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熔淵
各仙家典籍中并無記載,魂契會因彼此靈力修為的懸殊主從關系逆轉反噬。
侍見能以其魂脈為主人續命, 可如今這種情形, 柏旭不曉得血契的羁絆能不能擋住魂契的反噬。
如果真要到啓動血契續命的那一步……柏旭已暗暗下定決心, 卻發現杜言疏并沒有繼續惡化的趨勢。
“三爺?”
沒有回應,輕阖的睫毛微微顫動,氣息雖微弱卻漸漸平穩下來。柏旭擡起袖子,為他擦掉面上的血污。
只要杜引之不再動用靈力,三爺他這條命就能保住——
蜃炎島上空如天女散花的靈流雨漸漸消停, 校場之上兵刃相交之聲也慢慢停歇,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漫地的封魂之焰, 幽藍的火光暴漲開來, 覆蓋了整個蜃炎島。
封魂陣陣眼處立着一個人,原本似雪白衣已被染成暗紅色,鮮血仍不住地從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劍窟窿處噴湧而出, 他微微擡起手, 本想用靈力稍稍止血療傷, 舉起的手卻在半空中頓住了, 無力垂下, 任鮮血直流——
只要不動用靈力, 小叔便會沒事了罷?
柏旭的傳音如一道閃電劈進杜引之混沌的意識裏,神志陡然清明, 自己究竟在做什麽?還未等他全然明白過來,便有無數兵刃朝他刺去,淩厲肅殺, 要置他于死地。
他避無可避,又不能運轉靈力抵擋,只能任刀劍刺破皮肉,一刀一刀,也不知自己身上被紮了多少個窟窿。
面上沾滿血污,襯得那雙天青色的眸子異常清澈透亮,視線卻漸漸模糊了。
封魂陣內幽藍的鬼火彙成一只只鬼手,似瘋長的藤蔓沿着杜引之的四肢攀延而上,将他整個人牢牢縛在陣眼裏,動彈不得,全無反抗。
蜃炎島上火山星羅棋布,此番啓動封魂陣動靜太大引發共鳴,整座島嶼開始劇烈搖晃,山體動蕩巨石墜落,西海上掀起數丈高的巨浪,呼嘯着朝碼頭撲打而來,停靠在碼頭上的船只頃刻被擊得粉碎,海水急急漫入島上,将房舍街市卷入漆黑的旋渦中,幸而此時島中修為高強者無數,尚能拖家帶口禦劍險險避開,正是一副山崩地裂的末日光景。
如今校場中的衆人見杜引之已被封魂陣牢牢困住,再逃脫無望,才敢分神調動靈力抑制海嘯。
震蕩越發劇烈,衆修士要麽縱身禦劍,要麽需以靈力加持才能勉強站穩,腳下的土地開始慢慢皲裂,房屋樹木瞬息傾倒,隐隐可見漸漸擴大的裂縫下流淌着熾紅的岩漿。眼見巨浪滔天傾倒而來,衆修士合力支起結界将翻湧而來的海水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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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從地底傳來一聲巨響,一道三尺來寬的裂縫将封魂陣從中間生生劈開,頓時靈波紊亂紅光彌漫!
“小心那個魔頭趁機跑了。”突然有人驚呼一聲,衆人齊刷刷看向全身是血的杜引之,奈何無法分神牽制。
裂縫沿着符文軌跡越擴越大,整個封魂陣內縱橫數千道大大小小的裂紋蔓延開來,若杜引之再不動用靈力破陣,便會随着腳下這片皲裂的土地一起沉入能将人神魂都燃化的岩漿裏!
就在衆人以為杜引之會以靈力強行破陣時,他只站在原地不動,眼神茫茫然地掃過衆人,急切又害怕,末了似看到了什麽能讓他安心的事物,眼中的茫然之色一分分褪去,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無妄劍深深插入碎裂的土地。
杜引之整個人,與他的無妄劍,落入深不見底的熔淵裏。
此時杜言疏已處于半昏迷狀态,周遭嘈雜嘶喊之聲震得他耳膜發麻頭痛欲裂,他下意識微微蹙眉,從這些紛紛擾擾無關緊要的聲音中,尋找引之的聲音。
仔仔細細分辨了許久,仍沒聽到引之來喚他一聲小叔,也沒等到引之過來将他抱入懷裏,更無人來問他傷疼不疼需不需要調理靈息……
這小子怎麽回事,今天怎的這麽反常?
意識混混沌沌游離于幻境邊緣,許久,杜言疏似瞧見引之站在濃濃的白霧中,衣袂揚起,緩帶輕飄,朝他莞爾一笑,天青的眸子好看的彎起,露出小小的虎牙:“小叔,我說過不會傷害你。”
杜言疏松了一口氣,心頭的大石落了下來:“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杜引之笑:“小叔放心,你在這裏,我哪也不會去。”
杜言疏澤啧了啧,淺笑道:“孩子氣。”
說着正想朝引之走去,霧氣漸濃,不過咫尺距離,卻被濃綢的霧氣隔開,伸手抓了個空,杜言疏莫名心中一跳,濃霧驟散,天地清明,空空如也,沒有霧,也沒有引之。
“引之?”
