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兩年之後
兩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 在此期間,魏國公閑置了三個月又立刻起複, 而賀嫔也憑借着一番手段重新被封為淑妃,跟蘭妃分管後宮之權, 天乾帝的後宮又再次平衡起來。
此時賀惜朝九歲, 除服出孝。
然後緊跟着院試就到了。
上書房放課之後, 賀惜朝照舊留了下來, 向謝三請教,而蕭弘如往常那樣百無聊賴地等在門口。
蕭奕經過他的身邊,看不慣蕭弘對賀惜朝那股言聽計從的樣子,忍不住刺他:“大哥, 你是主子還是他是主子,你這也太寵着了吧?他也真敢讓你等那麽長時間。”
蕭弘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說:“我樂意。”
蕭奕給了他一個白眼, “你看着吧,持寵而嬌,遲早得爬你頭上去。”
蕭弘打眼過去,“爬吧, 我樂意, 誰讓我家惜朝優秀呢,考秀才的人呀, 多問問題是好事。正緊讀書人,我可不能給他扯後腿,你說對不對?”
“好心當成驢肝肺, 咱們可是皇子,他考秀才又怎麽樣?”
“我有面子。”
蕭奕噎住了,一幹貴胄頓時回頭看了眼自家伴讀,後者驚恐地連連擺手,生怕被逼着也下場,求饒道:“殿下,我不行的。”
出息!
蕭弘嗤笑了一聲,拖着長音道:“這考完秀才呢,得考舉人,考完舉人,又考進士,通天大道,一根獨木橋,萬千之中奮勇厮殺而出,堪比上戰場,想想都特別難!”蕭弘扒着門框看着裏頭跟謝三說話的賀惜朝,越看越得意,“我不得不佩服我自己,眼光真好,你們啊,啧啧……”
“這秀才是說考就能考的?大堂哥,話說這麽滿就不怕閃了舌頭?”廣親王世子不悅道。
蕭弘回頭伸出一根手指,“不信?”
“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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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們打個賭如何?”
“大堂哥想賭什麽?”
“這個麽……來點有意思的吧,要是惜朝考上了,你們幾個扮成丫鬟的模樣來上課,伴讀不許替,怎麽樣?”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賭注……那要是沒考上呢?”
“我穿成小丫鬟的模樣給父皇請安去。”
幾個皇子世子頓時驚呆了,連剛剛進入上書房的四皇子都覺得他的大哥太瘋狂,這是得有多自信才說得出這樣的賭注。
男人的顏面呢,不要了嗎?
“怎麽,不敢了?”
“敢!賭啊!”廣親王世子眼睛發亮,當場放下話來。
“不過才九歲,我不信,賭。”平郡王世子跟着說。
“我也賭,可大哥長得一點也不像個姑娘,太醜了吧!”蕭弘今年十二,身量已經較同齡人高出很多,而且長相并不纖細,因為多年騎射練武,比較強壯。
他扮成丫鬟,估計得吓跑不少人。
“父皇看到一定驚呆了,哈哈。”
蕭弘雙手抱臂看着這一群“小丫頭”,挑眉而笑。
而裏面,謝三将謝閣老的點評交給賀惜朝說:“祖父交代了,接下去每五日做一篇交給他老人家便可,其餘時間多多鞏固四書,這次的院試主考是禮部侍郎,偏好在四書裏擇題。”
賀惜朝将翻開着文章,見到謝閣老的筆跡,忍不住道:“多謝他老人家百忙之中還抽空為我點評,惜朝受之有愧呢。”
謝三內心呵呵,而臉上帶着大方得體的微笑,“無妨,祖父愛護有才之人,希望你能走得遠,行的正吧。”
賀惜朝也回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然後行了一禮,“多謝師傅解惑。”
謝三擺了擺手,讓他趕緊走。
他祖父要收的徒弟,自己得叫師叔,如今小師叔叫他師傅……怎一個亂字了得。
而蕭弘對賀惜朝只有更佩服沒有最佩服,連謝閣老都能搭上關系,簡直想都不敢想。
他雖然是皇子,可這樣的重臣,他見都見不着,見到了也說不上話,人壓根不會搭理他。
“你真的沒拜師嗎,惜朝?”蕭弘問。
“沒有,我幹嘛那麽想不開找個師父管着我,還得鞍前馬後伺候他。”賀惜朝無所謂道,“不過閣老非要指點我,我也不能駁了他好意,對不對?”
