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最後一條命 圓滿幸福

苗俊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将老黑擋在了身後，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哪位啊？你想幹嘛？我告訴你啊，我可是認識神仙的！北方……白虎天的！”

和尚有些忍俊不禁：“北方……應該是玄武天啊。”

“對！就是玄武天的！”苗俊也不記得雪球兒是什麽天的了，只能順杆爬。

和尚笑了笑，不去理會他，擡眼看了看老黑，說：“你知道他為什麽解不出你的簽嗎？”

老黑的手輕輕抓着苗俊的衣角，眼前的人看出他的身份，讓他不免也有些緊張和害怕，可是躲在苗俊身後，又讓他有點害臊，聽到和尚問自己話，便鼓起勇氣，挺起了胸答道：“不……不知道！”

和尚又笑了笑：“因為你應該已經死了。”

“說什麽呢你！”苗俊立馬火了，轉身就要拉着老黑走，“神經病！別理他！”

老黑卻立在原地不動，問道：“為什麽？”

和尚微笑着說：“你的命該是狗的命，陽壽只有十幾年，你們告訴他你已經十九歲，可不是早該死了嗎？”

苗俊頓時冒出一身冷汗，死死地抓着老黑的手臂，回頭問道：“陽壽只有十幾年？”

和尚臉上還是波瀾不驚的笑容：“狗的壽命，就是十幾年。”

“你……你少胡說八道了！”苗俊緊張得音調都有些發抖，“不就是想騙我們花錢解災嗎！說吧！你要賣什麽！護身符還是觀音像！”

和尚看了看苗俊，淡然答道：“壽數可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凡間的錢財，可換不來這個。”

苗俊心中一沉，盡管話說得沖，他卻也想着不論這人拿出什麽來開多少價他都買了就是，可是對方說出這話，才真的印證了他前面的言論。

“不過……”和尚說着，将手向前一伸，不知從哪變出了一個木盒，“我倒确實有樣東西，或許能幫上忙。”

苗俊看着木盒，有些遲疑，老黑瞧了瞧他，伸手接過盒子，打開一看，卻是個雪白的珠子，熠熠地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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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老黑問道。

“南海的靈珠，能貯存魂魄，永世不散。”和尚答道。

老黑和苗俊面面相觑，不知這玩意有什麽用。

“不是給你們用的。”和尚又道，“是給你們那位神仙朋友用的，讓他能和愛人道個別。”

“然後呢？”雪球兒靜靜地聽着苗俊和老黑語無倫次地複述着剛剛在廟裏的奇遇。

“然後他說完就消失了！”苗俊臉上半是驚恐半是激動，

“‘呼’地一下！”老黑補充道，“像一朵雲被風吹散了似的！”

“對對對！就是那樣！”

雪球兒伸手将那靈珠從盒子裏取出，拿在手中左右看看，瞧了瞧汪路延，又瞅了瞅苗俊和老黑，陷入了沉思。

苗俊兩人在寺裏遇着的和尚，定是淨弘無疑，眼下汪路延遭難，當然就是他那情劫考驗到來了，因他對歷劫一事極為抵觸，所以淨弘才借他們兩人轉達他的意思，也能讓雪球兒更冷靜些考慮。

那麽他想轉達的是什麽意思呢？

他告訴了老黑壽數的事，又說這顆靈珠對他們有幫助，而珠子的用處，卻是“和愛人道個別”？

歷劫……壽數……道別……

雪球兒心中一驚，卻已明白了淨弘的意思。

“怎麽樣？”苗俊看出雪球兒的神色，忙問道，“有什麽辦法嗎？是能救老黑？還是能救路延？”

雪球兒擡眼看向苗俊和老黑，起身走到窗前，将窗簾拉好，回過身道：“都能救。”

苗俊興奮地眼中冒光：“需要我們配合什麽嗎？”

雪球兒點點頭，将三支香遞給苗俊：“在這守着，別讓別人靠近，如果有情況，就把這三炷香點了。”

“好好好。”苗俊連忙接過。

雪球兒走到汪路延身邊，輕輕嘆息一聲，揚手一揮，那顆靈珠便幽幽地浮在了汪路延面門上空，一縷白霧緩緩地從他臉龐上蒸騰起來，漸漸被吸收到了珠子裏頭。

雪球兒抓起靈珠又回到椅子上盤腿坐下，雙手掌心朝上交疊在雙腿交叉處。他合上雙目，靈珠又幽幽地浮起，也懸停在了他面前，同樣一陣白霧飄過，靈珠穩穩地掉落在了他交疊着的掌心。

苗俊轉頭看了看老黑，低聲問道：“什麽情況……靈魂出竅？”

