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昨夜遇星辰三

馬車裏頭設了矮幾, 上面靠着邊擺了一套茶壺茶杯,矮幾下還藏了一副棋盤。程晚橋坐在正面,而遇辰坐側邊, 兩人方位剛好呈直角。

自上了馬車,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 車廂裏十分安靜。

程晚橋挺直腰背坐得很直,頭卻垂着, 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遇辰的手肘慵懶地支着矮幾邊沿, 直直地看着程晚橋, “殿下脖子不舒服麽?”

程晚橋擡了擡頭, “不是。”

“那為何一直低着頭?”

“我……”程晚橋臉色通紅, 他之所以低着頭,是覺得無論看哪都覺得不對, 遇辰生得好看,他多看幾眼便覺着是冒犯。

“還是,我讓殿下不自在了?”

他臉上幾分難以言喻的難堪,“不是, 遇辰公子不必理會我。”

遇辰唇角微微彎了彎,暼到矮幾下的棋盤,“殿下可會下棋?”

“只會一二。”

“若是解悶,夠了。”

程晚橋伸手去取棋盤, 遇辰的手比他快,他剛好碰到了他的手,就像是碰了燙手的東西, 他把手縮回來,忙道:“冒犯了。”

遇辰不動聲色地把棋盤拿出來,“你我皆是男子,碰到手而已,怎會算得上冒犯。”

程晚橋垂眸自嘲地笑了笑,遇辰說的是,他們皆是男子,碰到手而已,不算冒犯,但他的心裏卻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亂撞一般。

“下棋。”遇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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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晚橋回過神,“好。”

兩人開始你一子,我一子地對弈,路有些颠簸,車廂裏有些搖晃,但并不影響。

程晚橋專心下棋,心思都放在了棋盤上,心裏的局促感才慢慢平息。

遇辰落了一子,狀似無意提起,“你先前說,你征戰沙場多年。”

程晚橋頓了頓,“六年。”

“你看着年歲不大。”

“今年二十又一。”

遇辰了然,“你貴為皇子,應當錦衣玉食養着,為何還要上戰場?”

程晚橋道:“就是因為我是皇子,身為王族中人,應當為社稷安定鞠躬盡瘁。”

遇辰繼續落子,“你排名第五,上頭還有四位兄長,他們也同你一樣?”

程晚橋搖了搖頭,“不是。”

過了片刻,程晚橋回問:“那你呢?可有兄弟姐妹?”

遇辰道:“沒有。”

兩人有了話題聊開後,程晚橋便自在了許多,“你從未出過羽靈溪麽?”

“不算,偶爾也會出來瞧瞧,不過上一次出來,應該是三十年前。”

程晚橋有些詫異,“三十年前?”

遇辰看着他,“為何驚訝?”

“我看你年歲不大,想必也才及冠。”

遇辰道:“若是人族,确實是及冠的年紀,不過羽族能活上千年,二十歲的也才剛學會走路。”

也就是說遇辰至少兩百歲了,程晚橋有些驚訝,這麽算遇辰的年紀要比他大十倍,但随即又覺得可笑,羽族本就是神族的後嗣,能活上千年也不奇怪。

從池州去京城要二十天行程,若是平日裏,程晚橋帶着手下将士趕路,一路風雨兼程,風餐露宿,用不着二十天就能抵達。

但是此次還帶着遇辰,遇辰細皮嫩肉,手上不見一點繭子,一看便是沒吃過苦,沒受過累的,程晚橋體恤他,看天色已晚便去就近的官宅亦或者驿站落腳,讓他歇息好再趕路。

馬車路過一條熱鬧的街巷,外面變得嘈雜起來,遇辰用手上的扇子挑起簾子的一角,往外瞧了瞧,似乎覺得有趣,他看了會。

“可要下去走走?”程晚橋問。

遇辰的視線收了回來,“殿下想去?”

程晚橋不過是看他對外面的街道十分向往,想到他已經三十年沒出羽靈溪,必定對外面的世界有些好奇,這才問他的,他道:“就當是我想。”

“好。”

程晚橋先下了馬車,遇辰後下。

此時街上車水馬龍,沿路擺滿了攤子,賣花燈的,賣首飾的,賣字畫的,應有盡有,十分熱鬧。

程晚橋和遇辰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引來了不少人的矚目。

遇辰掃了一眼那些向他投來目光的人,不明白他們在看什麽,他背後的翅膀已經收起來了,按照道理此時的他跟凡人無異。他問身旁的程晚橋,“他們都認得你?”

