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據理力争

清正殿內

天乾帝面色陰沉地坐在龍椅上, 只聽到一聲“皇上,大皇子到了”的禀告, 便擡起眼睛,呵斥道:“讓他馬上給朕滾進來。”

如此嚴厲的字眼, 可見是真生氣。

徐直就站在一邊, 黃公公目光一撇, 見到他臉上的氣憤, 不禁暗暗搖了搖頭。

感覺身邊人的舉動,天乾帝看過去,便道:“徐卿先回去,這件事朕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多謝皇上, 臣實在沒臉再教導大皇子,愧對皇上信任。”徐直跪地謝恩, 幾乎老淚縱橫, 然後才慢慢起身,躬身退出大殿。

正好蕭弘走進來,兩人擦肩而過,徐直臉上面無表情, 眼睛卻有些紅。

蕭弘驚奇地回頭看了兩眼, 只聽到背後一聲冷哼,他才轉回去, 擡頭挺胸,不緊不慢地行了行禮,“兒子給父皇請安。”說完站直身體還微微笑了笑。

哪兒一點即将接受雷霆之怒的模樣。

可是天乾帝很生氣, 他見到蕭弘幾乎厲聲責問:“蕭弘,你本事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威脅授課師父,誰給你的膽子?如此仗勢欺人,實在可惡!”

蕭弘幾乎順口地就說出來:“父皇,不知道徐師傅跟您說了什麽,讓您對我如此生氣。可他畢竟是一家之言,難免偏頗,兒子作為另一個當事人,請您也聽聽我的說法,之後您是打是罵,兒子無話可說。行嗎?”

蕭弘說完跪下來,輕輕磕了一個頭。

這個要求,就是天乾帝再不講道理也得同意,死刑犯還有為自己申辯的機會。

天乾帝道:“他還能冤枉你不成,你說。”

“謝父皇。”蕭弘站起來,定了定心神,然後娓娓将這三日所發生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到最後他說:“父皇,兒子背不出《論語》這自然是錯的,我沒想過逃避。我說了,無需伴讀代為受罰,我自己領,心服口服,打完之後不會向您告狀,甚至誰以此攻讦他,我會替他申辯。兒子再不學無術,也知道不管是平民還是皇親,學生學不好,被師傅打手心,再正常不過,我哪兒來的理由去威脅徐師傅?”

天乾帝的怒氣微微斂下,可眉間依舊緊縮,問:“那什麽叫‘你将來別做一件錯事,我會一直盯着你,也一定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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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弘聞言再次笑了笑,他深吸一口氣,問道:“父皇,徐師傅可向您說過我為何會說這句話?”

“他要罰賀惜朝,你威脅他。”

“那父皇,您覺得在我已經強烈表示自己甘願受罰之下,他還要對我的伴讀動手,這有理嗎?課堂之上徐師傅曾言不要斷章取義,會引發誤解,可沒想到他自己比誰都會用這一招。”

天乾帝看着蕭弘,後者身姿站得筆直,擡起頭,目光與他對視,坦坦蕩蕩。

“伴讀替皇子而過,本是應該。怎麽上書房那麽多人,就你自己非得特立獨行?”

蕭弘梗起脖子道;“父皇這話說得好沒理,伴讀之責是陪伴勸學,就如師傅之職便是授業,都不是過來受罪的。其他人拿伴讀不當回事,代罰也不心疼,可不代表我就得跟他們一樣!我珍惜惜朝陪伴的情誼,更何況并不是他背不出來,此事與他無關。我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錯了就認罰,沒那麽多叽叽歪歪。”

是啊,這本來就是一件很簡答的事情,蕭弘背不出書,認罰,那罰了就是。

天乾帝的內心就是偏的,蕭弘是什麽性子,他很了解,若不是事出有因,定然不會做這麽出格的事。

不過他有些奇怪,“弘兒,朕記得你論語已經背出來了,為何當堂不背?”

