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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沐陽是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的,他費力睜開混沌的雙眼看了看,此時外面的天已經徹底黑了,沒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這麽久。鈴聲随後斷了,他恍恍惚惚的聽見龔旭的聲音響起,“喂,姐夫呀,嗯,我和邊澤明在回張州的路上,快下高速了。他啊,就在我車上,等會兒直接去醫院。你帶着法院的人過去送達?行,你們在那兒等着,嗯,好,邊澤明開車挺穩的,我知道了,你告訴爸媽和大姐二姐放心,嘿,我們倆一路玩過去的,所以才耽誤了幾天啊,真的挺好的。晚上吃什麽啊?讓大姐給我做炸醬面吧,行行,我知道了,別擔心。嗯,那我挂了。”
原本還迷迷瞪瞪的卓沐陽,剛聽見法院兩個字就已經徹底清醒了,他發現龔旭與電話那頭被他稱作姐夫的人說的正是自己,可他完全不知道前段時間又得罪誰了,為什麽還要去醫院等傳票,愣是豎着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可他心裏卻起了一個下車便趕緊逃的想法,可又不忍于自己真跑了,父母親會因為他的自私而中斷治療……他心情異常複雜,正這時,邊澤明問龔旭:“是大小姐他們擔心了吧?”
“嗯,他們就總把我當小孩兒。”龔旭的語氣聽起來挺氣憤的,卻又摻雜着一定撒嬌的成分在其中,他嗓音軟軟的,就是生氣了,也只會讓人心疼着想要趕緊安撫好的那種,想來也是,富貴人家生的孩子,這是與生俱來的嬌縱造就的,卓沐陽以前就覺得他是孩子氣,現在終于知道了根源。龔旭話音剛落,車速便減緩了,借着高速收費口的光亮,卓沐陽眼睜睜的看着邊澤明一只手伸出車窗把錢和卡遞給收費員,另一只手順便扯住了龔旭的手,他們兩個的手十指交握在一起,顯得那麽自然又随性。也不知道為什麽,卓沐陽竟從心底湧起一股子酸澀的味道。龔旭的手,是他曾經握過的,他甚至清楚的記得手感,柔軟的,指腹卻帶着一層薄薄的繭子,溫暖他那冰冷而又絕望了十幾年的心,還牽着他走過大學的生活。
是他親手毀掉了這段美好,可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即使有過後悔的情緒,也被龔旭那鋪天蓋地的報複所淹沒。
不過還是有些傷感,卓沐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這個聲音讓敏感的龔旭回過頭來,見他醒了,問:“你醒了?一上車就開始睡,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龔旭這話臊得他難受,可又的确是這樣的,他原本是強打着精神的,生怕這兩個人在車上害他,但龔旭的車溫暖又舒适,厚實的皮面座椅上鋪着毛墊子,手指觸上去,就像要被吸進去了一般,那個可惡的邊澤明還專門放那種他聽都聽不懂、特別催眠的交響樂來彰顯他的高品位,更何況他已經連做多天噩夢,以致于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支離破碎的龔旭,極度疲憊和倦意襲來,所以沒一會兒功夫就倚在窗戶旁邊睡着了,而且是他這段時間睡得最好的一個覺了,一個夢都沒做。
“這是……哪兒?”他磕磕巴巴的問道。
“剛下高速,還有半小時到醫院。”邊澤明先一步搶了話頭,生怕龔旭跟他多說一句話似的,語氣裏連半點耐性都沒有。
卓沐陽“哦”了一聲,心中繼續琢磨自己的逃跑計劃。
可當他們的車行駛入醫院大門之後,他的妄想頓時落空,因為他看見一群人站在大樓門前迎接他們,其中還有穿着制服的法院工作人員和幾位穿黑西裝的壯碩男人。等等,為什麽站在那群人中間的那個中年男人有些眼熟?
車子停穩,黑西裝就把整部車子圍住了,龔旭随口嘟囔了一句:“姐夫這架勢也太誇張了吧,把卓沐陽再給吓尿了,我這車都不能要了。”說完,回頭用極其輕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并嘲諷道。
卓沐陽的記憶一下子回到了那天在龔家別墅,自己站在攝像機前的那段羞辱的經歷,他的臉被這話臊的通紅,還好車裏黑,沒人能看見。
車門開了,他被黑西裝毫不溫柔的扯下了車,就像押犯人似的将他扭送到了那個儒雅中年男人面前,直到此時他才看清,這不正是晟昀影視公司的那個老總,叫什麽楚樊晟的嗎?他是來催債的吧?
