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我的喜歡
趁着大家酒酣耳熱之際, 主祭攜着城主大人偷偷潛逃。
今天的城主府提早休沐, 侍從們除了在宴會廳和後廚幫忙的, 大多回家去了。三樓的走廊空無一人。
臨近曙光歷的新年, 寒冷的晚風飒飒拂過雕花镂空欄杆, 窗臺上垂落的芷蝶花枝輕輕擺動。
靜谧的回廊響起腳步聲, 沈輕澤帶着顏醉,一路來到他的卧房。
沈輕澤開門,率先步入室內。
顏醉斜靠在門框上, 雙手抱臂, 柔順的長發自肩頭垂落,雪亮月色照亮他半邊側臉, 眼尾的酒紅被稀釋成淡淡的粉。
他似笑非笑望着沈輕澤:“主祭大人, 大晚上偷偷帶我來你的房間, 黑燈瞎火的,是在打什麽壞主意?”
話音剛落,沈輕澤回過頭睨了他一眼:“在門口等我。”
說罷,啪得關上了房門。
顏醉:“……”
被關在門外吹冷風的城主大人, 不得不再次對自己的魅力産生了深深的懷疑。
不對,這一定是沈輕澤的問題!
顏醉背靠房門, 眯着微醺的眼, 擡頭望着天邊明月,腳尖輕碾地磚凹凸的花紋, 仿佛這樣就能讓冰冷的石頭松動一絲裂口, 供他趁虛而入似的。
就在他等得不耐煩, 準備破門而入時,卧房的門突然從裏面打開。
顏醉猝不及防,仰倒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沈輕澤一手攬住他,低頭垂目,輕輕挑眉:“城主大人就不能矜持一點嗎?”
視線在月色下交彙,顏醉眨眨眼,攀着對方的胳膊直起身,卻不急着放開,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轉:“禮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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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澤右手拎着一方小木盒,摸着燭光,帶顏醉踏上樓頂空曠的平臺。
廣場集市熱鬧未歇,喧嚣的人聲遙遙傳來。
四周俱是寂靜夜色,唯有廊上兩盞燈,微弱的映亮兩片暖黃圓形光影。
凜冽的晚風環繞在兩人周身,顏醉把自己裹在貂裘大氅裏,白色的煙氣随着他的口鼻一呼一吸,但呆在沈輕澤身邊,寒冷似乎是可以被忽視的。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神秘的小方盒子裏,眼神清亮:“裏面裝着什麽?”
沈輕澤沒有做聲,只從盒子裏取出一只碗口大的圓柱形硬紙筒,顏醉從他背後好奇地探出腦袋,只見紙筒中央豎着一根粗繩引線。
顏醉一愣:“這是什麽?”
沈輕澤示意他退後些,摸出火折子将引線點燃,而後快步後退,和顏醉并肩站在一起。
顏醉不明所以,還欲再問,忽聞一聲滋滋燃燒的輕微爆鳴,他一扭頭,忽而眼前光華大方——
“咻”的一聲,一道金亮的火星噴薄而出。
火星在半空中散落成無數細小的光點,帶着長長煙霧的尾巴,描繪出樹枝分叉的軌跡。
絢爛的色彩在黑夜裏盛放,熠熠星光被風吹得紛紛揚揚,宛如一場盛大的流星雨在眼前墜落。
顏醉瞠大雙眼,雙瞳煌煌倒映出一棵燦爛奪目的金色火樹,盛美得令人心醉。
好一會兒,煙火燃到盡頭,餘燼飄然熄滅,顏醉深深望向沈輕澤:“你怎麽做到,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的?”
沈輕澤失笑:“可不是星星。這是煙火,這種落地式的,叫火樹銀花。”
顏醉逼視而來眼神過于明亮,沈輕澤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着重強調:“只是研制黑火藥的時候順便用邊角料做的。看個新鮮罷了。”
顏醉長長“哦”了一聲:“這個,你準備了多久?”
沈輕澤錯開對方的眼神:“沒有很久,只是随手弄的,本想等新年再拿出來,給城裏熱鬧熱鬧,不過,先給你看看也無妨。”
“我還想看,還有嗎?”顏醉手肘撐在欄杆上,支着臉頰,偏頭望他,舌尖抵住下齒,輕輕舔舐一圈,意猶未盡的模樣。
沈輕澤仿佛早料到他會如此說,又默默從木盒裏取出一個擱在地上,點燃。
“這是最後一個了。”
他退到顏醉身邊,同他一道,靜靜欣賞着一輪新的流星雨。
彼時月色清朗,顏醉不知何時靠了過來,遠處廣場集市傳來隐隐約約的喧鬧聲,近處煙火盛放,火星滋滋燃燒。
沈輕澤卻覺得寧靜極了,耳邊的一切聲音在朦胧中遠去。
“輕澤。”顏醉輕聲喚他。
沈輕澤下意識側過頭,唇角忽而掠過一點微涼的柔軟,在疏闊的夜幕裏,在燦爛的禮花旁,在闌珊的燈火下,在無人的僻靜處。
“你的禮物,我很喜歡。”顏醉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沈輕澤微微睜大眼,那點觸感一沾即走,轉眼只剩下空落落的微風,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錯覺,連系統提示的神秘好感度增加,都被他忽略了。
“顏醉……”他深黑的眼注視着對方,指尖撫過唇邊,又挪開視線,落在虛無的某處,緩緩開口,“你今晚喝多了。”
“噓——”顏醉豎起一根手指,緊貼殷紅的雙唇,狹長的眼尾微挑,七分慵懶,三分醉意,“你記得我房裏的那些小玩具嗎?”