老黑想了想，說：“這是那個和尚說的……在道別嗎？”

“道別……？！”苗俊心中一驚，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雪球兒！”汪路延猛然驚醒，右手下意識地往一旁抓去，卻只撲了個空。

他茫然地坐起身，環顧四周，卻發現身在自己的卧室中，陽光正從窗外灑進來，空調吹着冷風，舒适而惬意。

“做噩夢了？”雪球兒倚在門口看着他，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

“啊……”汪路延遲疑着點了點頭，“夢見開車開到一半我突然瞎了……然後就出車禍了，吓死我了。”

雪球兒笑了笑，脫了鞋爬到汪路延面前，擡手撫了撫他的頭，“胡撸胡撸毛，吓不着。”

汪路延勉力笑了笑，可是心裏還是覺得後怕，“太真實了，從來沒做過這麽真實的夢，還夢見咱們去跟雲翼吃飯，他其實——”

汪路延說到一半忽然愣住，夢裏雲翼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幾乎記得，甚至吃的是什麽餐廳、點的什麽菜他也完全清楚明白，這實在不像一個夢。

“你怎麽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了？”雪球兒笑道，“昨天咱們卻是跟雲翼吃了飯呀，他愛着英瑞垚嘛！”

汪路延看着雪球兒，還是覺得哪裏不對：“他愛不愛英瑞垚……這個不是咱們在回來的路上讨論的嗎？”

雪球兒的笑容僵了僵，剛要開口，汪路延又道：“那不是做夢吧，我們真的出了車禍吧。”

“神經……”雪球兒慌張地笑了笑，翻身下了床，“我給你做了三明治，沖了咖啡——”

“雪球兒，”汪路延打斷了雪球兒的話，“我是不是死了？”

“噗——！”雪球兒轉回身看着汪路延，笑道，“你以為死了是這樣？死了要入輪的！不入輪回就魂飛魄散啦！能讓你這麽舒舒服服的？”

“雪球兒。”汪路延擡手指了指窗口灑進來的陽光，“卧室的窗戶是朝西的，上午不會有陽光照進來的。”

空氣陷入了靜默，雪球兒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消失。

“我果然死了啊……”汪路延無力地笑笑，然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突然看不見了……應該是腦子裏長了東西？”

“你沒死。”雪球兒答道，“雲翼的半顆金丹保住了你的命，你還可以再活五十年——作為植物人。”

汪路延愣了愣，然後又苦笑了兩聲，點點頭，又問道：“那這裏是？”

雪球兒擡頭看了看，然後一揮手，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無邊無際的純白色。

“我們現在在一顆珠子裏，”雪球兒道，“這是淨弘想出來的法子，讓我能在這裏，跟你道別。”

“道別？”汪路延反問。

“道別。”雪球兒肯定地點點頭，“我的劫數到了，淨弘給我的辦法，是像他當初一樣，用自己的金丹，去換你們三個的命。”

“我們三個？”

“你、苗俊、還有老黑。”雪球兒道，“我死，換你的活，再救他們兩人，與你陰陽相隔，算是放下執念，才能超脫。”

汪路延怔了怔，猛然上前兩步将雪球兒一把擁進了懷裏，“不！不！不行！你不能死！”

雪球兒笑了笑：“我活了一千年了，這一千年，也沒有和你在一起的一年快活，我覺得值了。”

“不行！不行！”汪路延渾身都在顫抖着，“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我馬上自殺！”

“我死了，才是歷了劫。”雪球兒道，“死了，才能活。”

汪路延一愣，又松開雪球兒，扶着他的雙臂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會真的死？”

“會，”雪球兒答道，“這個我會死，渡劫飛升的會是一個新的我。就像渡劫前後的淨弘，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人。”

“那……那我們……”

“我們不會在一起了。”雪球兒答道，“我死的前提是斬斷了與你的情緣，而再生時的我……就不會愛你了。”

汪路延神情有些恍惚，“也就是說……要麽死別……要麽生離？”

雪球兒點了點頭。

汪路延苦笑一聲：“那我不要，我寧可死，我也不想……不想活着卻不能相愛。”

雪球兒也無奈笑笑：“所以我本來是想把金丹給苗俊他們兩個，然後造個幻境，和你永遠在這裏，可是誰知道你竟然一眼就看破了。”

汪路延愣了愣神：“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嗎？”

雪球兒歪頭道：“你願意？即使在知道肉身都隕滅了的情況下？即使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什麽幻境，什麽都好，只要有你，我什麽都不在乎。”

“好，既然你也是這個心，便在這裏等着我吧。”

