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秀才之名

第二日寅時未到賀惜朝就被李月婵給挖了起來。

洗漱打扮, 吃上狀元餅,拜了文曲星, 然後被送進了車上。

賀惜朝睡眼朦胧地在馬車裏搖搖晃晃,很快就到了考場。

天還未亮, 不過考場外卻已經人滿為患, 大多都是來送考之人。

賀惜朝從車上下來, 賀祥将他送到考棚前, 尋了一個地方,囑咐道:“這裏拐角,人不多,惜朝少爺小心別人沖撞, 老奴跟阿福就在前面,有什麽事您盡快喚我們。”

賀惜朝接過阿福遞來的考籃, 點了點頭, “好。”

“少爺文曲星下凡,定然能高中,老奴等您的好消息。”說着賀祥跟邊上的考官模樣的打了聲招呼,指了指賀惜朝, 後者驚訝了一下, 然後點了頭。

寅時一到,開始點名。

賀惜朝跟着人前進, 點到他時,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大概沒想到還有年紀這麽小的考生,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賀惜朝對了姓名、籍貫、面貌、年紀等, 考官蓋了章證實身份後,由小吏檢查了考籃并搜身,最後放入了考場。

還真是來考試的,衆人驚訝地互相詢問。

“這孩子是誰家的,這麽小也來考試?”

“太狂妄了吧,記得之前最小的年紀也該十二了,這才多大。”

“叫賀惜朝,聽說過這樣的神童嗎?”

“沒有,是不是哪家子弟來下場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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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賀惜朝擡起頭微微一笑,沒說話。

倒是跟在他身後一個年過半百的童生,看着他不住的搖頭嘆息。

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後生可畏!

進入考場,核對了姓名,一人一個單間。

擊雲板之後,全場肅靜,然後考官開始發試卷,一天時間答題,天黑交卷。

賀惜朝接了考卷,看了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打開考籃,放好筆,研好墨,他做的慢條斯理,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思路也就有了。

院試不比會試、鄉試,題目大同小異,賀惜朝做過不少類似的卷子,又有謝閣老點評,不一會兒就破題完畢。

巡邏的考官帶着差役經過他的隔間,別人還在抓耳撓腮的時候,這孩子已經潤筆着墨了!

等別人開始下筆的身後,他将卷子收到了一邊,拿出春餅和水壺,開始用午飯!

這一看就知道不是胡來就是有才。

主考官禮部侍郎聽着同僚談論,不免好奇來看看。

別人不知道,他是清楚這個孩子來歷的。

沒辦法,兩年前大皇子為了他鬧翻兩任上書房師傅,那動靜實在太大了些,作為禮部侍郎他聽了一耳朵對賀惜朝無禮驕縱的評價。

如今這孩子是這場院試,乃至歷屆之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他不得不多做關注。

然後他就發現等別人好不容易松口氣,總算能安心填肚子的時候,這孩子已經趴在板桌上睡了一午覺。睡醒之後就開始整理籃子,收拾筆墨,将寫有自己姓名的浮簽解下,時刻準備着好走人了!

看他全程氣定神閑的模樣,禮部侍郎對他的那張卷子是真的很好奇,很想問問考得如何,不過考場紀律生生忍住了。

一直到最後,擊雲板再次響起,收卷,清場。

賀惜朝交卷的時候,還對他笑了笑,然後挎着小籃子帶着自己的出場排跟其他考生一起離開。

一連兩場皆是如此。

全程就兩個字可以诠釋他:淡定。

考完回家,沐浴洗漱,用晚飯。

賀惜朝雖然不懼任何考試,但也認真對待,這兩日他并沒有關注其他。

待考試落定,他才記起賀靈珊。

夏荷禀告道:“奴婢打聽到,溧陽公主府回了話,說大小姐八字相符,要來下定,聽說和老婦人日子都訂好了,可是國公爺沒答應,說因為是頭個孫女,很重視,也要着人去問問八字吉兇,把日子往後延了。”

這日子往後延,而不是取消掉,說明魏國公并沒有完全相信賀靈珊的話,八成私下裏去調查了。

不過這也是好事,只要确認詹少奇行為不端,這樁婚事就不會成。

他雖然跟大房關系不近,可畢竟是爹唯一嫡親的侄女,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三日後,放榜。

阿福一早就蹲守在考場外,看着考官前來,立刻将大半個春餅塞進嘴裏,擡手一抹跟衆多蹲榜人一起往前擠,仗着敏捷的身手擠開裏三層外三層,終于到了榜下。

他也不需要在到處找,直接擡頭看榜首。

京城賀氏惜朝,年九,就是了!

“中了,中了,榜首,是榜首,少爺是榜首!”

阿福從來沒有像今日這麽崇拜賀惜朝過,九歲啊!聽着旁邊人說的,大齊乃至往前幾個朝代就沒有這麽年幼的秀才老爺過,還是榜首呢!