沈輕澤擡眸,靜待下文。
“小時候,我父親對我非常嚴厲,他希望我成為一個威嚴鐵血的城主。因此,他不喜歡我耽于這些幼稚的享樂。”
顏醉目光悠遠,落在遠方朦胧的燈火處。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它們,因為只有它們才會陪伴我的寂寞,分享我的喜悅,分擔我的痛苦,忠誠于我,不離不棄。”
“父親每劈爛一個,我就想方設法,粘回來一個,實在無法複原,就使盡百般解數,央着奶奶陪我做一個,在房間、後院、校場,挖了無數的坑,收藏我的寶貝們。”
“誰敢來搶,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
沈輕澤不由翹了翹嘴角:“沒想到城主大人童年還有如此調皮的時候。”
顏醉唇邊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只要是我喜歡的,想要的,無論是什麽,無論誰反對,無論誰阻攔,我都會執着到底。”
“我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得到他。”
他炙熱得近乎偏執的眼神,幾乎要把沈輕澤逼至牆角。
沈輕澤口幹舌燥,幾度張嘴,又不是該說什麽,半晌,他微微蹙眉,啞着聲道:“顏醉,人不是玩具。”
“當然不是。”顏醉遺憾地道,“我的玩具從來不會拒絕我。”
沈輕澤:“……”
“如果,”沈輕澤艱難地斟酌着措辭,“有些事情,注定沒有結果呢?”
“沒有什麽注定不注定的。”顏醉微微揚起下巴,仿佛對自己有着絕對的自信,“那是怯懦者自我安慰的借口罷了。”
沈輕澤一時無言以對,低沉道:“可是世上很多事都不是盡如人意的。”
顏醉凝視他半晌,微微笑了,黑眸流淌星光,仿佛盛了一汪映月清泉:“所以——”
他的舌尖抵住齒貝,緩緩道:“我的喜歡,與任何人都無關,無論結果如何,與人無尤。”
最後一捧煙花,在火花最熱烈時燃燒殆盡,空氣裏戀戀不舍漂浮着一絲硝煙的味道。
一如顏醉本人,濃烈,豔麗,至死方休。
透過缭繞的煙霧,沈輕澤沉默地望着他,顏醉黑衣黑發,倚着欄杆的姿态有種肅靜的美。
他黑色的披風被寒風吹起一角,像只欲乘風展翅的鷹,随時要融入無邊無際的夜色裏。
沈輕澤從來沒有遇到過顏醉這樣的人,亦無法将之歸類到任何人群裏。
卻又覺得,這樣的話,這樣的語氣,果然是顏醉會說的。
※※※
這天夜裏,沈輕澤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卧房的。
進屋時,已有小腿高的鴨鴨正抱着一顆碩大的能量晶核,香噴噴的啃,阿白團在一邊,睡得很熟,自從入冬起,阿白每日大半時間都在睡,仿佛一只冬眠的白熊。
沈輕澤查看寵物欄,并未發覺異常,唯獨犬齒比從前更尖利了些。
他點了油燈,在書桌前翻閱範彌洲呈上來的各項數據彙總,還有洛辛遞交的稅務報告。
文書上密密麻麻的字仿佛突然變得陌生了,沈輕澤很艱難地閱讀幾行,再也看不進去。
喚出系統界面,神秘好感度已在不知不覺間漲到了六十。
沈輕澤捏了捏皺起的眉心,有些心煩意亂,卻止不住去想,若是繼續漲下去,到了七八十,甚至滿值,會怎麽樣……
以這位城主大人自我又強勢的性子,還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是自己太縱容了嗎?
沈輕澤扔掉文書,視線落在桌上兩只灰白的羊毛手套上,沒奈何地嘆口氣,感情這回事,簡直就像這手套上的線頭一樣亂七八糟、蠻不講理。
他換了睡袍躺進被窩裏,在煩亂的思緒中,漸漸沉入夢鄉……
※※※
展銷會告一段落,外地商人們帶着大量貨物,心滿意足踏上歸程。
随着他們的口耳傳播,淵流城的名聲會在一個極短的時間裏,飛快傳遍周圍大小城鎮。
新年在即,整個城主府上下俱是一片忙碌。
晌午,沈輕澤剛從城郊工坊區視察回來,披着一身霜意進屋。
他尚來不及去壁爐前烤烤火,甫一進門,便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顏醉眯着眼,面無表情端坐于主位上,手肘撐在扶手兩側,十指交叉疊于胸口,沉思過于專注,連沈輕澤回來都沒有發覺。
議事桌旁,範彌洲、洛辛等一幹人盡數到齊,個個面容凝重,愁眉緊鎖。
肖蒙扶劍立在顏醉身側,脊梁挺直如槍,殺氣四溢。
沈輕澤從容行至顏醉身邊,拉開椅子坐下,視線緩緩掃過每個人的臉,蹙眉,低沉沉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範彌洲躬身向他行禮,以一種沉重的語氣,肅容道:
“今早,衛隊的警哨前來回報,說是在城郊迷霧森林裏,發現了疑似獸奴狩獵的蹤影。”
沈輕澤挑眉:“獸人族不是以游牧和狩獵為生嗎?”
範彌洲面頰緊繃:“您有所不知,他們只會在大峽谷以北狩獵,會冒着高風險出現在人類城市邊緣,按照以往經驗,只有一種可能……”
沈輕澤心裏驀地騰起一絲不妙的預感。
“——獸奴在大峽谷尋不到足夠的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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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