程晚橋笑了笑,“不是,他們都是看你的。”

“為何?”

程晚橋看了他一眼,明眸皓齒,就像是神仙下凡也未必有他好看,“遇辰公子容貌絕世,難得一見,任何人見了都想多看幾眼的。”

遇辰打開扇子搖了搖,“從未有人提起過我的容貌,你算是第一人。”

程晚橋淡淡一笑,他一直生活在羽靈溪,又是羽王之子,當然沒人敢當面說他的容貌。

遇辰忽略街上人的目光,看起了街邊的攤位,有些東西他從沒見過,覺得有些新奇,看到了一個賣香囊的攤位,他走了過去。

程晚橋也跟了上去。

賣香囊的老婦人含着笑,“公子,買個香囊吧。”

遇辰掃了一眼木架子上挂着的香囊,取下了一個杏色底,繡着鳶尾花的,“這個我要了。”

老婦人道:“公子好眼光,這是城裏最有名的繡娘繡的,做工一流,塞的都是上乘的香料,配得上您的身份。”

遇辰偏頭問程晚橋,“你可要一個?”

程晚橋道:“我平日裏舞刀弄槍的,用不上這個。”

“總有不舞刀弄槍的時候。”

程晚橋松口,“那買一個吧。”

遇辰在架子上再挑了一個,給他挑的是藏青色底,繡了祥雲的,“這個如何?”

“好。”程晚橋點頭。

遇辰道:“那就要這個。”

程晚橋取了錢袋,問老婦人,“這兩個多少銀子?”

老婦人笑着伸出手比劃道:“兩個一共八十文錢。”

程晚橋從錢袋裏取出一錠碎銀子,“不必找了。”

老婦人雙手接過,笑得十分高興,“多謝公子。”

遇辰和程晚橋繼續往前走,遇辰将那一個藏青色的香囊給他,“你方才給那位婦人的便是銀子?”

“嗯。”程晚橋覺得他問的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但想到羽靈溪與世隔絕,或許根本用不上銀子,他問:“羽靈溪不用銀子的麽?”

“不用,我想要的,随意拿便是。”

程晚橋笑了笑,“不過在外面,想要什麽,都是要花銀子的。”

“我沒有銀子,那該如何是好。”

程晚橋道:“我有,你想要什麽,我給你買。”

遇辰看了看他,“為何要給我買?”

這個問題算是難倒了程晚橋,他想了想,“你是貴客,你想要的,我給你買,應當的。”

“那這一趟,我也算是來對了。”

——

正值夏日多雨,一早還是豔陽高照,午後便烏雲密布,傾盆大雨說下就下。

程晚橋當即決定先去就近的驿站避雨。

馬車在驿站前停下,程晚橋先下了馬車,撐開了一把油紙傘,等遇辰一出來,他便将油紙傘往他頭上遞,顧不得肩頭被雨水淋濕。

從驿站門口進屋這一段路,程晚橋全程将手上的油紙傘遮住遇辰,進了屋後,他收了傘放在一旁瀝水。

驿站的管事忙趕了過來,見他淋了一身雨,忙跪了下來,“小的該死!小的該死!不知五殿下大駕光臨,未能迎接,是小的失職。”

程晚橋對地上跪着的管事道:“不是你的錯,起來吧。”

“謝殿下。”管事的站了起來,忙道:“殿下淋了雨,小的這就去準備熱水,給殿下泡澡。”

遇辰再看了一眼遇辰,他身上也淋了雨,他道:“也給這位公子準備準備。”

“好,小的遵命,這就去備水。”

管事的下去後,遇辰打量着衣裳濕了一半的程晚橋,“說來我也有錯,怎能顧着自己,讓殿下淋了雨。”

程晚橋回了個笑,“不打緊,我是淋雨慣了的。”