他一路吵吵嚷嚷地回來,沿路各院都驚訝不已,知道安雲軒的那位惜朝少爺去參加院試,大夥兒都以為不過是去試試,沒想到不僅考了秀才,還是第一名。

真的假的?

“我親眼見到的,不會有錯,我家少爺的名字就在頭一個,九歲!”

他咧着嘴,驕傲地仿佛是自個兒考上了一般。

李月婵聽到這個消息,一把将被吵醒的賀惜朝抱緊懷裏,眼淚刷刷刷地留下來,“惜朝,娘不是在做夢吧,娘真高興,你爹在天上看着也一定也高興,娘……”

她說不出來了,抱着賀惜朝哭得不能自已。

賀惜朝蒙圈地反抱李月婵,安慰道:“這不是好事情嗎,您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兒子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我想起你爹……他,他要是還在,該多好……”

說起賀钰,賀惜朝沉默下來,只能摟着他輕輕拍着說:“這只是第一步,兒子運氣不好,下一屆的鄉試在三年後,算算時間,鄉試後的會試得再過個三年,那個時候兒子剛好十五歲。娘,現在高興成這樣,以後我中舉,中進士,您不得樂瘋了?”

李月婵用帕子拭着眼睛,又哭又笑:“你真是不怕閃了舌頭,舉人,進士哪有這麽好考。你爹也算天資聰穎,也不過是個秀才。”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自然比我爹優秀,娘,你放心,等我中了進士,做了官,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咱們了,您再等我幾年。”

李月婵聽到這裏,眼裏又是驕傲又是……她咬了咬唇,問:“惜朝,你真的想好了嗎?國公府真的都不要嗎?魏國公對你很重視,你如今是秀才,他怕是會更器重你,惜朝,這裏是你爹的家,本該有他的一份呀!”

這幾年随着賀惜朝嶄露頭角,李月婵的心思便開始起來了。

賀惜朝不得不打消它,“娘,在爹跟您離開的時候,他就放棄了屬于他的一份,兒子沒臉也不想去要。”

李月婵頓住了,別開臉去。

“您別老是盯着魏國公府,說實話,這裏看起來光鮮亮麗,可其中烈火烹油深入體會才知道,魏國公府除了魏國公,還有三皇子身邊不知前程的賀明睿,旁系都拿不出手,游離在權力之外。可想而知,作為家主,得擔多大責任,與兒子而言這簡直是累贅。”賀惜朝看着她說,“我們只是國公府的過客而已。”

李月婵嘆氣道:“你的主意總是最正的,娘還能說什麽。”

魏國公很高興,走路都是帶風,雖說一個小小的秀才,在京城中實在算不上什麽。

可是,權貴之家出了一個會讀書之人本就是一件意外的事,更何況九歲的秀才呀,又是案首,這樣的成績舉人會困難嗎?

明眼人都知道這孩子前途無量。

當天國公府門房收到了很多拜帖,看着落款姓氏,饒是魏國公年紀一大把,也忍不住啧啧舌頭。

都是如今赫赫有名的大儒啊!

他将名帖都平放在桌上,搓了搓手,臉上露着難以抑制的喜色,聽到腳步聲,難得和顏悅色道:“惜朝,你過來看看。”

賀惜朝湊到桌邊,拿起離自己最近的一張,“城東王氏?”他頓了一下,然後看向桌面其他幾張,驚訝道,“喲,都是呀?”

“都是啊!”魏國公指着他手裏的那張說,“汾陽王氏,幾百年的世家,入仕做官的族人不知幾何。而京城城東王家這一枝,接連進士出身,王閣老便出自城東王氏,你外祖可是他的學生。”

“跟我有什麽關系,哦,對了,我記得徐直能當翰林院院正可是他舉薦的,拜他所賜,我因恃寵而驕出名了。”

“徐直墳前的草都半人高了,你還真記仇。不過這次下帖的跟王閣老沒關系,他是旁系,這次是嫡枝,更不了,老太爺可是帝師,輔佐當今皇上登基收攏權柄,又在皇上穩當之後毅然辭官榮養,很得皇上尊敬,他的學問也是極好的。”

賀惜朝點點頭,“哦,那這封帖子的意思這位帝師要收我當徒弟?”

“當然不是,否則你不成了天子師弟?多大的臉呀!”魏國公對賀惜朝的異想天開很是無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是他?”賀惜朝将名帖一丢,“那有什麽意思。”

魏國公很想扶額,“雖說無法直接收你為徒,可以你的能力,也就只有這位王老大人才能指點呀。沒師徒之名,有師徒之實有何區別?而且王家的帖子下的最快,可見對你是真上心。”

賀惜朝看了他一眼,揚起笑容揶揄道:“祖父,您這話,特別像勸姑娘出嫁的媒婆。”

“放肆,有你這麽說話的嗎?”魏國公吹了吹胡子。

“無名無分,不要。”

魏國公搖了搖頭,再一次對他孫子的高傲有了新的認識,他想了想的确也不妥,便尋了另一個。

“那不如這位。”

“岳山書院岳山居士……什麽來頭,您介紹介紹?”

