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買鲛

老板聞言先是一愣,回過味兒來眼角眉梢堆了笑,卻還佯作一副童叟無欺的口氣:“公子要不要先驗驗貨,瞧瞧他的魚尾形貌成色?”

杜言疏聽到魚尾兩字心頭一緊:“不用驗。”

老板瞧這小公子如此痛快,眼珠子賊溜溜一轉,便開了個天價,杜言疏也絲毫不猶豫,掏出銀票會了賬,難得遇見如此闊綽好應付的客人,老板一臉肥肉都快笑出油來,反複叮囑道:“公子記住,這少年是人鲛混血,只将他的腿浸入水中,魚尾便顯出來了,鲛人恢複力極強,他身上這些傷,不出半個月定能痊愈,保證不留疤。”

杜言疏太陽穴隐隐跳動,面上只淡然點了點頭,微眯起眼打量瑟縮在籠子角落裏的少年人,瞧他瘦得可憐,只剩一層薄皮包着骨頭,街頭的小叫花子怕是都比他多幾兩肉,手腳爬滿青紫的凍瘡,小腿手臂上幾十條深紅滲血的鞭痕觸目驚心,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整個人似從地獄爬回人間的可憐鬼,只得一雙眼睛清透有力,不卑不亢。

少年将兩人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知曉自己被當做商品賣與人,又羞又恨,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狠狠用前牙咬住嘴唇,血腥氣彌散開來仍不罷休,身子越縮越小緊緊蜷做一團,一雙天青色的眸子卻隐藏在遮臉的黑發後,炯炯地盯着這位面目清冷的買主,恨不能飛天遁地隐了身形。

“尋些衣裳讓他穿了罷——”杜言疏頓了頓,又補充道:“用棉被裹着也行。”

“……”

似覺察到少年的窘迫,杜言疏斂了目光移向別處,沒想到啊沒想到,縱橫一世無惡不作的鲛人魔頭小時候竟混得這麽慘?再遇的心境比預料中要平和得多,他很難将眼前這個困獸般的少年與那喪心病狂的魔頭看做同一人,竟生出一些些不被自己承認的憐憫之情……

老板得了一筆橫財,心中喜悅面上和氣,領了吩咐便點頭哈腰退出去尋合适衣裳,腳步聲漸行漸遠,艙內又恢複了沉寂。

杜言疏與宋珂兩兩相望,彼此不言語,僵持着都不願先移開視線,半晌,杜言疏微微眯了眯眼,從牙縫裏擠出清冷的聲音:“你叫宋珂?”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聲音不大,低似自語,耳力敏銳的宋珂卻捕捉到了,身子明顯顫了顫,面上血色頓失,猛然擡起腦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陌生人。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知曉自己的名字,宋珂——

從未有人将他當做一個真正「人」來看待,更不會關心他叫什麽名字,只夢裏依稀聽到爹娘喚他宋珂……少年的嘴唇微微發顫,雖有疑惑,心底卻覺出一種模糊的懷念來。

杜言疏将宋珂動搖的神情瞧在眼裏,先是不解,揣摩了一番也漸漸回過味兒,反而不知接下來要說些什麽,他不會更不願撫慰人,氣氛頓時有些局促尴尬。

恰好此時尹老板尋了套簇新的衣服來,朝負手立于旁的杜言疏殷勤一笑,将燭臺放于臺階上,便手腳麻利地取出鑰匙打開鐵籠子,把衣服遞與宋珂讓其換上。

宋珂抱着衣裳仍縮着身體無動作,杜言疏會意,想十四五歲的少年也知羞了,故側過身子垂下視線不去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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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料窸窣摩擦的聲音傳來,更顯沉寂,杜言疏低頭望着自己的腳尖,對宋珂現在的悲慘境況有些詫異,怎麽說他爹宋斯如也曾是杜家大公子,怎的把兒子養成這可憐模樣,竟流落到鲛人販子手中差點活活餓死?

難不成早已遭遇不測……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臺階上的燭火閃了閃,倏忽滅了,從天窗漏下的月光此刻正移至鐵籠子處——

“救命啊啊啊吃人啦啊啊啊——!”