無人應答,只有獵獵長風呼嘯而過,杜言疏心冷透了。
……
據說西海蜃炎島易家千年基業,在一日之間盡數毀了。
海嘯熔淵異動直持續了三天三夜,蜃炎島有一半沉入西海中,剩餘的一半也殘垣斷壁草木枯萎,一片狼藉不堪。
易家人只留了一小部分家奴駐守蜃炎島,旁的人都遷徙回陸地重振家業去了
“蜃炎島都成這樣了,易家為何還要留人駐守?”
“據說蜃炎島底下的熔淵之域,能通往鬼域秘境,易家怕出什麽岔子,所以才格外小心些罷。”
“當年據說有位修習鬼族邪術的魔頭落入熔淵裏……”
“落入熔淵之人,哪裏還有活路,神魂都熔盡了罷,易家還不放心個什麽勁兒……”
“這位魔頭當時殺了易家二公子,還将其神魂碾碎,下手歹毒非常,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這魔頭,還是那位狩魂中鋒芒初露的杜家小公子。”
“啊,那位杜小公子,我見過,我女兒還藏了他的丹青畫……”
“嗯,那位杜引之罷?先前風光無兩,什麽獨闖魔窟屠妖龍,只身入海擒水魅,意氣風發,天縱之資,衆人都覺得他日後必成大器,不走正道,可惜了……”
“我聽說并非是他不走正道修習邪術,而是他的血脈裏刻有鬼族心魔詛咒,那日受到鬼族滅魂術的幹擾,激發了那詛咒,才走火入魔的……”
“據說當年宋斯如也正是心魔咒發作,杜言明賠上自己的侍見才将其殺了,還顧及其名譽守口如瓶,甚至宋雪明也是被杜子循所殺……杜家與宋家的恩恩怨怨真是一言難盡。”
“這麽說宋斯如确實不是杜子循私生子了,先前的傳言……”
“那杜子循的私生子又是何人?”
“孰真孰假,說不清,其實杜引之也怪可憐的,當年被自己小叔結下魂契。”
“不過話說回來,若非杜三公子未雨綢缪結下魂契,這魔頭怕是要攪得人間生靈塗炭,想必他也早曉得自己侄兒有問題了罷……”
“說起那位杜三公子,據說自他從海市回來後,閉門不出,再無外人見過他一面,觀津城一帶狩魂都交給他那侍見,幸而那侍見也是個修為了得的靠譜之人,要不然杜家真廢了。”
“哎,怎麽說也是一手帶大的孩子罷,都說杜三公子清冷淡漠,我看未必……”
距離海市已經過去快兩年,修真界平順了太久,百年沒出過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足夠大家茶餘飯後添油加醋談論個幾年的了。
……
這年的除夕落了一夜大雪,杜言疏沒守歲,踏着一尺來厚的雪,早早回歸荑園歇下了。
屋子裏暖融融的,躺在榻上,衾被彌漫着淡淡的冷香,輾轉反側,覺着累卻睡不着。雪光透過窗紙漫入屋中,明晃晃一片,讓人有種天将破曉的錯覺。
睡不着,躺在榻上反而讓人的神經繃着,越發清醒敏銳,一點細小的聲響都被放得無限大。杜言疏聽到滋滋滋的踏雪之聲,由遠及近,突然心下一頓,恍惚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都快兩年了,自己怎還這般拎不清,那個人落入蜃炎島熔淵中,早就神魂散盡了罷。
腳步聲在他門外頓了頓,半晌,又朝西邊去了,聲音很輕,由近及遠。
杜言疏曉得,來人是柏旭,那年海市回來後,他就搬回歸荑園,當然,沒住回随室,靈奴為他另收拾了一間屋子。
随室已成禁忌之地,除了杜言疏外,沒人可以進去。
柏旭性格沉穩進退有度,自然不會像引之那般賴着他撒嬌,知曉三爺已經歇下,即使擔心,也只是在門外靜靜站一會兒,絕不會做出推門而入這種逾越的行為,更不可能像引之那般死皮賴臉要蹭小叔的床。
思及至此,杜言疏無奈地揚了揚唇角,怎的又想起這小魚兒來了?現在已經完全感知不到魂契的羁絆,胸口空蕩蕩的,對方的神魂,早已不存在于這世間了。
沒想到,這條魚竟死得這樣透,杜言疏心口猛然一陣抽痛,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自己竟然習慣了這種感覺。
橫豎睡不着,他索性爬起來摸到桌邊,熟門熟路地取了壇醉月涼,用靈力微微加熱,打開窗戶對着一夜雪光獨飲了起來。這酒還是戚桑送過來的,入口溫順清冽,即使喝多了,第二日也不會有宿醉的頭暈感,十分難得。
以前他甚少喝酒,可這兩年來他的屋子卻擺滿了各種酒,時常夜裏喝多了躺下就睡,第二日醒來看到柏旭已替他收拾了殘局,面上依舊平靜無波,似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
一壇醉月涼下肚,便有些頭暈了,漫天漫地的雪光也變得恍恍惚惚的,杜言疏踉跄着走到床邊,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意識卻是清醒的,他伸手摸了摸枕下,确認無誤後才安心的閉上眼睛。
壓歲錢已經備好了。
只是明兒也不會有人再來問他要。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叔:我的魚呢
小叔:的魚呢
小叔:魚呢
小叔:呢
小叔:作者呢!
作者: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您的魚餘額不足,是否需要充值
小叔:充充充,所有家産都給你!
作者:充值成功,請耐心等候,明天大約能上線
小叔:大約?
作者:明天就知道了嘛~
小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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