蕭弘理直氣壯道:“且不說兒子另有打算,可就他那樣,我也不願意背。三天的時間,上書房除了我之外所有人背了個遍,除卻賀明睿,伴讀都被打了。誰都知道我居長,定然背不出,可他就是将我留到最後,等書房裏所有人抗議,才用那種被逼無奈的樣子讓我背,給我拉了所有的怨恨,似乎不罰惜朝不足以平憤,兒子憑什麽背?說實話,他要是真打我手心,我反而佩服,想着改變策略,下次好好上課,沒想到,哼!”

到這裏天乾帝已經大致清楚了,只是徐直是他選的,不免為他多說一句:“那你不該那樣威脅他,怎麽,體現大皇子威武,區區一個小臣你不放在眼裏?”

天乾帝這麽一說,蕭弘就知道這事已經定了。

他內心的大石稍稍落下,可他不敢松懈,他的目的可不只是洗脫自己的罪名,而是讓徐直徹底翻不了身。

蕭弘的嘴巴有點幹,他咽了咽口水,決定承認這個錯誤,“這的确是兒子欠考慮,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可我不後悔。父皇,他不敢動皇子,卻可以理直氣壯地打伴讀,這不是欺軟怕硬是什麽?普通人也就算了,可他是師傅啊!言傳身教,他的一言一行難道不該更加注重品行嗎?”

天乾帝面色微微一沉。

蕭弘繼續說:“兒子不喜歡告狀,覺得這樣子的人比較無能。可我也不願意被潑髒水,上次上書房打架的事,人人都說是我和惜朝惹事,您也知道我們忍了很久,才不得不反擊。這位徐師傅他就坐在堂上,那麽多天惜朝如何受欺負他看得一清二楚,可卻從來沒說過一句話,或者制止過一次,哪怕他害怕受到蕭銘他們的報複,可他不是會跟您彙報我們的學業嗎?曾跟您提過一句?父皇,兒子不願跟他學習這種沒擔當的樣子,相信您也不會。”

黃公公端了茶點進來,蕭弘說的太多,嘴巴幹,接過茶,猛地大灌兩口,結果用力過猛,嗆地咳嗽不停。

“慢點喝,沒人跟你搶。”天乾帝訓道,但是語氣卻溫和許多,帶着一份關切。

蕭弘說:“我餓了。”

上書房下課就是午時,還沒到景安宮,又被拎到這麽問話,這來回折騰,實在夠嗆。

“那老奴立刻傳膳,大皇子就在這兒陪皇上用吧。”黃公公說着看向天乾帝。

後者沒拒絕,他就笑呵呵地出去了。

“我要吃枇杷露。”

“是是是,這就讓廚房做。”

腦力的急速運轉,加上體力的支出,蕭弘真的餓慘了,端着碗,一筷子加一筷子,不一會兒,兩碗飯就見了底,那好胃口看得天乾帝都不禁比平時吃得多。

怪不得人言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放一般人家怕還真是養不起。

等蕭弘再要添一碗的時候,天乾帝放下筷子,制止了他,“上湯點吧,飯就別吃了,待會兒積食難受。”

兩碗飯打底,蕭弘終于恢複了力氣。

他說:“父皇,這事您打算怎麽處?”

天乾帝瞧他,“橫豎都是你有理,你想怎麽處置?”

蕭弘不好意思道:“這個……兒子不敢置喙,誰不知道您最公平公正,向來不偏袒任何人,兒子只是講清楚道理而已。”

“公平公正?”天乾帝笑了一聲,“朕都沒問幾句,你巴拉巴拉講了一席,不就是怕朕罰你嗎?”

蕭弘聞言就不高興了,“這不能怪兒子,我一進門,您問都不問清楚,就劈頭蓋臉地斥責我,兒子能怎麽辦,只能據理力争罷了。父皇,兒子已經十歲了,您不能再當我是孩子,做錯事兒子就認,該承擔的決不逃避,可不是我的錯誤,我也不讓任何人冤枉我,您說對不對?”

天乾帝點了點頭,“也是,不過徐直固然不對,可你也有錯,認不認?”