魏國公都打聽清楚了,便道:“這京城之中,除卻國子監,便是這岳山書院最為出名,每屆春闱皆有多名學生進士中第,而開山創派的就是這岳山居士。他乃洪和年間的狀元,因當時朝中風氣污濁,他不願同流合污便辭官開了這書院,教書育人。如今桃李滿天下,內閣之中便有他的弟子,在士林之中很受尊崇,這些年他已經不再收徒。能給你發這帖子,惜朝,他對你很重視。”

“原來如此。”賀惜朝再次點了點頭,然後問,“內閣中都有弟子呀,那得多大年紀?”

“嘶……估摸着差不多八十了吧。”

賀惜朝道:“離大皇子開府還有三年,三年之後才能真正離宮拜學,您确定他還在?”

魏國公不确定,于是将這份名帖也放到一邊。

“還有這一位是……”

……

魏國公幾乎将桌上帖子的來歷都說了一邊,說得口幹舌燥。

他一邊端起茶杯潤喉,一邊看着從頭至尾沒什麽太大欣喜的賀惜朝,不滿了,“你小小年紀挑三揀四的本事倒是厲害,這每一個擱外頭都得讓人瘋狂,你還嫌棄!”

“您也知道我年紀小呀,我又不着急。”賀惜朝也端起茶,尋了把椅子坐下。

魏國公看他,“那……可有想法?祖父該帶你去見誰?”

“誰也不見。”賀惜朝說,“都是名人,規矩肯定大,我可不願意找個師父管着我,嫌太自在?”

魏國公一聽,頓時怒道:“臭小子,那你還讓我一個個給你介紹過來!合着早打定了主意,耍老夫呢!”

賀惜朝看着吹胡子瞪眼的魏國公,樂了,“怎麽能叫做耍呢?”他往那些名帖上瞟了一眼,“祖父。您該開心呀,都是大儒,您這輩子什麽時候收到他們的邀請了?這幾乎涵蓋了京城素所有名望大家了吧,孫兒給您這個機會,全部拒絕掉,想想是不是又爽又過瘾?”

被賀惜朝這麽一說,魏國公擡起手湊到嘴前清了清嗓子,将翹起的嘴角給壓下來。

這些大儒雖然受人追捧,可都有一個特點,看不起權貴,特別是魏國公府這種外戚,不屑于來往。

魏國公想到一一拒絕回去,心裏莫名有些得意。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不過看了一圈,倒是沒有謝家。”

賀惜朝喝茶挑眉不語。

即使再不待見賀惜朝,這面子還是要給的。

各房各院都送來了賀禮,其他的都是象征性的東西,倒是大房的禮有些厚,上好的文房四寶一套,都是用得上的。

在賀惜朝進宮之前,賀靈珊又匆匆送來了兩雙鞋并幾個荷包過來。

“惜朝,姐姐沒什麽好送的,這兩日跟丫鬟一起趕出了兩雙鞋,你試試看,合不合腳。這些荷包,給你把玩吧,宮裏頭賞人也行,只是我女紅不大好,你別嫌棄。”

賀惜朝的衣裳鞋子,從小到大,差不多都是春香做的,以舒适為主,偶爾來不及買成品。到了國公府,有了針線房和繡娘,四季衣裳輪新,更沒人替他做了。

賀惜朝對穿着并不挑剔,幹淨妥當便行,他頭一次收到姑娘送的鞋子,一時間很新鮮,賀靈珊說的謙虛,可這針腳,即使他這個外行也看得出很是細致,可見花了不少功夫。

嗯,他挺意外的,不過收到禮物,也很高興。

“姐姐怎麽做這個?”

“閑來無事,想着你到府裏那麽久,都沒送過你什麽東西,我很慚愧。”

是很慚愧,賀惜朝他們母子剛來的時候差點骨肉分離,她們沒說一句話。而等賀惜朝憑自己的本事在府裏站穩腳步,賀靈珊卻厚顏請他幫忙,雖是走投無路,可也羞愧難耐。

更何況,賀惜朝的确是幫了。

賀惜朝沒說話,直接試了鞋子,踩在地上走兩步。

“怎麽樣,是不是大了?我問春香要了你的鞋樣子,想着秋冬襪子後,你又在長個兒,便放了些餘量。”

“挺好的,穿上厚襪子就剛好,姐姐估的很準。”賀惜朝道。

賀靈珊便放下心來,“那就好。”她看着賀惜朝,不過九歲的孩子,眉清目秀,大了必定俊俏,“你越來越像三叔了。”

她是見過賀钰的,那時候她是府裏唯一的孩子,很受寵,賀钰對她很好。

只是後來物是人非了,一切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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