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舊人如故一
容回緩緩睜開眼睛,入眼便是頭頂的鵝黃色輕紗帷帳,他此時正躺在一張床上,他偏頭環視了一周所處的房間,房裏擺了不少奇珍異寶,想來是大戶人家。
他動了動身子,腹部撕裂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他皺了皺眉,不再動彈。
他想了想昏迷之前的事,他和同門的師兄弟要去江月樓參加論劍大會,途中偶遇一只長着黑色翅膀,帶着白色面具的鴉在吸人精魄,他便追了出去,追到一片林子,忽然起了大霧,目不能視,一時不慎遭了鴉的暗算,身受重傷昏迷了過去。
又是誰救了他?
“醒了?”
容回循着聲源看過去,一個穿着紫色寬袖交領袍,頭戴金冠的男子從外面進來,他膚白若雪,眉目如畫,美得不像是凡塵中人。
容回還是第一次見長得這般美的男子,若不是他開口說了話,身形高挑,他還以為是女子。
他趕忙要起身,紫衣男子走了過來在榻邊坐下,又将他摁了回去,“亂動什麽,不疼麽?”
容回只好乖乖躺着,他忙道:“多謝公子相救。”
紫衣男子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要以身相許麽?”
容回慘白的臉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過了一會兒,他轉開話題道:“在下姓容,名回,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遇辰。”
容回恭敬喚了一聲,“玉公子。”
遇辰糾正道:“是昨夜遇星辰,遇,不是姓。”
“那公子姓甚?”
“無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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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的姓氏源自宗譜,凡是有父母者,皆有姓,而他卻說自己無姓。
容回看着坐在榻邊的遇辰,對方毫不掩飾地端詳着他,讓他有些無所适從,“怎,怎了?”
遇辰擡手,修長的指尖從他側臉劃過,他的指尖很涼,容回全身緊繃,就連傷口也感覺不到痛了。
他聽到遇辰兀自道:“長得倒是分毫不差,就連神态也有九分像。”
容回在心裏想,莫非他跟他一個故人長得很像。
他剛想開口說什麽,外面便有人進來了,一個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名叫鴻雁。
鴻雁手上端着托盤,“君上,藥熬好了。”
遇辰道:“端過來。”
鴻雁端着托盤過來,遇辰端起托盤上的藥碗,舀了一湯匙作勢要喂,容回忙撐起身子,“不必勞駕。”
遇辰看着他,“若是你覺着用手是勞駕,用嘴,也是可以的。”
容回這毫無血色的臉愣是被眼前人的言語激起了一絲紅暈,“不必,我自己來。”
說罷,他端過那藥碗,一口飲盡。
鴻雁過來接過碗,而後又對遇辰道:“君上,你昨夜一夜未寝,先去歇息罷。”
遇辰用眼角睨了一眼旁邊的女子,“鴻雁,你何時也管起本君的作息來了。”
鴻雁道:“君上大病初……”
未等鴻雁說完,遇辰道:“下去。”
鴻雁欲言又止,只得欠了欠身,“是。”
容回剛剛聽着他們對話,那喚做鴻雁的女子稱遇辰一聲君上,這君上曾是帝王的稱呼,莫非他已經身處別國?
“在想什麽?”遇辰問。
容回回過神,看着眼前谪仙般的男子,“敢問公子,此為何處?”
“羽靈溪。”
這地名十分陌生,雖說他從小就在臨仙臺長大,極少下山,但他博覽群書,對天下各地也略知一二,這羽靈溪還真沒聽過。
他是在魯州一路追着一只鴉進入了林子,那這個地方應該離魯州不遠。
他又問:“此處可還在魯州地界?”
“不在。”
“那是?”
遇辰道:“不過是座荒山野嶺。”
容回聽着聽着,忽然眼前有些模糊,一陣濃濃的困意襲上腦門,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他強撐着睜開眼睛,擡手揉了揉眉心,“我……實在對不住……”
遇辰摁着他的肩膀讓他躺下,“是藥效,你且先睡一覺。”
“好。”容回合上眼睛,睡了過去。
遇辰看着睡着了的人,這人生得一張英氣逼人的臉,可偏偏又是溫柔到骨子裏的人,他擡手描摹着他的劍眉,無奈道:“倒是把我忘了個幹淨。”
此時,鴻雁又在門口恭敬道:“君上,你也該歇息了。”
遇辰把手收了回來,起身朝門口走去,瞥了一眼鴻雁,幾分不滿,“鴻雁,你管的是越來越寬了。”
“屬下也是為君上身子着想。”
遇辰冷着臉,繞過她去了自己的寝房。
——
容回那一覺睡得很沉,還做了夢,夢見四歲那年,他的母親還在世時。
自他三歲記事起,母親整日郁郁寡歡,常常對着窗外的梧桐樹發愣。她曾問他,“回兒,你可知娘為何要為你取名為回?”
