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何事?”韋賢妃止住了話頭兒, 蹙眉, 目光掃過在殿門口探頭探腦的潘福。
潘福忙搶進來, 偷眼瞧瞧正襟危坐在一旁的韋舟揚, 欲言又止。
“說吧,何事驚慌?”韋賢妃道, 并不忌諱韋舟揚的存在。
潘福立時懂了,壓低聲音, 如實回道:“方才, 游總管傳來消息, 孟院首又折回陛下的寝宮,說有要事禀告陛下。”
韋賢妃聞言, 秀眉一跳, 忙道:“之後如何了?”
潘福答道:“娘娘還請放寬心,孟院首被游總管攔了下來,游總管說, 陛下已經安睡了,有事的話, 還請晚些時候來奏。”
韋賢妃暗松一口氣。
“游總管傳話說, 此事還請娘娘知曉。”潘福又道。
“本宮知道了。”韋賢妃沉吟道。
韋舟揚始終凝神聽着, 見此情形,問道:“娘娘是遇到了什麽難解之事?”
韋賢妃沉沉地看了自己的長兄一眼,終是橫下心來,吩咐靜候的潘福,道:“知會彭先生, 他知道該如何處置。”
潘福神色凜然,道:“奴婢這便去辦!”
韋舟揚沒太聽懂,他看着潘福圓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腦海中還在回想着之前的對話。
韋賢妃自知瞞他不過,暗嘆一聲,解釋道:“孟院首是太醫院的主事,大哥應該是知道的。”
韋舟揚颔首,“之前見過一面。”
韋賢妃點頭,道:“此人醫術極高,心思也頗深,陛下的脈從來都是他請的。”
“但——”韋賢妃話鋒突地一轉,“此人卻與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
韋舟揚略一思索,便懂了,繃直身體,緊道:“你是說,他去禦前,是要……”
“不錯,”韋賢妃點頭,“以他的醫術,看出其中的門道,也是在想象之中。”
韋賢妃說着,面有愧色,“此事是我的疏忽。範朗早就與我提過此人心機頗深。他之前當着衆人的面,只與所有的醫官一般說法,只說是‘心火上炎的燥熱之症’,卻分毫不提及其他,顯是早有懷疑,想趁着禦前沒有旁人的時候,悄悄禀報。”
韋舟揚圓了眼睛,亦覺後怕,“這人一時到不得禦前,難保再去……”
“大哥放心,我已經着人處置了。”韋賢妃道。
韋舟揚想到她方才吩咐潘福去“知會彭先生”……
他并不知這位“彭先生”是何方神聖。
這個人,有能耐解了眼前的難處?他又能将太醫院的主事官如何呢?
韋賢妃已經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她信任長兄,深覺既然大家所圖為同一個目标,便無所謂隐瞞,遂道:“彭先生名彭十一,是鳳鳴樓中的總執事。”
“鳳鳴樓?”韋舟揚咀嚼着這個名稱。
他雖然久在邊關,但鳳鳴樓太有名了,他記得曾聽人幾次提起過,鳳鳴樓是長安城中一等一的音館,其中的音姬、音倌無不絕色動人。
“寶祥的側妃,便是鳳鳴樓主。”韋賢妃又道。
韋舟揚懂了。
他懂了的同時,更覺心驚——
他沒有想到,他的妹妹,竟然掌控着這樣大的一張網。
這張網中的每一個人,恐怕皆是一枚可供調用的棋子。他們各有各的用處,而所有的行動,皆指向了“報仇”的方向。
韋舟揚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在妹妹的臉上,十餘年未見,他有些不認得他的妹妹了。
韋賢妃迎着他的注視,無愧亦無懼,猶向他解釋道:“鳳鳴樓在市井之中,是搜羅消息的斥候角色,更廣結江湖善緣,掌控着一定的力量。在關鍵時刻,這股力量便可以做成一些在朝堂上、在禁宮中不易做成的事。”
她說着,聲音冷了下來,仿佛已經宣判了一個人的結局:“孟院首,便是鳳鳴樓的常客。”
韋舟揚坐不住了。他從軍二十餘載,骨子裏流淌着的,是軍人的熱血。又守了十幾年邊關,在他的觀念中,報弟仇就是要殺掉昏君,也只是針對昏君一人。韋賢妃如今要對付孟院首這樣一個“小人物”,這讓他既覺意外,又感不适。
“游總管是……你的人?”韋舟揚艱難問道。
韋賢妃自是了解自己的兄長的,道:“他是個聰明人。”
又道:“大哥是擔心小妹擅權後宮,将大魏引向不歸路嗎?”
韋舟揚擰着眉頭,不語,顯然是被說中了心事。
韋賢妃已料到他的反應,低首輕道:“大哥可知,小妹若想擅權,這大魏皇後早就姓韋了!”
