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魚
“堯晰!阮雯雯在室內體育館跟人打起來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堯晰投進最後一個球,下場時順手幫負責清理場地的同學撿了兩個球扔進鐵筐。他漫不經心地拿起擺在椅子邊的水瓶,頭也沒回:“關我什麽事。”
“你跟她不是關系不錯嗎,我還以為你挺關心她呢。”同學把毛巾蓋到臉上,整個人大咧咧地躺在椅子上,說起八卦來倒興致勃勃,“而且竟然是跟寧思錯打了起來,咱們年級最出名的——哎!堯晰!”
礦泉水瓶在手裏變形,被堯晰在下一個轉角随手扔進垃圾桶裏。他跑得很快,劇烈運動後的心跳還未徹底平息就再次鼓噪起來,快得幾乎叫他喘不上氣。堯晰三兩步跨上體育館前的臺階,徑直跑了進去,很快就找到了一處人群喧鬧而密集的場地。
人群的中心是臉都漲紅了的阮雯雯,和彎腰冷靜地擦着身上的水漬的寧思錯,不少學生圍在旁邊交頭接耳,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前的場面。
阮雯雯喘了口氣,把手裏倒了一半的保溫瓶往旁邊一摔,走上去拽住了寧思錯的衣領:“今天算你運氣好,水已經變溫了,下次再勾引我朋友的男朋友,小心我把你燙毀容!”
寧思錯連頭都沒擡一下,被動地跟着她的動作移動,他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暈開了臉上的血漬,阮雯雯覺得這樣的寧思錯讓她毫無成就感,“啧”了一聲,猛地把人往後一推,拉上自己的朋友離開。
在寧思錯摔倒的瞬間,幾乎所有站在他身後的人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室內體育館的地面是經過特殊處理的,還算柔軟,寧思錯正撐着地面要站起身,倏地從背後伸來一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了起來。寧思錯掀起眼皮看了堯晰一眼,仍沒什麽表情,哂笑道:“松手。”
“我帶你去醫務室。”堯晰把他抓得更緊,“室內開了空調,你會感冒的。”
“那又怎麽樣。”寧思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見堯晰還是不放手,眉頭一皺,失了耐心,擡起另一只手毫不客氣地打向堯晰的腹部,趁他因脫力而松手的瞬間轉身往外走。
他注意到仍然有人在看自己,但他并不在意,脫了已經濕了大半的校服外套,随手搭在手臂上,一路大大咧咧地回了教室。高二七班在走廊的盡頭,老師不容易注意到,平常也就格外吵些,他進去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還是有人發現,輕輕戳了一下同伴,整個教室漸漸地安靜下來。
堯晰在十分鐘後回來,手裏拿着他從醫務室借來的醫藥箱。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寧思錯的旁邊,想要給他上藥,但寧思錯的整張臉都埋在手臂裏,像是睡着了,一動也不動。
堯晰比劃了半天,還是把醫藥箱收了起來,拿了自己的外套給寧思錯披上。他在心裏嘆氣,不經意一擡頭,見好幾個人都在看自己,便投了個詢問的眼神過去。
堯晰是班長,他們只當他是照顧同學,不免心疼起堯晰來,沖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堯晰一頭霧水,模糊中聽到衣物摩挲的聲音,連忙将視線收回,重新理好有些往下滑的校服外套,他看着寧思錯半濕的頭發,愣愣地發了會兒呆。
寧思錯是很好看的。他想。這樣漂亮的人應該很受歡迎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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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寧思錯好像不想讓班級裏的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他。他總是悄無聲息地來又提前翹課離開,不打招呼地把桌子搬到教室的最後單獨坐,沉默地和所有人劃清界限。
