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魚(一)

柳後卿準備離開歙縣,他雇了輛車去杭州,但是并沒有要帶上小乞的意思。小乞知道,他定是因為她女扮男裝的事生氣,如今知道她是女的後就嫌她麻煩,不願意收這個跟班了。

看阿奎在收拾行李,而柳後卿不搭理她,小乞很難過,說穿了不就是踹過他幾腳、撕了他的褲子、罵過他幾句罷了,其餘事她哪件沒做好?

小乞心有不甘,她走到柳後卿面前想要解釋,誰知柳後卿看到她過來,故意側過身去,冷漠至極。

小乞心裏咯噔了下,思前想後,她還是硬撐起頭皮,挪步到他跟前,戰戰兢兢地擡眸睨了眼。

小乞涎着臉道:“柳公子,我沒想騙你……只是我說自己是男的,行事也方便些。您瞧,這些日子,來歙縣途中我也打點了不少事。你帶上我的話,我還是心甘情願的為您賣命。”

柳後卿不語,垂眸看她一會兒,又把眼睛移開了。

小乞吸起鼻子,貌似有些難過,她低下頭,咕囔道:“我知道瞞你是我不對,但是身為女兒獨自在外,不得已才扮男裝的。我知道公子您是富貴人,不怎麽喜歡像我這種的人,可我真希望公子能帶我同行,讓我到京城去找爹爹,到時……我也就不再麻煩你了。”

小乞把軟磨硬泡的伎倆使盡了,柳後卿依舊不為所動,眼眸低垂,薄唇輕抿,俊美的側臉似冰雕,寒意重重。

小乞想再說幾句好話,而看到他這模樣又無力地洩了氣,傷心地轉身走了。

小乞又将要一個人孤單前行,她可以去找九太子,但是想到自己騙了別人,識破之後怕是同個下場,她又不敢去了。

小乞心想:一個人就一個人呗,有什麽了不起的,在江湖上混這麽多年,難道還怕沒飯吃?

她把自己打腫了,可惜沒能充成胖子,反而越發難過起來。不過令她沒想到的是,剛走沒幾步,身後人就說了:“講這麽多廢話,還不如快些上車去。”

小乞訝然,不由停下腳步,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掏掏耳朵;再回頭看去,一抹白影閃過,柳後卿鑽進車裏,阿奎站在車邊樂呵呵地向她揮手。

“小乞,小乞,快來。”

這一切恍然如夢,甚至比夢更香甜。小乞樂開了花,連忙兩三步跑過去鑽入車內,一擡眸,柳後卿在笑,不像以往那般假,不過他看到小乞後,又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展開折肩輕搖,再低聲同阿奎說了兩句話。

這死樣,真會裝!小乞暗罵,眸子狡黠地斜睨過去,腼腆地把笑含在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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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風和日麗,他們一行出城時,黴兄攜一大家子在後揮袖送別。雖然此事了結得莫明其妙,不過小乞覺得還算是幫了黴兄的忙,瞧,他頭頂的烏氣已經沒了,而曹大和曹二了了心願,投胎轉世去了。至于謝家二夫人與徐管事的老婆如何,這都不是他們能管的事。

按柳後卿的話來說,各人有各人的命數。

出城門之前,小乞再次掀起車簾,遠遠的,她看到黴兄一大家子還在立在那處揮手,不過……他們家的人數怎麽不對?小乞一激靈,眯起眼數了數,四大兩小,明明多了一個人。正當小乞要定晴細看,多出來的人沒了。

小乞奇怪,想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也就不以為然地放下車簾,然後與阿奎聊天說笑。

穿幫之後,阿奎對她的态度和以前一樣,該搶的搶、該罵的罵、該打的時候就打,一點也沒把她當姑娘。至于柳後卿,他凡事都讓阿奎來傳話,哪怕面對面都不太願意不同小乞啰嗦。

為什麽?小乞不明白,難道他是嫌棄她長得太醜,所以才不搭理嗎?她傷心地掏出照妖鏡,橫豎照了番。這兩塊胎記是有點難看,若是沒有的話……想到此處,小乞靈機一動,心想柳後卿這麽有本事,為何不去求他幫忙弄掉這兩塊玩意兒?

小乞拿定主意,趁阿奎不在時,嬉皮笑臉地移到柳後卿面前,讨好道:“公子,我知道你本事大,所以有件事想求您幫忙。”

柳後卿慢悠悠地品茗,眼都不擡地問:“何事?”

小乞扭捏,嗯啊半天,漲紅了臉很不好意思地說:“公子,嘿嘿,能不能有法子把我這兩塊東西去掉?”

她指指兩上胎記,柳後卿這才把頭擡起,認認真真地端詳。

“為何要去?不是蠻好看的?”

“不好看……您瞧,哪個姑娘臉上長這個呢?”