他搖頭說不知。
母親一雙通紅的眼睛蓄滿了淚水,“因為娘希望有朝一日,你爹能回來。”
随後,她又兀自低頭,雙手捧着臉抽泣,“不,他不會回來了,他死了。”
再後來,母親将他托付給師父,她離開時彎下腰對他說:“回兒,你日後跟着你師父,我去尋你爹了。”
那時他尚年幼,不知母親這句話為何意,後來他才明白過來。
容回睜開眼睛,從夢中醒過來,方才的那一切不是夢,是真的,只是時間過得太久,他想不起來,只有在夢裏才清晰。
頭頂依舊是那一片鵝黃色的輕紗帳,容回撐着身子坐了起來,絲綢薄被從他身上滑落,他左右看了看,沒有人在。
那一覺他睡得天昏地暗,倒開始懷疑昨天見到的那名叫做遇辰的男子也是夢裏的人。
他掀開被子坐在榻邊,忽而又想起自己腹部的傷,他擡手碰了碰,倒不怎麽疼了,他掀起亵衣看了看,傷口也快愈合了。
這……
想來是昨日他喝的那碗藥的緣故。
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左右看了看,他的那一身衣裳已經不知去了何處,就算在估摸也不能穿了。他身上只穿了亵衣,若是就這麽出門,有些失禮。
門吱吖一聲被推開,鴻雁從外面進來,手上還托着一身新的衣裳。
容回還記得她的名字,忙拱手,“鴻雁姑娘。”
鴻雁把那一身衣裳放在榻上,“這是一身新衣裳,我讓繡娘照着你那一身做的。”
“多謝。”
鴻雁放下了衣裳,随後道:“君上說了,你若是醒了便去紫鳶亭找他。”
容回想起昨天那位貌若天仙的男子,他對他實在好奇得很,“鴻雁姑娘,冒昧問一句,遇辰公子可是哪國國君?”
鴻雁道:“君上只是這羽靈溪的主子,不是什麽國君。”
“原來如此。”
“你先換衣裳,我在外面等你,待會領你去紫鳶亭。”
容回應了一聲,“好。”
鴻雁出去後,容回把那一身衣裳換上,還真是同他之前的衣裳一樣,就連花紋也如出一撤。
他換好了衣裳,推開門出去,鴻雁便領着他去紫鳶亭。
他跟在鴻雁身後,這兩日他昏睡的時辰多,還沒來得及出來看看,這會兒才看清了這名為羽靈溪的地方,遠看四面環山,這個山谷被圈了個嚴嚴實實,近看這宅子依山而建,亭臺樓榭錯落,流水潺潺,種了許多花草,有紫鳶,蘭花,也有芙蓉,人不多,偶爾見着一兩個侍女小厮。
這去紫鳶亭的路邊開滿了紫色的紫鳶花,小路的盡頭便是一個亭子,亭子四周垂着白色輕紗,隐約可見裏面有人,還有琴音從亭子裏傳出來。
鴻雁在輕紗外道:“君上,人帶到了。”
裏面傳來男子慵懶的聲音,“進來。”
鴻雁轉身對容回道:“君上讓你進去。”
容回朝她點了點頭,而後提步挑開輕紗進了亭子。
只見遇辰席地而坐,紫色的衣袍鋪了一地,身子斜靠着旁邊的矮幾,右肘支着矮幾虛撐着側臉,左手修長的玉指握着一只晶瑩剔透的白玉杯,像極了畫中人。
容回拱了拱手,“遇辰公子。”
遇辰用握杯子的手指了指對面的軟墊,“坐。”
“多謝。”
遇辰朝着亭子裏撫琴的男子做了個手勢,那撫琴的男子便抱起了琴,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鴻雁端着茶進來,是給重傷初愈的容回的,他還不能喝酒。
亭子外偶爾有風拂進來,卷着輕紗,攜着淡淡的花香味。
容回先開了口,“這兩日,多謝公子照料,救命之恩,必定永生不忘。”
遇辰轉着手上的白玉杯,“這謝恩的話不說也罷,左右你也不會以身相許。”
容回先是耳朵紅了,随後又輕笑了笑,只當他是開玩笑的。
遇辰看着他問:“在這可還習慣?”
容回道:“此地風景甚好,宛如仙境,是個好地方。”
“你若是想長住,也是可以的。”
容回道:“遇辰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遇辰放下手上的白玉杯,拿起了放在矮幾上的玉骨扇打開,白色扇面上繪着紫鳶花,“同我說說你如何?”
“我?”
遇辰輕搖着扇子,“我只知你姓甚名甚,還不知你家住何方,是否有家室妻兒。”
容回忙道:“在下是蕲州人士,為臨仙臺門下弟子,尚未娶妻。”
“真是巧了,我也尚未娶妻。”
遇辰直直看着他,容回每每被他這樣看着便會心猿意馬,他端起矮幾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借以躲開他的視線。
遇辰收起扇子虛支着下巴,“那雙親呢?”
容回沉默半響,才擠出兩個字,“父親已故,母親……”
亭子裏靜默了一會兒,容回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夢,母親二十年都沒回來找他,想必已經不在了。
忽然,亭子外面傳來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父上!”
一個約摸四五歲的小包子闖了進來,小包子同樣穿着紫色的衣袍,頭上戴着小金冠,唇紅齒白,十分惹人喜歡。看到了容回,他一頭紮進了他懷裏,“爹爹,你可算醒了。”
容回看着懷裏的小包子,有些不知所措,小包子在他懷裏擡起頭,“爹爹,言兒可想你了。”
容回看了看懷裏的小包子,放柔了聲音,“小公子,你認錯人了。”
小包子一雙眼睛宛如那琉璃珠子,睫毛撲閃撲閃的,“不會的,言兒不會認錯爹爹的。”說着,他把脖子上的一塊玉取了出來,“這是爹爹給我的,言兒一直戴着。”
容回有些頭疼,他看向遇辰,“這位小公子是……”
遇辰臉上攜着笑,“我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蠻久沒寫純愛了,開篇感言想寫很多,但想了想還是覺得發紅包比較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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