他的書桌裏沒有書本也沒有試卷,偶爾會有兩支筆,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別人塞來的不堪入眼的東西,堯晰總會在寧思錯來之前把它們清走,他不想讓寧思錯看到這些肮髒的痕跡。
別人的諱莫如深,打量的視線和內涵的話語,寧思錯似乎對這些都毫不在意。他照常背着一個洗得發白的舊書包,從裏面拿出課本,撐着下巴心不在焉地上一天的課,然後離開,到學校的衛生間隔間裏去換衣服。
下課鈴打響前的十分鐘,他總會準時從學校的後門處翻牆而出,像魚一樣投入到洶湧的人潮中,數秒內便不見蹤影。
關于寧思錯的傳聞有很多,好的壞的,數不勝數,而絕大多數都是真的,堯晰清楚這一點。他見過那些描述裏的寧思錯。
寧思錯的手機開始振動,直到因無人接聽而自動挂斷,周而複始,重複了不下五次,堯晰很想拿出寧思錯的手機把那個人拉黑,但他只是死死地瞪着寧思錯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兩手克制地收在一旁。
半分鐘後,寧思錯還是被吵醒了,此時離中午的午休時間結束還有二十分鐘。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像是還沒睡醒,那手機便又振動起來。
寧思錯皺起眉,甚至沒注意到坐在自己左手側的堯晰,伸手摸出了手機,在看到來電人姓名的瞬間,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有些輕蔑的笑。
堯晰看着他接通電話,應答了幾聲,像是答應了對方什麽,随即便站了起來。
搭在他身上的、堯晰的外套就這麽落在了椅子上。
“……你?”寧思錯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堯晰,“把你的衣服拿回去。”
堯晰抓緊了外套,也跟着站了起來,他幾乎能猜到寧思錯要去做什麽,他張了張嘴,又在寧思錯充滿玩味的目光裏失聲。寧思錯抽起自己的背包,沒再和他多說,轉身離開了教室。
只留下魂不守舍的堯晰,和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堯晰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了一下午,做題的時候都神志不清,滿腦子都是些別的東西。他給寧思錯發了消息,對方始終沒有回複,一直到下午六點,教室裏的人全部走光,堯晰還是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時針走過七,整棟樓裏只剩下高三的學生還在上課,走廊上安靜得過分。他“蹭”的一下站了起來,胡亂地把書本往背包裏一塞,收拾好了就要往外走,從後門蹿出去的瞬間,堯晰差點和低着頭走路的寧思錯撞上。
堯晰又驚又喜,說話都結巴起來:“你怎麽、怎麽回來了?”
“外套沒拿。”寧思錯沒看他,輕輕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鑽進教室裏拿衣服。他只把上身換回了校服短袖,但穿的卻是一條緊身的黑色牛仔褲。
堯晰飛快地收回視線,寸步不離地跟在寧思錯身後,說:“思錯,你、你吃飯了嗎?我請你吃晚飯好不好?”
寧思錯把外套拉鏈拉到了頂,金屬的拉鏈磕得他下巴有點痛。他歪了歪頭,把手揣進口袋裏,好像覺得很有趣似的盯着堯晰看了好幾秒,堯晰被他盯得耳朵根連着臉頰都變得發燙,活像是個被調戲了的良家大閨女。
“好啊。”寧思錯終于收回視線,說。
學校外面就有小吃街,堯晰特意找了一家寧思錯以前常去的面館,寧思錯站在門口,望着招牌看了兩眼。堯晰已經掀開門簾走進去找座位,他卻忽然覺得逗堯晰一點都沒意思了,開始往臺階下走,喊道:“堯晰,我不吃了,我走了。”
半分鐘後,堯晰從面館裏跑了出來,大步追上他,拽住了他的手臂:“怎麽了?你不喜歡吃嗎?那我們換一家——”
“堯晰。”寧思錯抽出手,輕輕地擡起堯晰的下巴,聲音已然低成了氣音,“我現在突然不想跟你一起吃飯了,明白嗎?”
任何心血來潮的戲弄都是有罪的,寧思錯清楚這一點,而他正是因為清楚才會這麽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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