正這時,龔旭被邊澤明從車裏抱出來後安置在輪椅上,只聽他甜甜的喊了一聲“姐夫”,這位楚先生先是笑着應了一聲,随後便立刻換上一張嚴肅的冰臉對着他。天吶,天吶,那個人楚樊晟竟然是龔旭的姐夫!他頓時瞪圓了眼睛,腦海中連不上的情節就像被什麽東西串聯在了一起。龔旭這人……太可怕了,把他的野心和胃口養大,再狠狠的殺掉他,吸血,吃肉。為了報複他,龔旭可真是處心積慮,無所不用其極。
卓沐陽還來不及把震驚表現出來,站在楚樊晟身旁穿着制服一男一女來到他面前,對他說:“卓沐陽,我們是張州市北山區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我們今天來向你送達晟昀影視公司訴你合同糾紛一案的訴訟材料,這是起訴狀副本以及相關的證據材料複印件,你看一下,在送達回證上簽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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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話,卓沐陽已經聽不進去了,一連串的打擊已經讓他腦子一片混亂,拿過起訴狀,數不清楚訴訟賠償金額是多少位了。
他不想簽,根本不想簽。
他惡狠狠的看向龔旭,用了最大的力氣試圖掙脫,卻發現無濟于事,那幾個男的狠狠的鉗制住他的胳膊。龔旭笑着看他,揮了揮手裏的手機,那是在告訴他,他的命,連同他父母的命,都被龔旭攥在手裏,只需要随便撥出去一個號,他的父母就會離開人世,他就沒有人生和将來了。
想到此,卓沐陽就像一灘爛泥堆在了地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那兩個法院的工作人員特別有耐心,拿着那張寫着字的紙在他眼前拼了命的晃。“卓先生,你不簽的話,我們也算送達成功。”那兩個人如是說。
簽吧簽吧,他已經不想活了。可是手為什麽沒有知覺,寫出來的字更是歪歪扭扭的,認不出的所以然來。随後,他又被一堆人擁着去看他父母,就像他會再次跑掉似的,當他走進入電梯的一剎那,他分明聽見龔旭在外面笑,那笑聲純真而又清澈,就像第一次見他時,那樣。
他勉強回頭想要再看一眼,電梯門卻剛好關閉了。
從電梯出來,卓沐陽便看見弟弟已經在走廊那裏等着他。幾天而已,本就身形單薄的弟弟因為家裏太多的變故幾乎瘦脫了相,臉上的顴骨都突了出來,胡子拉碴的,臉色蠟黃蠟黃,沒一點精氣神。見到他便三步并作兩步迎了上來,用極其嘶啞的聲音喊了一聲“大哥”,便再也說不出話了,眼淚在眼圈裏直打轉。卓沐陽只覺得弟弟窩囊,絲毫意識不到卓沐雨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他自己承受不來這麽大的打擊。
走近了,卓沐陽看見弟弟嘴唇上鼓起來個大燎泡,裏面裹着黃膿,十分猙獰。還不等他問什麽,就被弟弟拽進了病房,慘白色的房間裏擺着兩張病床,分別躺着他那昏昏睡去的父母。父親靠着呼吸機和不間斷的靜脈滴注來維持性命,似乎就像一根蠟燭,就等着熬幹那最後一點蠟油來等着和大兒子告個別。
卓沐陽卻沒有一滴眼淚,牙齒咬着嘴唇幾乎要把那皮肉咬個對穿,嘴裏泛着一股子血腥味兒,心裏堆積了二十幾年的恨意随着那錐心的痛全都消散了。他雙膝一軟,跪在了父親的病床邊,拉過父親那雙略有些冰冷的枯燥的手,說:“爸,我回來了。對不起……”
大概是父子間的心靈感應吧,老人拼盡了自己最後一點力氣動了動眼皮,嘴唇跟着抽了一抽,然而下一秒鐘,床頭擺着的監護儀器發出撕破整個房間安靜的鳴叫,微弱波動的心率線被抻直了。緊接着,他的弟弟撲到他父親的身上,喊着“爸!爸!”,這聲音撕心裂肺的,卓沐陽站起身,麻木的盯着這副父子離別的畫面,自己就像一個局外人。而另外一張床上躺着的他們的母親正昏睡着,對于老伴兒的離世毫不知情。
卓沐陽覺得自己活得就像個笑話,背負一身債務,被警方追捕,衆叛親離,歸到頭來,什麽都沒有了。
醫生推門進來,稍作檢查後,宣告了他父親的死亡并告知他們可以安排後事了,兄弟二人哪裏經歷過這種場面,好在龔旭派了個人一路幫他們打點,讓他們不至于到處瞎跑,只懵懵懂懂的樓上樓下的忙碌便好,沒有警察,沒有法官,只有他和他的弟弟,兄友弟恭的,互相幫持着,就連錢都不用擔心。
到了後半夜,他們已經在殡儀館的靈堂裏守着了,一盞長明燈在棺椁前晃晃蕩蕩的亮着。突然起了風,吹得卓沐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沒過五分鐘,這院子駛進來一輛車,緊接着,邊澤明推着一身黑衣的龔旭走了進來。
又是他們。
卓沐陽雖心存感激,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表面純良內心複雜的人了,他站起身來,梗着脖子剛想問他們來幹什麽,邊澤明卻站到了龔旭輪椅的旁邊,沖着那副棺椁鞠了三個躬。卓沐雨扯了扯他的袖子,回了禮,還對他們說了謝謝。
邊澤明面無表情的蹲了下來,點了一把紙錢扔進了銅盆裏,拍了拍身上落的灰,站了起來,便要推着龔旭離開。
卓沐陽看不懂了,喊住他們,二人回頭看他,他卻成了啞巴,吭哧癟肚的蹦出了“謝謝”兩個字。
龔旭冷笑一聲,沒理會,打了個手勢,邊澤明便聽話的推動他的輪椅離開了。
“哥!你說什麽夢話呢?”卓沐陽被弟弟推醒了,外面的确起了風,呼嘯着,如同鬼魅一般在嚎叫。“你跟誰說謝謝呢?”
“龔旭……”他下意識的說。
“你做夢了吧?”弟弟紅腫的眼睛,一臉疑惑的問道。
“他們沒來過?”
“誰?沒人來過。”卓沐雨低着頭,指着外面守着的兩個黑衣服的男人,說:“他們看着,誰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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