那些蹲在謝府外的書生知道會想打死你的!蕭弘心說。
可同時他又忍不住驕傲,燈光下,蕭弘放下筆,歪着頭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看着對面的人。
蕭弘覺得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用一個時辰的跪請換來一個賀惜朝。
瞧,他家小惜朝真是又可愛又有才,謀略膽識樣樣不缺,對他還一心一意,得此伴讀皇子何求?想想都美滋滋的。
賀惜朝一擡頭,看到這人的蠢樣,頓時眉頭一皺,“你傻樂什麽,卷子做完了沒有?”
蕭弘一聽,回過神來,有些怨念的看了賀惜朝一眼,拿起筆一邊做題,一邊感慨:就是有時候太兇了一些,唉……
“惜朝,能不能問個問題。”
“說。”
“這些什麽行程問題,經濟問題,還有鬼的牛吃草……惜朝,我為什麽要算這些,也太刁鑽了吧?”
賀惜朝正低頭看自己的書本,做些摘抄,聞言便道:“想想軍事戰争不就是行軍速度和時間的問題嗎?要是皇上派你赈災不就牽扯到牛吃草的分配問題了?至于經濟,有興趣可以去了解一些內務府采買,你會發現很有意思的。”
“原來如此。”蕭弘點頭。
“聽明白了?”
“嗯。”
“好,現在你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香要燒完了。”
蕭弘一回頭,那香已經要到底了,嘴角一抽,馬上低頭看題。
“錯一罰五,沒做也是一樣。”
一聲長嘆從蕭弘口中而出,“惜朝……”
“嗯,乖,自己去盒子裏拿張卷子做。”
蕭弘:“……”
一轉眼,院試就在眼前。
賀惜朝告了假,回到國公府。
院試一共兩場,每場一天,朝入暮出。
春香連夜做了幾張春餅,李月婵幫着檢查考籃,筆墨紙硯生怕少了什麽,耽誤兒子大事。
前一個晚上,安雲軒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賀惜朝是清閑的。
做了這麽多張卷子,背後又有謝閣老及探花指點,他胸有成竹。
秋高氣爽,竹林飒飒,難得吃完晚飯溜達溜達。
夏荷跟在他身後,忽然聽到腳步聲,一回頭,她驚訝了一下,然後對前面的賀惜朝說:“少爺,大小姐來了。”
賀惜朝轉過身,果然看到賀靈珊帶着一個丫鬟走來。
賀靈珊今年十六了,這樣在後世還是個初中生的姑娘,放這個時代過了生辰及笄之後便得定婆家,差不多該出嫁。
賀惜朝沒關注她,卻也沒聽說她議給了誰。
賀靈珊長相清秀,算不上頂漂亮的美人,不過以賀惜朝的眼光覺得再長大一點會更好看。
只是不知道今天來找他做什麽?
“大堂姐。”賀惜朝見了禮。
賀靈珊盈盈欠身回禮,然後從身邊的丫鬟手裏取了一個小符說:“昨日去了護國寺上香,佛前許願讓堂弟高中秀才,請大師念了這護身符,祝願堂弟順心如意。”
賀惜朝考秀才,除了安雲軒和魏國公,這府裏上下沒一個期待的,估摸着還巴不得他考不中。
賀靈珊突然來這麽一出,賀惜朝挺意外的,不過這是好意,他便收下了,“多謝大堂姐,費心了。”
“有些晚了,堂弟別嫌棄就好。”
“怎麽會,堂姐能記得,惜朝很高興,姨娘在屋裏,堂姐到裏面坐坐吧,喝杯茶。”
賀惜朝側過身,做了一個請勢。
賀靈珊咬了咬唇,沒有動。
賀惜朝看着她,她臉色通紅,似難以啓齒,“惜朝,我……”之後便怎麽也開不了口。
賀惜朝等了會兒,便道:“堂姐,既然來了,難道還要将話帶回去嗎?”