遇辰每每聽他說這些話,便有幾分心疼,這人乃天潢貴胄,沒有一點王族的架子,還甘願吃苦受累,他一句征戰沙場多年說得輕描淡寫,背地裏吃了多少苦,無人知曉。

泡了個熱水澡出來,雨還沒停,程晚橋站在屋檐下看着這灰蒙蒙的天,怕是這雨今日停不了了。

旁邊的房門吱吖一聲開了,程晚橋回了回頭,便見到門口站着一名披散着頭發的男子,他的頭發還滴着水,想來是方才洗過。

程晚橋愣了片刻,這人相貌姣好,披散着頭發時,有些雌雄莫辯。

“怎了?”遇辰提步出了門檻,朝他走來。

程晚橋的目光落在他滴水的長發上,“怎的不把頭發擦幹。”

遇辰用手随意撚起一縷,“我倒是想,只是我看來看去也沒找着一塊幹淨的帕子。”

“你等我一會兒。”說着,程晚橋便立即去找驿站的管事要了一塊幹淨的棉布帕子,匆忙地趕了回來。

遇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帕子,“你要幫我麽?”

程晚橋猶豫了片刻,“好。”

遇辰進了屋,坐在了圓凳上,程晚橋站在他身後,用手上的帕子給他擦幹頭發上的水,他自認為是個粗人,平日裏洗了頭發随意擦擦便算了的。而遇辰的頭發可經不起他折騰,他放慢了速度,擦得很是仔細。

遇辰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殿下這是初次幫人擦頭發?”

程晚橋道:“我這人手笨,你莫要嫌棄。”

“怎會,殿下願屈尊,我已然受寵若驚。”

“殿下!”江寒星站在房門口,看到了程晚橋在幫遇辰擦頭發,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

程晚橋手上的動作并沒停下來,看着他問:“何事?”

江寒星被程晚橋的所作所為震懾到了,思緒混亂,他一時也忘了自己過來是要做什麽了,“末将……末将也忘了。”

程晚橋道:“那便回去想想。”

遇辰放下茶杯,“殿下有事便先去忙,剩下的我自己來便是。”

“沒甚要忙的,就快好了。”

江寒星正要走,挪開一步便想起來了,“殿下,末将想起來了,京城有您的信函,剛到,我給您帶過來了。”

“先去正廳等我,我即刻就來。”

“是。”江寒星轉身走了,而後撓了撓腦袋,千金之軀的五殿下竟然在幫遇辰公子擦頭發,他剛剛沒看錯吧?

程晚橋幫他擦好了頭發,那及腰長發十分整齊地貼在背後,“好了。”

遇辰道:“有勞殿下了。”

程晚橋道:“這雨一時半會不會停,我們今日就在此處落腳,待頭發幹了,你若是累,便先小憩一會兒,晚膳我便來叫你。”

“好。”

程晚橋交代完後,便轉身出去了。

京城的信函是皇宮裏送來的,不過是問他可順利請到了羽王。想來是他五天前送回京城的信函還沒到,所以皇宮才來了信詢問情況。

程晚橋再寫了一封信,命人傳回去。

隔日天大晴,程晚橋一行人一早便開始趕路,一路走的都是山路,人煙極少。

正午在河邊歇息,程晚橋命人架起了鍋,煮了點米粥。只是他們都是男子,米粥哪能果腹,江寒星出去一趟後提着一袋桃子回來,嘴裏還啃着一個。

程晚橋看着那一袋桃子,問他,“在哪摘的?”

江寒星道:“這附近有農戶,他們屋後就有兩棵桃子樹,在那摘的。”

“可與農戶說好了,留下銀錢沒有?”

“這……”江寒星咽下嘴裏的桃子,“殿下,就幾個桃子。”

程晚橋正色道:“我平日就說過,身為将士,職責是護一方百姓安定,對百姓家的東西絕不可不問自取,否則與山匪流賊無異。你再去一趟,與農戶說清楚賠個禮,再給些銀錢。”

被這麽一說,江寒星有些慚愧,“是殿下,末将這就去。”

遇辰全程看着程晚橋,這人平日看着溫順,對屬下确實極其嚴厲,他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讓人欲罷不能。

程晚橋回頭時,剛好對上遇辰直視而來的目光,遇辰絲毫沒有閃躲,而他卻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讓遇辰公子見笑了。”

“我只領略到了殿下的将領風采,倒不知哪裏可笑。”

程晚橋臉上帶着一絲羞色,分明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卻總因為遇辰的一句話讓他心裏七上八下。

作者有話要說:  被自己蠢哭,本來這章放存稿箱,明天才發的,結果設置錯了時間,今天發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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