尹老板凄厲的哀嚎打破沉寂,杜言疏瞳孔驟然一縮,猛然轉過身去,清冷的月色下隐約瞧見尹老板跪倒在地,捂着手臂哀嚎不止,瑟瑟發抖從籠子裏滾了出來,而此刻宋珂擡起眼,冷冷月色下原本天青的眸子已變成混濁的血紅色,嘴角殘留着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自喉間發出咯吱咯吱的怪異聲響,活脫脫一具異變的鬼屍……

而他面上的神情,杜言疏看得分明,驚懼交加,沒有一絲半點嗜血的暴戾。

泣血蠱——!

杜言疏面色不變,斂息凝神将靈力彙于指尖,身形微動,月影輕晃,人已移至宋珂近前。

宋珂只覺頭部脹痛欲裂,四肢僵硬百骸凝滞,心神混亂似被惡靈附體不受控制,被蠱惑般直朝杜言疏脖子處撲咬而去。

電光火石之間,杜言疏一手捏住他下颌,一手按住他眉間,源源不斷的靈力彙入宋珂體內,溫暖和煦的靈流在他全身經脈中游走,無孔不入滲透骨髓,柔和的靈力将他層層疊疊包裹了起來,躁動不安的情緒緩緩被撫平,宋珂感受到了魂核深處久違的安寧——

混濁的血色漸漸褪去,天青的眸子又恢複了清明透徹,月色下似有淚光閃爍,宋珂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拽住杜言疏的衣袖,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一句謝謝到了嘴邊,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氣力全失的身子驟然倒下,雙眼一合,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杜言疏下意識的托住倒下去的宋珂,略微遲疑了一番,最終還是沒放手,只将手從對方腰部移至後領口,以提小貓的姿态,輕而易舉地将宋珂半拎半拉拖出了鐵籠。

可這宋珂哪裏是什麽小貓,明明是條惹人煩的魚……這般想着,杜言疏面上顯現幾分不易察覺的嫌棄。

作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宋珂的身子真是輕得駭人,杜言疏皺眉,垂眼瞧了這昏迷的家夥片刻,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泣血蠱乃是最詭秘狠毒的巫蠱之術,夜行鬼女一族最喜以人類幼子身體培養此巫蠱。

十多年前夜行鬼女為禍人間,專盜取人類男童關在洞府中圈養,日日喂食妖血,以男童身體為容器養制泣血蠱,那些被作為蠱蟲容器的男童十之八*九都命喪于蠱毒,幸存下來的孩童也失了人的本性,變成一具嗜血的傀儡,碰上根骨極佳意志力極強的,平日裏與普通人無異,只十五月圓之夜方露嗜血本性。

杜言疏更是肯定,當年宋斯如定是遭遇不測,使得幼子落入夜行鬼女手中,成為培育泣血蠱的容器。

蠱毒入髓,渡靈氣雖能暫時抑制泣血蠱毒的發作,卻不能根除,要想徹底治愈,毒發之時萬不可沾染血腥,每個月圓之夜得硬生生捱過去,忍受比剝皮抽筋還要難熬千百倍的痛苦,輔以清淨決調理,挨夠三十六個月圓夜,蠱毒方解。

這少年真是命途多舛,身體裏流有一半鲛人的血統不說,又泣血蠱毒深入骨髓,十年後還有可能成為為禍人間的大魔物……思及此,杜言疏幾乎想把他就此抛屍大海,死了一了百了,清淨簡單。

想歸想,他自然不會真如此做,至少暫時不會。

拎着這條昏死的“魚”上了岸,杜言疏将他往馬車內随意一塞,又從衣襟裏取出幾張符紙,潦草勾畫注入靈力,三四只陰靈白煞煞地懸于半空中,杜言疏與他們低語了幾句,靈奴會意,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海面上。

還未等杜言疏的馬車駛出碼頭,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叫罵呼救聲——

“快來人啊船要沉了,救人——诶別急着救人先守住貨物,別讓他們跑了!”

“親娘啊我這一船的貨可要游走了,血本無歸啊——!”