秋風帶動樹葉沙沙作響,夜已入,燈火之下賀惜朝的臉有些晦暗不明,可賀靈珊看到了他的笑,以及那雙洞察的眼睛。
她最終噙着淚說:“惜朝,姐姐走投無路了,老夫人将我的生辰八字給了溧陽公主府,互換了庚帖。”
賀惜朝估摸着她來就是為了她的終身大事,便問:“溧陽公主府的誰?”
“大少爺,詹少奇。”
“姐姐不想嫁,為什麽?門當戶對不是嗎?”
賀靈珊說:“母親不放心,仔細讓人打聽,好不容易才探聽到,大少爺他……”賀靈珊一個閨閣少女有些說不出口,可此刻也別無選擇,“他屋裏人已經死了兩個,皆是……淩虐而死,我好害怕……”
虐待狂?賀惜朝瞬間腦海裏想到了這麽個人。
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我記得兩年前老夫人就想跟溧陽公主府聯姻,至今還沒定下來?”
“沒有,母親死活沒松口,而且那時候我才十三,不着急,老夫人便沒再提。”
賀惜朝點點頭,“兩年多的時間,足夠再尋一個青年俊傑,沒看上的?”
“有,母親喜歡的,老夫人都拒絕了,不是覺得門不當戶不對,就是家境貧寒,要不是家風有恙,匹配不上,總之任何人都能尋出不當之處,便一直拖到現在。”
而且拖無可托,過了十六,還沒定婆家,算是老姑娘了。
明看着為賀靈珊好,無非是拖到年紀大了,不好再挑三揀四,只能閉着眼睛嫁了。
老夫人這種手段,賀惜朝非常不恥,淑妃一脈相傳,對蕭弘做的廢養也是同個道理。
不過他也覺得挺奇怪,賀靈珊又不是賀惜朝,一個姑娘家,除了嫁妝,出嫁之後師分不到一點家産,為什麽這麽做賤她?
溧陽公主府,有什麽利益往來嗎?
賀惜朝暫時想不明白,不過他還是問:“姐姐來告訴我,便是覺得我能幫上忙,那麽我要做什麽?”
如今子女婚姻在父母手裏,所謂父母之命,要是頭上還有權威的祖父祖母,父母也說不上話。如賀靈珊這般,大夫人沒有決定權,而且娘家勢力不比國公府,也沒有話語權。
賀惜朝一個孫子,當然更管不到。
賀靈珊被賀惜朝這麽一問,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想做什麽?無非病急亂投醫罷了。賀惜朝能讓賀明睿三番兩次吃虧,能明着跟老夫人對着幹,能将丫鬟從老夫人手裏強硬奪回,是不是也能為她這個堂姐……
賀靈珊不說,可賀惜朝猜出來了。
他問:“姐姐,你有跟祖父說過你不想嫁嗎?”
賀靈珊苦笑道:“庚帖都換了,祖父自然是同意的。”
“光看門第來說,溧陽公主府的确配得上國公府,詹少奇要是沒那個毛病,你也願意嫁的吧。”賀惜朝笑道。
賀靈珊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頭。
“所以問題來了,祖父知道詹少奇有虐待,虐殺屋裏人的事嗎?”
賀靈珊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賀惜朝眉挑了一下,“那姐姐現在與其跟我說有何用處,不如去三松堂尋祖父,告訴他。”
“我?”
“自然,這是姐姐的婚姻大事,你不去誰去?”