“認,沒背出《論語》是我不對,也不管他做了什麽,他畢竟是上書房師傅,我不該那麽威吓他,這怕是唯一造人诟病之處,也是兒子魯莽給您添了麻煩。您要是以此責罰,兒子無話可說。”

蕭弘站起來,束手垂頭站在天乾帝的面前。

天乾帝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看着面前的長子,又是頭痛又有一絲驕傲。

他說:“徐直乃翰林院院正,翰林院清貴,天下學子向往之,讀書人推崇他,你貴為皇子,卻以權勢壓人,是真的犯了大忌。”

“是,兒子知錯。”

“士林可壓不可欺,他們什麽話都敢說,就是朕也不能随意處置讀書人,你以後當要謹言慎行。”

蕭弘心裏微微一動,點頭道:“是,兒子謹遵教誨。”

“罰,是一定要罰的,沖你那高高在上這句話,來人,将大皇子杖二十。”

蕭弘臉色頓時白了,天乾帝看着他,忽然提議道:“或者讓你伴讀分擔一點,一人一半?”

蕭弘立刻搖頭,“不,兒子自己領罰。”

護地倒是真牢,天乾帝揚了揚眉,倒是不再不多說什麽。

這二十板子是在清正殿正門口打的,侍衛,宮人都看着。

天乾帝看着蕭弘趴在長凳上,眉間皺起來,眼裏帶着不忍,他回過頭看了黃公公一眼。

後者小聲說:“老奴已經吩咐過了,他們下手有分寸,大皇子回頭躺一晚上就能下床走動。”

“他也該漲漲記性。”

二十杖很快就完了,蕭弘身體一歪,就從長凳上掉下來,半響都沒動彈,似乎痛極了。

天乾帝眼裏閃過一道急色,“宣太醫。”

“是。”

待看到內侍們紛紛擡起蕭弘,送他回景安宮後,天乾帝也轉身進了清正殿,那回身的瞬間,黃公公聽到他吩咐道:“着人去查查,春節裏徐直都見了什麽人。”

黃公公頓時躬身應道:“是。”

蕭弘又一次在衆人矚目下被擡着回景安宮。

沈嬷嬷和心蕊簡直心都要碎了,忙手忙腳地送他到寝殿。

然而當她們将蕭弘的褲子脫下來時,卻不禁愣了愣。

紅自然是紅的,可除了紅好像也沒什麽。

二十板子?

“惜朝呢?”氣息奄奄的蕭弘一掃要死不活,直着脖子到處找他的軍師。

“這兒。”蕭弘回頭一看,只見賀惜朝正伸着食指戳他的屁股蛋兒,還問,“疼嗎?”

蕭弘額頭青筋一跳,差點蹦起來,“當然疼了,二十杖啊,落到屁股上都發出響聲的,那麽多人看着,你以為真的只是裝裝樣子?”

賀惜朝縮回手,笑眯眯道:“聽說執棍刑的人可以根據上面的意思,以看起來同樣的力度,同樣的響聲卻能控制傷情等級,你這是……最輕的吧?”

“父皇說不得不打我。”蕭弘趴好分享感受,“就是疼,有點辣辣的,跟上一次稍微動一下能死去活來的不一樣,我感覺馬上就能下床。”

“別,老老實實趴着吧,至少得過個三天才能下來。”

“這麽長啊!”

“樣子當然得裝得像一些,保不定什麽時候有人就來看你了。”

“誰會來看我?”蕭弘疑惑道。

“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不來探望一下嗎?上次的《孝經》白抄啦?心裏怎麽想的是一回事,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的,給皇上展現一下兄友弟恭的同時,順便來瞧瞧你的慘樣,啧啧,想想都開心。”

蕭弘:“……”

太醫火急火燎地被招到景安宮,面對着那完好無損,紅通通的屁股,實在不知道自己能醫什麽。

賀惜朝道:“殿下被打得痛,您看看,是不是有點腫起來了?”

有嗎?

“怕是三天都下不了床吧?”

怎麽會,現在想下就能下。

“您給開方子吧,冷敷內服這樣好得快一些。”

藥能亂用亂吃的嗎?太醫有些淩亂。

可是能在宮裏混出個人樣的,都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

板子是皇上下令打得,說是二十杖,可這哪是二十杖的傷,沒有皇上旨意,沒人敢私底下水成這樣。

太醫心思一轉,立刻開了一副去熱止痛的外敷藥,和固本回元的養身湯藥,足足三日的量,夠蕭弘故弄玄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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