我們原本只是想向鐵廠讨個說法,不是故意來打砸傷人的,事已如此,該受的懲罰我們也認了!”

“但是大人,自從鐵廠開設以後,我們礦場工人眼看着鐵礦煤礦源源不斷送到鐵廠,每天工作時間越來越長,收入卻一日少于一日,稍有抱怨就要被監工拳打腳踢,說是您催着出礦量,您是淵流城的英雄,我們享受了您的恩惠,不能怠慢!”

“可是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我們是男人,可以餓一頓,但是家裏老小妻兒這樣餓着,會死的!”

“聽說鐵廠工人的報酬高得離譜,同樣的做工,怎能如此厚此薄彼!我承認我是嫉妒,但我們也不要多的,只要稍微多給些米糧,讓家人不受凍挨餓,我們能夠活下去,就滿足了!”

“我們天生是賤民,不敢與大人争,我們也僅僅只有這點小小的心願而已!”

礦工聲淚俱下,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被碎石子磨出血跡,最後伏在地上恸哭。

沈輕澤眼神沉冷:“監工呢?滾出來!”

監工一直藏在人群裏瑟瑟發抖,力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這時被沈輕澤點名,不得不硬着頭皮走出來,他第一時間就向沈輕澤身後的伯格投去求助的眼神。

伯格示意他看看礦頭,監工立刻會意,連忙也學着那涕淚縱流的樣子,跪在地上向沈輕澤賣慘:

“主祭大人!您是高高在上的貴族,哪裏知道我們這些礦工的疾苦!礦工們固然有錯,但大家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您的鐵廠日進鬥金,可礦工們食不果腹,大家一時想岔,才做出不該做的事!”

“請您看在大家日夜辛勞的份上,饒恕大家一次吧!何況涉事礦工們人數衆多,您如果一意孤行,将他們都抓起來,固然出了一口氣,但礦場無人做工,也要癱瘓了!”

伯格心知現在輪到自己出馬的時候了。

他翻身下馬,也跪在沈輕澤面前,滿面遺憾地哀嘆道:“主祭大人,他們也算我的下屬,沒能看管好屬下,以至于釀成大禍,我也有責任,大人若要為鐵廠工人出氣,就請先懲罰我吧!”

監工失聲:“伯格大人,這與您有何相關?”

伯格抿了抿嘴,沉聲道:“我沒有大人的能力,讓礦場日進鬥金,也沒能讓礦工們享受與鐵廠工匠一樣的優渥待遇,沒能阻止他們發洩一腔怨氣,更無法為他們讨回公道!因此,我甘願代大家,承受主祭大人的懲罰!”

在場礦工們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沒想到平時位高權重的大人物,竟然一個個願意為自己說項,不少人都隐隐有些感動。

沈輕澤緩緩走到伯格面前,居高臨下俯視他,面上無甚表情,眼底是一派冷漠:“你甘願代為受罰?”

意識到話語裏流露出的寒意,伯格脊背不自覺打了個顫,只能咬牙,硬着頭皮點頭稱是。

沈輕澤沉默片刻,竟然微微笑了,唇角細不可查勾起的一絲弧度,是一種平靜的不屑。

“那我成全你!”

他猛地從監工腰間抽出平日打罵礦工的長鞭,狠狠抽在伯格臉上!

一道火辣辣的血痕,直接從眉骨掠過鼻梁,劃到嘴唇!

伯格整個人被抽得歪倒在地上,懵了一樣,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輕澤。

“你說他們是你的下屬,他們被監工折辱打罵時,你在哪裏?!”

“他們日夜勞作還忍饑受凍時,你在哪裏?!”

“他們拿不到工錢,領不到米糧時,你在哪裏?!”

“他們滿腔不忿,怨氣沖天時,你又在哪裏?!”

“現在跳出來裝好人?真當我不敢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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