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孤勇
阿苦轉過頭去。宮牆明明不高,卻因了那逼仄的大紅色而令人感到十分的壓迫。紅牆四合,深宮裏的天空被剪成一方一方死氣沉沉的鉛塊。沒有一絲風,沒有一片雲,只有一粒孤零零的太陽,明晃晃地挂在西邊的天空上。
馬車在司天臺前停下。出來迎接的是無妄,他似乎有話想對阿苦說,湊近了上前,看了她半天,卻什麽也沒有說出口。阿苦視若無睹,徑自往裏走,一庭葳蕤匆促掠過足邊,她一直走到西廂房裏,便開始收拾行李。
無妄站在門檻邊,終于忍不住了:“你這是做什麽?”
她不理。
“你要走?”無妄道,“要回去嗎?”
她不理。
“九坊那邊你早不能待了……”
“誰說我去九坊?”她突然截斷了他的話。
無妄怔怔,“那你還能去哪?”
她幽幽一笑,“宮裏頭啊。”
無妄盯她半晌,最終判斷出,她不是在說笑。
他拿捏着語氣,斟酌着措辭,一點一點地把話吐出來:“皇上都跟你說什麽了?他讓你去宮裏?什麽身份?”
叮鈴哐啷,阿苦将包袱一抖,東西亂七八糟地掉落出來,有她最早的習業簿,有一枝折斷的筆,有幾把幹透的藥草,甚至還有兩三枚碎棋子。弋娘過去常笑她是收破爛兒的,什麽都往包袱裏裝。她将袖子裏掖着的玉環也放了進去,大布一兜,徑自端給了無妄:“這個,拿去給你公子。”
無妄道:“怎麽連師父都不叫了?”
阿苦嘴角一勾,“他就一混賬。”
無妄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麽呢?”
Advertisement
“你不信?”阿苦擡起頭來,“那你讓他來見我。”
無妄卻默了默,“他此刻不能見你。你就不能等會兒——”
阿苦幹脆不收拾了,雙手抱着胸正面對着他,面色冷冷的,“他把我賣給皇帝了,舍盧人的皇帝,你懂不懂?”
“什麽?”無妄睜大了眼,“你休扯淡了,他怎麽可能——他那麽——”
話都只說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卻令阿苦喉頭幹燥。她有些渴了,黃昏時分,不見晚霞,天氣悶沉得令人抑郁。她轉過身去,繼續收拾行李。嘩啦一下,她把高匮上的油布扯下來,上面的藥材撒了一地,她又俯身去撿,撿了很久很久,直到無妄聽見她的啜泣聲。
她将兩只沾滿草籽的手捂住了臉,淚水就從指縫間滲了出來,她忍着聲,忍得很辛苦,肩膀一抽一抽的,像顫抖的蝶翅。
無妄終于是擡腿往東廂房去了。
他敲門。
沒有人應。
他于是便說了一句:“公子,您去看看阿苦吧。”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她哭了。”
說完,他沒有再等候裏面人的回答,便走掉了。
阿苦哭了很久,哭到腹中饑餓,聽見咕咚咕咚的叫,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滑稽。
她這是在折騰誰呢?那人橫豎是不在乎的。
從頭到尾,腆着臉的只有她一個不是麽?他向來雲淡風輕得可以。
她抹了把眼淚,去洗了把臉,對着銅鏡照了照,下巴颏兒上似乎還有淚跡,擦不去,使力去擦,嫩白的肌膚便紅了一片。
她過去就沒哭過。一下子哭到氣都喘不過來,她看着鏡中那個淚眼盈盈的自己,覺得很陌生。外間一點點地黑下來了,房中沒有掌燈,她縮在角落裏,對着虛空發呆。
行李都已收拾好,她很認真地想,接下來該去哪裏?九坊那邊确實已撕破了臉,她回扶香閣的話,娘親會難做人。只是不知道小葫蘆去了哪裏,她躲閃得那麽巧便,好像這世上當真沒有她莫小姐這號人了一樣。
怎麽自己就學不來小葫蘆的風度呢?
怎麽自己就總要牽腸挂肚呢?
他明明不會來看自己的,他已經打算好了要将她送給舍盧人的皇帝,他的馬車駛去了另一個方向。
為什麽他要拉她同來,卻不帶她同歸呢?