一團白霧從靈珠裏緩緩溢出，飄到了雪球兒的臉上，慢慢淡去後，雪球兒張開了眼，迎上了苗俊緊張的臉。

“你……你是不是打算……用自己的金丹……？”

雪球兒看了看苗俊，笑道：“你真的很聰明。”

“不要，我不要。”老黑連連擺手，“我不要你的金丹，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給的，我不能再——”

雪球兒揚了揚手，“不是那麽回事兒，我還沒有偉大到犧牲自己成全你們的地步，我做的決定，都是自私的，都是為了我和路延兩個人。”

苗俊轉頭看看老黑，又回頭問道：“那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雪球兒笑了笑，起身走到汪路延身邊，将手輕輕放在他的額頭，而後一揚，一團金光便跟着飄了出來，随後又将手一揮，金光穩穩地打進了老黑身體裏。

老黑驚得連連退後兩步，雙手摸了摸身上，卻沒發現什麽異樣，擡眼迎上苗俊疑惑的目光，卻又看到雪球兒又将一團金光打進了苗俊身體裏。

苗俊背上像背挨了一記，踉跄兩步被老黑扶住，連忙回頭去看雪球兒。

“麻煩你們兩件事。”雪球兒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輕輕坐在病床床頭，又将靈珠揚手浮在了面前，“這個珠子，要麻煩你們保管了，還有……”他另一只手輕柔地撫着汪路延的眉骨，“把我們倆葬在一起。”

“你說什麽？！”苗俊腳下有些發軟。

“路延沒什麽別的親戚了，公司和405的房子，你們随便處置吧，留點錢挑個好看的墓園就行。”雪球兒繼續說道，但是神色卻顯然有些疲倦了。

“為什麽？！為什麽？！”苗俊在老黑的攙扶下奔到了雪球兒的面前，想伸手去抓他，卻發現他的手已經透明不可觸摸，“為什麽？！你難道……難道不該是也把路延救過來的嗎？！”

雪球兒無力地笑笑，“本該如此的……可是……可是我實在不想放手……與路延相愛，是我這一千年最幸福的事……就算是死……就算只是……只是靈魂在幻境中的虛妄……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苗俊緊張地抓着老黑，身子在輕輕地發抖。

“你們的人生，都是被我攪亂了……我現在還給你們五十年壽命，老黑那多出來的，算是我賠禮了……”汗珠從雪球兒的額頭滾落，“只是你們此生本不該享這麽多福，往後要多做善事，才能應承這些福澤……”

苗俊的淚水在眼眶裏打着轉，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三炷香……燃了能請來土地……你們身上都帶着金丹，搞不好會有妖類觊觎……如果遇到危險，可以找土地幫忙……”雪球兒越說越吃力，最終倚着汪路延歪倒在了床上，“要是再遇見淨弘……你們就跟他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

“好好活着……好好愛吧……”

雪球兒留下這最後一句話，終于變回了那雪白的貓兒的樣子，緊緊地依偎在汪路延耳旁，一縷白煙蒸騰而起，幽幽飄入了靈珠之中。

心髒監控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苗俊顧不得擦淚，慌忙将靈珠裝回木盒裏，老黑則急忙抱起了雪球兒，藏進了自己的外套中，而後兩人便被魚貫而入的醫生護士趕出了病房。

病房外頭正站着一個人，苗俊仔細認了認，才看出他是下午見過的和尚，只是此刻卻已是衣服普通人的打扮，而後才恍然大悟，他就是雪球兒此前說過的、那個歷劫飛升的師弟淨弘。

“雪球兒……雪球兒說……”苗俊有些哽咽得說不出話。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老黑接過了話。

淨弘看着木盒，臉上的笑容有一絲苦澀，他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只是可惜，他沒能渡過這一關。”

“不可惜。”老黑握了握苗俊的手，“能和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雪球兒他很幸福。”

苗俊另一只手将木盒箍在懷裏，泣不成聲，眼淚灑滿了蓋子。

淨弘看看眼前的兩人，又露出了一貫的笑容，“好，那你們保重，祝你們白頭偕老，不要辜負了雪球兒的千年修為。”

“會的。”老黑答道，“我們會過得特別幸福，和雪球兒一樣。”

“好。”淨弘微笑着點點頭，轉頭離開，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醫生護士陸陸續續地走出了病房，結果不言而喻。

老黑将雪球兒輕輕放回到汪路延身旁，然後将白布遮在了他們的身體上頭。

苗俊靠在老黑懷裏，怔怔地望着白布下起伏的輪廓出神，手中仍抱着那只木盒。

“他們會很幸福的。”

“我知道。”

“我們也會很幸福的。”

“我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