“可我一個閨閣女子,如何能談論這些,祖父怕是要惱了。”賀靈珊為難道。
“姐姐如今也在跟我談論這些,不過是換個人而已。祖父是我的祖父,也是姐姐的祖父,他對你可能沒有賀明睿一樣疼愛,可也不會看着你跳火坑。魏國公府,無需靠犧牲女子幸福來維持,一個公主府不算什麽。”
賀靈珊緊握着拳頭,猶豫不決。
自從父親死了,老夫人扶正,二房得勢。她作為國公府的大小姐卻只能見着二房臉色過日子,母親軟弱,讓她一個勁忍讓,萬事委屈打落牙齒和血吞,從沒想過尋找魏國公做主,因為她是女孩兒,怎能跟長孫相比。
賀惜朝就這麽看着她,沒再勸說。
正在此時,夏荷道:“少爺,祥爺來了。”
賀惜朝看了賀靈珊一眼說:“讓他過來吧。”
賀祥是來召見賀惜朝的,看見賀靈珊還有些奇怪。
現在來找他,無非是問問明日院試的事,賀惜朝覺得沒什麽好說,不過總得給老頭面子。
“我這就去。”接着他轉身問賀靈珊,“姐姐要跟我一起去嗎?”
一起去?
賀靈珊有些害怕。
“姐姐不去的話,那就認命吧,以後他揍你的時候,也要學着忍和讓,多買些傷藥熬着,一輩子看誰熬過誰。大夫人問起來也要記得笑,不然她得跟着心疼。”賀惜朝淡淡地說,接着擡腳就走。
賀靈珊驀地擡起頭,“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賀惜朝微微彎起唇角,停下腳步,“走吧。”
就如賀惜朝所言,魏國公見到他,問的第一句話便是,“明日可有把握?”
賀惜朝覺得是廢話,不過還是耐着性子說:“只要我能順利地考下來,應是丢不了人。”
“你做事,我放心。”魏國公點頭,然後囑咐幾句,“知道你才能出衆,不過也要謙遜,別驕傲自滿才是。”
“祖父放心,我比誰都懂這個道理。”賀惜朝道。
“東西都檢查過了?”
“娘看了十遍有餘,應該沒有遺漏。”
“明日讓賀祥送你去。”
“多謝祖父。”
然後,魏國公發現沒什麽可再說的了,“那你去吧。”
賀惜朝行了退禮,他來這裏純粹是多走幾步路,消食來的。
不過他記得外面等候的賀靈珊,想了想還是多問了一句,“大堂姐的婚事,祖父是同意了嗎?”
魏國公皺眉,奇怪地看他,“你還操心這種事?”
賀惜朝頓時不悅了,“都是自家姐妹,關心一下,您還嫌多餘呀?”
魏國公被噎了一下,說不過他,便道:“定下來了,是溧陽公主府的嫡長子。”
“哦,聽起來門第不錯,可嫁人重要的還是人品,未來堂姐夫怎麽樣?”
魏國公笑了,“你還挺像模像樣,人品嘛,自然是年輕俊傑,跟靈珊般配。”
賀惜朝撇了撇嘴,“您見過了?”
“嗯。”
“那也應該私下裏打聽一下,這年頭衣冠禽獸比較多,要是有個萬一……可是堂姐一輩子的幸福。”
魏國公道:“夫人打聽過了,沒什麽不好。”
“哦,老夫人打聽的?”賀惜朝的語氣明顯充滿了懷疑。
魏國公看着他的模樣,眉間越深,“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想問祖父,萬一那人品行不佳,您還讓堂姐嫁過去嗎?”
“那自然不可,我魏國公府的姑娘還怕找不到好人家?”魏國公不悅道。
賀惜朝聞言心下一定,眉眼彎起帶着笑,拍馬屁道:“您這話說的從未有過的霸氣,惜朝給您點個贊。”
魏國公哭笑不得,“做什麽鬼樣子,明日天不亮得起來,趕緊回去歇息。”
賀惜朝躬身行禮,“知道了。對了,祖父,大堂姐就在外面等着,她像是有話要跟您說。”
“靈珊?”
賀惜朝點點頭,出去了。
他看到門口出神望着天上月亮的賀靈珊,忍不住一嘆,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姑娘罷了。
“堂姐。”
賀靈珊回頭,“惜朝。”
“你進去吧,還沒下定,一切都來得及。我問過祖父,他說魏國公府的姑娘不愁嫁,你跟他好好說說,他會為你考慮的。”
“好。”賀靈珊經過他,還未擡腳邁進門檻,她便停了下來,回頭臉上帶笑,“謝謝你,惜朝,不管成不成,姐姐都謝謝你。”
賀惜朝一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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