韋舟揚依舊沉默。
韋賢妃不願與兄長生出龃龉,又道:“若小妹心中想的,只是為二哥哥報仇,全不管大魏江山如何,更不管黎民百姓如何,又何至于等到今日?”
韋舟揚微有震動。
“不錯,小妹卻有私心,不僅想要那昏君的命,更要讓他親眼看着,被他不放在眼中的小小女子,是如何奪了他的江山,如何成了大魏的天子!小妹還要證明給天下人看,不是昏君選定的那渾噩了二十八年的太子,而是我的寶祥,将大魏治理得井井有條!甚至,比列祖列宗的疆土還要廣大,百姓還要富足!”
韋賢妃越說越是激動,“斡勒人算什麽?西羌又算什麽?還有那遙遠的大秦、大食諸國,将來,總有一日,他們腳下的土地皆會成為我大魏的疆土!”
韋舟揚心頭大動:熱血軍中男兒,哪一個不想建功立業,為君王攻下無數城池?哪怕是,要為之終生征戰,哪怕是,要為之拼得只餘華發殘軀,最終馬革裹屍,也甘心情願!
“婉兒!”韋舟揚激越道,“你當真是如此打算的?”
韋賢妃殷殷地凝着他,道:“大哥覺得小妹是在玩笑嗎?”
韋舟揚面目肅然,扼腕道:“若能如此……若能如此……若非昏君猜忌良将,只圖一己私利,我大魏何至于任由斡勒人跋扈?想當年,阿毅白袍銀.槍,五萬勁旅,将斡勒人打得落花流水!王庭險些不保!若是阿毅還活着……若是阿毅還在……”
韋舟揚說着,眼眶已經濕潤。
韋賢妃心中酸痛,寬慰他道:“大哥,斡勒人遲早會被我們征服!縱是二哥哥不在了,我大魏也不怕他們!”
韋舟揚振奮道:“是!你說的對!”
韋賢妃心內稍寬,又進一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圖謀之事,不能起那婦人之仁。稍一疏忽,或一心軟,如孟院首之流便可能毀掉我們的整盤棋。所以,還請大哥……”
韋舟揚深吸一口氣,無奈嘆道:“為兄總是不想牽連無辜之人,這或許就是婦人之仁吧?論殺伐決斷,為兄不及你,慚愧!”
“不!”韋賢妃搖頭,“大哥是重義、寬厚之人,寶祥日後得你的護弼,必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兄妹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
提及魏帝之病,韋舟揚奇道:“吳王殿下新婚倒也罷了,怎麽也未見其他幾位殿下入宮侍疾?”
韋賢妃冷笑道:“他們一個兩個的倒是想,也得被允啊!”
“不允?”韋舟揚更覺奇怪了。
“不錯,大哥未曾見得之前在寝宮之中,陛下特特地吩咐了幾位皇子的母妃,說是‘區區小病,沒什麽不得了的’?”
如此說着,想到元承柏之母丁令妃急切地抱着襁褓之中的元令懿來讨好魏帝,卻被魏帝斥責“這裏都是藥味,熏壞了朕的女兒,你存的什麽心思!”,丁令妃聽罷羞惱得無地自容的樣子,韋賢妃更覺鄙夷其為人了。
“既然病着,竟不想見見自己的孩兒,卻也奇怪。”韋舟揚聯想到自身,遠在邊關,十幾載不能孝敬父母,不能親自教養兒女,不能看着他們長大成人的遺憾,很是不解。
韋賢妃卻平靜道:“大哥有所不知,今日午後,秦王校場點将,兵發西羌,所有的皇子都必須去恭送,連諸位朝臣都必須恭送。這是陛下的旨意,所謂‘秦王代朕征羌’。所以,這會兒,諸位皇子,連同太子,怕是都在校場之中呢!”
“西羌竟被如此重視?據為兄所知,西羌人這些年來也算安分,至少與斡勒人相比,安分多了。”韋舟揚有些看不懂魏帝的意圖。
韋賢妃呵笑:“大哥不必急着看懂如今京中的局勢,咱們這位陛下的心思,可深着呢!”
韋舟揚啞然,心道那昏君的心思再深,不也入了你套中了?
韋賢妃卻忽的想到了之前與長兄談到的關于顧蘅的話頭兒。她覺得自己有些高估了長兄的心智。
她的長兄,是勇将,是可以殺伐狠絕的一柄利刃,卻未必擅長拼鬥心機。
顧蘅那種深不可測的心機,絕非長兄可以對付得了的。
既然如此,若顧蘅當真動作得狠了,便只好動用彭十一手下的勢力了。
不過,在狠下心腸對付顧蘅之前,韋賢妃不得不再認真地考慮一番——
不僅是因為,顧蘅是顧敬言的侄女,還因為,韋賢妃不願因為顧蘅,而導致她與元幼祺的母女情分,出現分毫的裂痕。
作者有話要說: 給日更的自己點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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