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有什麽話?快說!”顧蘅悶悶地揮拳捶在了元幼祺的肩膀上。

她本來就是個弱質女子, 沒什麽大氣力, 縱是惱元幼祺胡鬧, 捶過去的時候也硬不下心腸用力, 所以,這一拳挨在自幼習武的元幼祺的身上, 當真是輕飄飄無足輕重的。遑論疼痛了,簡直和撓癢癢差不多。

元幼祺一顆心悠乎乎的, 居然從這一拳中體味出了幾絲情意來。虧她如何聯想得到的。

“阿蘅……”元幼祺摟着顧蘅, 凝着她, 眸子中迸射出熱烈的火苗來。

顧蘅暗自皺眉。

那雙泛着琥珀色的瞳子讓她心悸,太專注了, 情意也太明顯, 她沒法不聯想到曾經也擁有這麽一雙瞳子的那個人。那個人每每看向自己的時候,從來是溫溫潤潤透着親近的,從沒有過這樣的熾烈。

元幼祺喉間滾了滾, 突的想到了自己自前夜起的擔心,忙轉開話題, 關心問道:“你身子可有哪裏覺得不舒服?”

她說着, 攔在顧蘅腰肢上的手便不由得逡巡而上, 輕按在了顧蘅的小腹上。

“這裏……還疼嗎?”元幼祺又問。

顧蘅臉上的神情有些別扭。她被元幼祺抱過、親過,但這般親昵的觸碰,還是頭一遭。

而元幼祺的問題,更令她覺得心裏不好受——

前日,是她算計了元幼祺。那種撕裂般的絞痛, 她親身經歷了,她以為,元幼祺就算不恨她,也會心有怨意的。卻不料……

顧蘅糾結地看着元幼祺,腦子裏冒出來個念頭:孩子,你是不是傻了?

緊接着,她便懷疑起自己來:昨日的藥分量和配制,沒問題吧?

她倒不是擔心自己配的藥藥效不夠,而是怕藥力太重,傷了元幼祺的腦子。

當然了,這不過是她關心則亂的胡思亂想罷了。

元幼祺見顧蘅不言不語地只看着自己,就有些慌了,“你、你真不舒服啊?”

顧蘅嫌棄地推開她的手,道:“你來尋我,就是為了問這個?”

“啊?不是。”元幼祺道。

事關顧蘅的安危,她很有些執拗勁兒,依舊轉回到之前的問題上,“你真的身體不舒服啊?”

顧蘅于是更嫌棄她了,幹脆拍開了她的爪子。

“你的身體難道不舒服?”顧蘅反問道,聲音涼涼的。

“沒啊!”元幼祺接口道。

那不就得了!顧蘅嗔她一眼,不想和個傻孩子對話了。

“可是我有範朗在啊!”元幼祺急道,“你……”

我如何?顧蘅看她。

元幼祺霎了霎眼,恍然大悟道:“阿蘅你懂醫!我竟從不知道!”

顧蘅沒回答她,算是默認了。

元幼祺下意識地舔了舔泛幹的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

顧蘅對她的小動作與習慣是極了解的:舔嘴唇,表示元幼祺此刻心裏在緊張。她每每緊張的時候,便會如此。

所以,她正在鼓足勇氣想要說出來的話,便是今日的重點了?

顧蘅心中了然,只安靜地坐在元幼祺的懷裏,等着她攢足膽氣說出來。

然而,那即将說出口的話,也必定是會讓自己震動甚至措手不及的話。顧蘅已經預料到了。

周遭靜谧得很,午後的日頭被濃密的樹葉遮擋得差不多了,唯有幾點碎光投射在兩個人靠在一處的身體上,不知名的小蟲在草叢中“吱吱”地躁動着,飛鳥們早匿回巢中躲陰涼去了。

元幼祺與顧蘅四目相對,她看着顧蘅,顧蘅亦回望着她。

兩個人其實什麽都沒說,但,很神奇的,元幼祺竟從顧蘅的眼中讀到了……鼓勵。

她深切地體味到顧蘅在隐隐地鼓勵她,鼓勵她說出心中所想,無論她想說的是什麽,無論那樣的話會對顧蘅造成怎樣的影響,顧蘅都在鼓勵着她,勇敢地說出來。

元幼祺似沉溺在水中的可憐人,她猶豫着是勇敢地向岸邊游去,卻擔着可能耗盡體力半路一命嗚呼的風險,還是抱着一截脆弱的浮木焦躁地等待着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救援。

然後,顧蘅出現了。她向她伸出了手,那樣細膩的肌膚,還有纖細的臂骨,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斷了似的,實際上卻蘊藏着無比渾厚的力量。元幼祺甚至覺得,因為有顧蘅的鼓勵,她什麽都不再畏懼、擔心,以及遲疑。

于是,她終于也伸出自己的手,挽住了顧蘅的——

“阿蘅,其實……其實你不必如此的……”元幼祺終是說出了心底裏的話。

顧蘅微微偏頭,專注于她。

元幼祺有點兒羞赧,垂了眼睑,又道:“我已經知道……你、你其實傾心的是……是我了……”

顧蘅眉峰一挑,心道這話從何說起?

元幼祺索性一股腦地吐了出來——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所以,你讓我喝了那茶,讓我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後顧之憂!”