在深夜的海面上回響不絕,熱熱鬧鬧,杜言疏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人不救也罷,他的靈奴不會真傷了人命,至于那艘船嘛,自然要沉得徹徹底底的。

這一船的「貨物」,終于可以重獲自由了。

……

宋珂模模糊糊有點轉醒的意思,頭腦倏忽閃過一絲清明,眼睛卻睜不開,似昏睡了許久,混混沌沌酸麻無力。定了定神,微微恢複知覺,渾身大大小小的鞭傷燙傷似消失了般,徹徹底底不疼了,宋珂确認似的摸了摸原本傷口潰爛的胸膛,竟光滑平整得連疤痕都沒有,愣住了——

那個人知道我的名字,把我從鲛人販子手中救出,替我抑制了血蠱毒發,又為我治好了渾身的傷……

躺在柔軟潔淨,微微透着日光*氣息的被褥中,四下寂寂無聲,宋珂籲了一口氣,體會到久違的安心感。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咯吱一聲被推開,漏進半扇日光,宋珂勉強裂開一條眼縫,先是瞧見一雙潔淨的雲紋薄綢靴子,随後是一襲輕盈素淨月白衣衫,最後才是那張清冷俊美的臉,融在冬陽暖暖的光線中,也令人生出幾分溫煦親和的錯覺來。

杜言疏緩步走至床榻邊,将微溫的湯藥放在案上,只垂下細長的眼眸瞧着對方蒼白的面孔,他記不大清宋斯如具體是什麽樣貌,印象裏只有一張棺材板似的模糊輪廓,如今這孩子倒是生得青瞳烏發眉目俊朗,就是有些瘦得脫了形,雖然不想承認,這五官倒是挺讓人賞心悅目的。

宋珂覺得自己躺着失了禮節,勉強撐着酸麻的身子端端正正坐于榻上,四目相對,此番是他先開的口,語氣小心又鄭重:“那日,多謝哥哥救了我——” 他琢磨着對方年紀應該比自己大不了太多,叫哥哥總沒錯。

杜言疏顯然沒料到對方一開口就謝他,還喚他一聲哥哥,微微挑眉,饒有興味地瞧着他,不語,半晌才點了點頭。

杜言疏是家中最小的,即使是比他年紀小的玩伴,也都恭恭敬敬喚他一聲三少爺,加上他這人性情清冷疏離,更無人敢待他親近,宋珂這一聲「哥哥」倒是讓他覺出些意思來。

宋珂瞧對方不言語,頓時有些緊張,鼓起勇氣又一字一句鄭重道:“哥哥的救命之恩,我宋珂銘記于心,一定會報答。”

杜言疏聞言,微微眯起眼,細長的眸子掠過一絲波瀾,似笑非笑冷聲道:“如何報答?”

宋珂眨了眨眼睛,這個問題确實不好回答,虛僞的漂亮話他不是不會說,只不過不想對眼前這位好看的恩人說,琢磨了一番,一字一頓道:“從今往後,我這條命便是哥哥的了。”

說出這話,宋珂的确有送出性命的覺悟,因為自小到大,從未有人待他如此好,所以這份恩情,他定銘記一輩子。

倒是杜言疏怔了怔,旋即唇角微微揚起,眼中隐着半明半昧的笑意,“既然如此,明兒便啓程與我回家,可願?”雖做出一副征求同意的樣子,語氣卻是不容反駁的堅定強硬。

回家——?宋珂活了十四年,從未聽到有人與他說起過這個詞,不知怎的,心間忽而覺出一絲暖意來:“好!”

喲,上輩子沒察覺,這魚兒還生了顆小虎牙呢。

作者有話要說: 廢柴:恭喜攻君解鎖「被老婆撿回家」成就

吃瓜群衆:你這侄兒哪來的?

小叔:買的

吃瓜群衆:你家攻君哪來的?

小叔:買魚送的

吃瓜群衆:……

小叔(默默掏出爪機):強買強賣,已撥打消費者投訴熱線

廢柴知道這坑很淺,可手速渣我也很無奈,只能日更3000哭唧唧→_→

要不你萌養肥點再看●v●

恢複日常表白大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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