好像有一只巨大的磨盤在她的心上極緩慢地轉動。夜色沉沉,粗糙的磨石将她的心慢慢碾成了粉末,就此誰也不再認識她了。
一片冷冷的月輝灑進窗牖,她怔怔擡頭,這才發現已經是深夜,明月懸空,朗朗照遍千山。她終于站起身來,坐了太久的腿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她扶穩了桌角,尖銳的木刺紮得她略微清醒了些。她拿過包袱挎在肩上,徑自走出門去。
她沒有去看東廂房一眼。
***
無妄是翌日清晨才發現阿苦不見了。
他知道她生悶氣,所以晚上将膳盤擱在了她的房門口;第二天去取時,膳盤還在原來的地方,未曾一動,飯菜都已涼透。
而那扇門卻大開着。
他走進去,房中亂糟糟的,正是她的風格。除了她昨日清出來的那只包袱,什麽都沒少。
他急得跺腳,這什麽爛性兒,一點事兒都經不住,就知道跑!
他奔到東廂房外,咚咚咚咚咚咚,一連六下重敲。
“公子!”他急喊,“阿苦不見了!”
卻還是沒有聲音。
他狠狠地一抓頭發,旁邊有仆人道:“公子昨日回來以後就沒出過門。”
“我知道!”無妄回頭吼他,“我看着他回來的!”
那仆人縮了縮腦袋。
無妄努力平複心情,後退了兩步,對那仆人道:“踢門。”
仆人吓住:“什、什麽?”
“踢門!”
仆人的腳力不夠硬,踢了三下才在雕花檀木大門上踢出一個口。無妄又上前加了一腳,踢出一個正可容人的洞,他立即鑽了進去。
還沒看到什麽,他卻忽然捂緊了嘴。
血腥味彌滿了整間廂房。
可是一切都沒有異樣。
無妄往裏走,走到公子時常待的觀星閣外,便無法再下腳了。
觀星閣中,繪有二十八星宿的地面上擺了三炬人臂粗的蠟燭,一縷縷青黑的煙筆直地往上飄,飄入那同樣繪有二十八星宿的藻井。公子就盤坐在這三根蠟燭的正中間,雙手和順地放在膝頭,頭微微低落,雙眼緊閉,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白衣飒飒被風吹起又落下。
明明有風,那燭煙怎麽能是筆直的?
除非它不是煙。
無妄連喚一聲公子的膽子都沒有了。
他就這樣看着公子似睡似死,腳下如沾了膠,挪不開,走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公子身子往側旁一倒。
有一縷燭煙突然斷了。
無妄駭得臉色煞白,再也顧不得許多,當即搶上前去抱住他,大聲喊:“公子!公子,醒醒!”
他想将公子搬到床上去,再認真看看那血腥味是怎麽來的。可他剛要動彈,衣袖卻被人拉住了:“去……”
公子蒼白幹裂的嘴唇微微翕動着,聲音似是從喉嚨裏刮出來的氣流。無妄膽戰心驚地問:“去哪裏,公子?”
未殊用力閉了閉眼,又睜開,幽黑的眼睛裏連倒影也無,全是冥冥一片。
“去倉庚園……”未殊緩緩地道,“我要起卦……”
“起卦?”無妄失聲叫了出來,“您都這樣了還怎麽起卦?”
未殊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他的懷抱,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白袍飄動,如一個恍惚的鬼影。無妄連忙上前扶住了他,但聽他喃喃道:“我今日一定要算清楚……快十年了,我今日一定要算清楚!”
他不管不顧地往外走,無妄扶得很艱難。到了倉庚園,他的步伐便加快,無妄都跟不上了。再一轉眼,人便丢了。
無妄對着一園子的奇門遁甲氣得撓牆。
未殊一個人徐徐走到了那一汪小池邊,閑庭信步一般。晨光正好,将野蒿花爛漫的影子撲朔照入水中,澄澈蕩漾。野蒿又叫一年蓬,春夏之際,開出許多細細碎碎黃蕊白瓣的小花,看起來柔弱不勝,其實迎風向陽地長得極瘋。他一直覺得這種花很像她,在哪裏都能長,在哪裏都能開得漂亮,而且風一吹就飛走了,沒心沒肺。
他将蓍草排布了出來。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