“你也陪着我喝了那物事,是舍不得我一個人受苦吧?”

“範朗說了,那物事不止能斷了葵水,更會讓女子無法……無法有孕……如此,你即便入了宮,也不會……不會有父皇的骨血……”

想到顧蘅即将入宮,即将成為自己父皇的妃子,即将與父皇同床共枕,元幼祺心裏便痛得厲害,她猛地擡頭,對上顧蘅,凄楚道:“阿蘅!其實你根本不必入宮的!父皇能給你的,我也……”

顧蘅一直靜默聽着。她不會出言糾正元幼祺的錯誤理解,再世為人的她,很懂得何為“越解釋越亂”,何為“越描越黑”。

她亦擔心,以元幼祺的聰明善察,會在自己的話語間捕捉到那些自己不肯令她知道的真相,所謂“言多必有失”。若元幼祺這般誤解,那就由着她誤解去吧。

反正,遲早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自己最終也會給她一個對她而言最好的結果。

所以,當聽到元幼祺近乎哽咽地說出最後一段話的時候,顧蘅開口了,直接截斷了元幼祺——

“你也如何?”她問得直白,看向元幼祺的目光,亦直白得令人心驚。

元幼祺真被她的反問噎住了,圓了眼睛,怔怔地瞧着她。

我也如何?我會如何?

她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你……你想讓我如何?”她艱難問道。

“我讓你如何,你便如何嗎?”顧蘅涼薄道。

元幼祺抿唇,接不下去了。

顧蘅冷呵一聲,目光從元幼祺的臉上轉開,落在了遠處的樹冠上。

“我早與你說過,”她語氣中不帶感情,“我傾心于天下至強者,只傾心于至強者。”

元幼祺的心被刺痛,咬着牙,看着她。

顧蘅擰頭,睨她道:“若你今日巴巴兒地跟來,只為了說這個,這便……”

元幼祺猛然扯住了顧蘅的一只手腕,“為了成為什麽天下至強者,什麽事都可以做嗎?”

顧蘅由着她扯着自己,波瀾不驚道:“你是想說我不擇手段嗎?”

元幼祺吸氣,她實不願承認自己傾心喜歡的人是個為達目的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但當她鉚足了氣力将自己的猜想傾訴的時候,卻未得到顧蘅的回應,反而遭到了奚落。

昨日醒來時母妃的話又在她的腦中盤旋,令她沒法不往心裏去——

【你不妨去問問她,她攪亂朝局,究竟存着什麽心思!】

“你究竟要做什麽?”元幼祺又痛又氣。她不願相信,顧蘅真的在攪亂朝局。

“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顧蘅冷冷道。

她臉上神色不變,實則暗暗心驚:元幼祺遠比她以為的還要聰明善察,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元幼祺便會洞悉更多的蛛絲馬跡。

她不怕元幼祺擾了她的計劃,卻真心不願元幼祺知道得更多。身為這局中的樞紐與關鍵,元幼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會帶給她傷害和痛楚,那是顧蘅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若傷了元幼祺,将來九泉之下,她有何面目再見那人?

顧蘅于是用力推搡着元幼祺,不顧自己可能失足跌下樹的危險。

“想說的,既已說完,你便走吧。”她說。

她同時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自今時今日起,就要遠離元幼祺。她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卻決不能讓她攪進來。

元幼祺怎肯就這麽離開?

“你告訴我,你究竟要做什麽?”她扯着顧蘅,更要防止她跌落下樹去。

顧蘅不想與她纏煩,又不及她的力氣身手,只能冷了臉:“你再如此糾纏不清,以後就不必相見了!”

這一招果然有效,元幼祺立時閉了嘴,滿目憤懑。

顧蘅不再去看她,擡手理了理掙得松散的鬓發,命令道:“帶我下去。”

元幼祺更氣,氣她理所當然地指使自己而無視于自己的感受,更氣自己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惦記着替她扶正發簪。

她恨恨地握拳,賭氣也不再去看顧蘅,然後抱着顧蘅攀下了樹幹。

即使在這個時候,她依舊在意着顧蘅的感受,将顧蘅護得極好,生怕粗粝的樹皮蹭破顧蘅細膩的肌膚。

顧蘅唯有默默嘆息。

重回到地面,元幼祺還是不甘心,“阿蘅,我不知你到底想做什麽,可你這樣攪亂了朝局……當真……哎!朝局若是動蕩,勢必有人被牽連進來。所有人的精力都被牽引去了,正常的秩序被打亂,朝廷事務不能順利進行,地方上的事情不能及時得到處理,到頭來,最苦的還是普通百姓!”

顧蘅聞言,有所震動,不由得轉過臉凝視着她。

便是為着這句話,為了那個結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顧蘅很覺欣慰。

元幼祺忙又趁熱打鐵道:“何況,太子哥哥身為儲君,雖無大功,亦無大錯。他對我也是不錯的,我……”

她忽的滞住,因為顧蘅看向她的目光轉為隐隐的諷刺。

“行了,回去吧,”顧蘅輕推元幼祺道,“去做你該做的事。”

不該你管的事,莫管。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眼裏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什麽。

“我、我還沒說完……”元幼祺急道。

“你不走,我走。”顧蘅不再理她,徑自邁步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顧蘅愛的不是元幼祺(來自小綠字的溫馨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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