小乞急了,跺起腳。

柳後卿持茶蓋輕刮去細沫,慢條斯理地吹散熱氣,品上幾口後,笑道:“去了也沒用,挺多醜得不明顯罷了,還想變天仙不成?”

這刀子嘴毫不留情地割在小乞心上,小乞心血狂湧,差點溢出喉口。她垂頭喪氣地走了,到了車裏蜷縮成團。她後悔,真不該跟着柳後卿,不過心裏又好奇,他所謂的天仙會是什麽模樣。

到了杭州之後,小乞終于明白何為天仙。

他們下了馬車,柳後卿說要去個地方,随後他就找了船夫渡船。

一連幾天下雨,西湖上水霧如煙,遠處蒼山似墨彩,幾筆青幾筆靛。柳後卿立于船首,一襲素白長袍綴于青山綠水間,身姿隽秀挺撥。

小乞坐在船廂內,手抵下巴怔怔望着。那抹背影清冷,猶如仙神,遙不可及。小乞好奇,心想柳後卿是怎麽一個人?他的心是冷還是熱?若說冷情,為何要去幫人,可若是熱心,他幹嘛這樣待她?

很多事小乞不明白,又譬如張壽星與黴兄的事,柳後卿像是知道,可當她去問,他又裝起傻。

小乞不由自主地抿嘴,不願去多想這些糟心事,她不自覺地掏出照妖鏡照了下,兩塊胎記還是這般難看,注定要跟着她一輩子了。她有些難過,手指搓搓鼻子,繼續抵着下巴往那處望。

約過半炷香,船靠了岸。船夫還沒泊穩,就有人過來相迎。這小厮模樣的人,衣着卻是華麗。小乞看看他再往岸上看,不遠有棟華樓,富麗堂皇,處處是雕梁畫棟,紋樣精美得很。

不知有誰說了句:“柳公子來了。”

話音剛落,華樓裏就探出不少腦袋,個個伸長脖子争先恐後地張望。小乞掃了眼,出來看的都是女人,打扮妖豔至極,一下子,她就清楚這是什麽地方了。

小乞下船時不自覺地低着頭,她跟在柳後卿身後也被那些個人看着,走了段路,她想自己長這樣也沒啥好怕的,就昂首挺胸大闊步,與阿奎并肩走。

進了華樓,婆子殷勤迎上,又是遞巾又是奉茶,小乞也跟着沾了光。那婆子見柳後卿卑躬屈膝地笑道:“柳公子您稍等,我們東家馬上就來。”

話音剛落,阿奎就擡起頭興奮地嚷了聲:“凝香姐。”

小乞聽後,順他目光瞧去,一紫衣女子提裙而下,身姿優雅端莊。走下幾級階,那女子垂眸望來,盈盈秋波如水,悄然流轉至柳後卿的身上,一停,一笑,傾世風華似乎全都是為了他。

小乞看得愣了,她從來沒見過這般美貌的女子,這雙媚眼如絲,一點朱唇如畫,瓶中玫瑰與之相比竟也失了幾分顏色,謝家二夫人在她面前就是一坨泥巴。

在小乞愣神之際,阿奎大大咧咧地迎上去,親昵地喚:“凝香姐”,過了半會兒,小乞魂回竅,她自慚形愧,不禁縮在後面。那女子看了過來,兩眼只是随意一掃,接着就同柳後卿說話。

“來了?這次住多久?”

“十天半月。”

“那好,東西都替你留着,先進去歇歇。”

“好。”

一問一答,他們二人說得随意,看樣子熟絡得很。

柳後卿一直以背相對,小乞看不見他的臉,但是她覺得他和凝香說話的語氣與別人不同,腦子裏不由浮出兩個字:“相好”。

不知怎麽的,小乞心裏不痛快了,柳後卿與凝香有說有笑地上了樓,阿奎跟在他們身後高興地啃着香梨,惟有她拖泥帶水的,像根垂頭喪氣的狗尾巴草。

這天,小乞和阿奎、柳後卿就在華樓裏住下了,吃飯時小乞又恢複八卦精神,打聽了下凝香這號人物,以及與柳後卿的關系。

原凝香是華樓的東家,杭州府的奇女子,她在西湖邊買下個破酒樓,幾年之後這裏就成達官貴人享樂之處。門前天天車水馬龍,想要過來聽曲還得送帖告知,七兩能在萬香園買壺酒,到這裏只夠喝杯茶。

早些年,柳後卿就與凝香認識了,原因自是不明,但阿奎說他們二人好得緊,到了杭州柳後卿必住華樓,而進了華樓,他吃住都在凝香屋裏。

這麽顯而易見的關系,還用問嗎?小乞雖然不懂男女之事,可是能睡一起的,當然是親密得不能再親密了。

柳後卿,真沒想到你就是個大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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